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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回上海的年味

(原文作者:海派作家程小瑩)

小時候,阿拉上海人在過年之前,首先聽到的是菜刀在木砧墩板上篤篤聲,在一種明快節奏裡,聽得新年的腳步漸漸地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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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堂裡,這家在剁肉糜,那家也要弄出點聲音來響應,是在炒黃豆,炒花生,嗶嗶剝剝地響;樓上人家要洗玻璃窗戶,會有水滴落下來,便索性上上下下一起洗玻璃窗,一路上的水,滴滴答答,自上而下,倒也成就了一種鬧猛。在一個空檔裡,樓下人家仰頭和上面人家說幾句:“啥辰光放啦?”“放幾天啦?”都是有點開心和閑適的意思;扯開一點的,就會互相說些老人孩子的事情。

閑話也在公共灶披間裡,伴著年的味道。那時候,每家人家輪番圍著煤球爐子、煤氣灶頭,使著菜刀剪子,鍋碗瓢盆;各家的味道是竄味的,這家是“醃篤鮮”——鮮肉與鹹肉和冬筍一起燉的湯;那家是糖醋排骨;再那家,爐子上慢火燉桂圓赤豆湯……經常埋怨的是,煤球爐火不旺,煤氣不足……料酒沒有了,醬油沒有了;孩子的我,做的重要家務,便是拷料酒,拷醬油——現在俗稱“打醬油”——一天得跑好幾趟,在弄堂裡撒腿;節奏比較慢的是,切肉,刀鈍了,在砂鍋上來回蹭幾下,還不行,這時候,弄堂裡就適時地傳來“削刀——磨剪刀”的吆喝。

那時候,全中國的磨刀人恐怕是一個模式,那便是肩上扛一條凳,上面有磨刀磚,只是吆喝聲略有不同。最著名的,是樣板戲《紅燈記》裡的磨刀人吆喝:“磨剪子來——鏘菜刀!”排隊等候磨刀,看各家的菜刀、剪刀在磨刀人的腳下,一溜擺著,有的平頭,有的尖頭;有的結實,有的小巧。每家都是自己使慣了的家什,不輕易換;借了一定要還。一家人的生計,在這些菜刀和剪刀上,都烙了“記認”。

還有,便是每年新年,照例手腳都有泛著微紅起腫的凍瘡塊,在新年裡,凍瘡就生了一些癢,因了身體的暖。倏忽之間,搓著手,看那凍瘡疤,隔年的,挨著,也像是約定了的意思。

聞著年味,骨子裡盼著的就是吃。那時候,在吃的花樣裡,年糕是一種;最普通的年糕,是白的,長條形,三根豎的三根橫的,疊起來,粘起來,組成一個方形柱體。到家裡,先要扳下來,不出幾天,這年糕已經硬得像木頭一樣,還生出白花花的霉點,便要浸在水裡,到吃的時候,一家人輪流使著菜刀,將年糕從水裡撈出來;很冷的天,手指是通紅的,使勁切年糕;沒勁了,便怪刀不快,年糕太硬。

切年糕是不能愣神的。這切年糕最艱難的,是切到最後的一個頭上,這年糕頭是堅硬的,且短,手指已經不敢固定年糕了,再靈巧的手指,這時候也要縮手縮腳了,怕刀滑在手指頭上;刀便在這堅硬的年糕頭上滑來滑去,吃不著力,如果再愣神,手指頭是要保不住的。

其實,年糕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吃法,通常是做湯年糕,如下面條一般,放一些鹽和味精,幾滴菜油,幾片菜葉。稍許隆重點的,正式點的,是做黃芽菜肉絲炒年糕,全是因為有了肉,又因為是炒,所以多放了油。

過年的吃食裡,還有一種是充滿色彩和溫暖氣息的,那便是蛋餃,蛋餃象徵過年的一個過程。

年前做蛋餃的時候,打了雞蛋,摻了水,和了餡,多半是碎肉,在煤爐上,架一把平時用來舀湯的湯杓,滴上幾滴油,或是用一塊肉膘,在湯杓裡擦一下,油煙起來了,舀上一小調羹蛋液進湯杓,在爐火上轉一圈,蛋液結成了蛋皮兒,加上餡,用筷子合上蛋皮兒,在結合處輕輕點幾下,順勢轉著湯杓,以僅剩的一點油水,將蛋餃煎著合攏,焦黃,這便是一個半圓的蛋餃;它是一個整圓合攏為一個半圓,形似鉛筆盒裡的一把量角器。一個個蛋餃放進邊上的菜盆裡。

味道還可以掛出來,是一些醬鴨醬豬腿之類,弄堂人家,這時候會用晾衣竿支起來,掛著;是醒目的。

晾衣竿略微下彎了一些弧,因了重的口味,和過年的隆重;歲月的約定,到了一個辰光,就可以弄出一些誇張與新意,讓人注意到,總是可喜的。這真的很像一年的一場新戲,大戲,要出演了。

性急的孩童,熬不住,在弄堂裡放鞭炮了,是零星的小鞭炮、摜炮、火藥紙槍聲……空氣中就會有一些硝煙味。鬧猛裡,歡快著。人多會在這個時候,許一些願望,給自己一些期盼,時光到了一個刻度上,駐足,想一些往事,看著將來;這時候的色彩要豔麗,要有動靜,要有味道,是一種氣息;便是在忙碌,或者閑適中,點綴而來。許多個年頭這樣跨過來,每一次總會給自己弄出些新意來,似乎一直會有吉慶和紅色伴隨,這是新年的好處。

我的願望在很多年前出現的時候,比較節製,不那麽聲張,那麽長驅直入,卻在每個新年裡徜徉,於是,如今的新年,還是記憶這樣的氣息,我的願望總是和著這樣的弄堂人家,古樸精致,喜慶顏色,像一隻手工編織的紅色中國結,纏繞糾結,牽絲攀藤,就掛在新年自家的窗頭。

在新年的神色裡,先前的紅燈籠和紅辣椒,也變得雅致,就掛出張燈結彩的寓意;煙花和炮仗,優質或劣質,總是紅紙包裝,炸成了屑,也是漫天滿地的紅顏;還有永遠的紅燒肉,在冬日裡和藹可親,是慣有的溫潤;當這一大盆素顏的蛋餃吃了差不多的時候,這年也過了差不多了。最後一點蛋餃,被放進殘存的湯裡,那金黃色的蛋餃,是這個年裡的最後一點亮色。

女人在除夕夜裡出去燙的頭髮,這時候已經是蓬松了;我在大年初一穿上的新衣裳,也有了跡濁;如果我忘了過年,石庫門裡的響動會提醒我。過年有許多響動會提醒人,到漸漸清靜下來的時候,這年,是過去了。

原文作者:海派作家程小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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