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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政變:無人阻止的悲劇

正月十七日,天色微亮。按照大明皇帝朱祁鈺跟群臣的約定,這天他將要恢復出早朝。

群臣早早等候在午門外。聽到鍾鼓齊鳴,他們魚貫進入奉天門。但眼前的皇帝讓他們目瞪口呆,一個個懷疑自己眼花了:

禦座上的人並不是景泰帝朱祁鈺,而是被幽禁了六年多的太上皇朱祁鎮

當眾人面面相覷之時,徐有貞站出來高聲說道:“上皇複辟了!”

朱祁鎮接著對群臣發話:“景泰皇帝病重,群臣迎朕複位,你們各人仍擔任原來的官職。”

群臣只好下跪,山呼萬歲。

就在昨夜,正月十六的深夜,大明帝國發生了一起詭異的政變。主事者僅糾集了千餘人馬,卻在一夜之間顛覆了大明皇權,場面平靜得讓人懷疑期間有沒有爆發流血衝突。

第二次坐上皇位的朱祁鎮,若出版回憶錄,書名一定是《我的成功不可複製》

▲高牆內的皇權爭奪拉開序幕 圖源/攝圖網

01. 皇帝被抓走了

當然,如果朱祁鎮不想隱諱的話,他的失敗同樣不可複製。

一個皇帝被異族直接擄走,在漫長的中國歷史上,除了極少數的亡國之君,朱祁鎮算是破天荒的倒霉蛋吧。但反過來說,皇帝被異族直接擄走卻沒有亡國,最後還獲得生還,他也算是破天荒的幸運兒了。

正統十四年(1449年)七月,蒙古瓦剌部的首領也先率軍侵擾明朝。23歲的明英宗朱祁鎮在大太監王振的慫恿下,像打了雞血一樣,並做出一個讓他後悔一輩子的決定:禦駕親征。

在50萬明朝精銳的擁護下,朱祁鎮出發了。

大軍抵達大同,王振發現情況不妙,於是勸說朱祁鎮回師。朱祁鎮相當於只是到邊境慰問了一下,就準備打道回府了。但王振又開始作妖,他是河北蔚縣人,在回程中想讓皇帝繞道他的家鄉,好在家鄉人面前顯擺自己的能耐。結果耽誤了行程,在土木堡(今河北懷來)被也先的瓦剌軍追至。

明軍遭到暴擊。史載,50萬明軍死傷過半,衣甲輜重全部被奪去。關鍵是,連朱祁鎮也被瓦剌軍俘虜了。

而不斷作死的王振,在亂軍中被護衛將軍樊忠一錘擊殺。

當消息傳回帝都,整個朝廷和皇宮都陷入惶恐之中。

也先把朱祁鎮當作對明朝進行政治訛詐和經濟訛詐的資本,時不時就帶著朱祁鎮出現在大同城門外,以朱祁鎮的名義降旨要求見這個見那個,搜刮一批銀子就走了。

朱祁鎮的母親孫太后,希望把皇帝贖回來。她和錢皇后一起,搜羅了宮中的金銀珠寶,用8匹馬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馱到瓦剌軍營。也先照單全收,卻隻字不提放回朱祁鎮。

這把明朝逼到了沒有君主的境地。

朱祁鎮被俘4天后,他的同父異母弟弟、郕王朱祁鈺攝政監國,代行皇權。

又4天后,朱祁鈺臨朝聽政,群臣像往常一樣上朝。有大臣在殿上揭發王振的罪行,說王振雖死,其余黨還在,不誅滅九族無以謝天下。

群臣一起跪倒在地。

朱祁鈺於是下令,讓錦衣衛指揮使馬順去抄王振的家。

話音剛落,給事中王竑突然把馬順撲倒在地,劈頭蓋臉一頓痛毆。群臣迅速加入群毆,直至在朝堂上把馬順活活打死。

原來,滿朝文武都知道,馬順一直是王振的忠實馬仔。而不知情的朱祁鈺竟讓馬順去查王振的家,這才引發眾怒,導致馬順被群毆至死。一起被打死的,還有王振的另兩個死黨——毛貴和王長隨。

朱祁鈺第一次聽政,就遇上了史上罕見的當朝群毆事件。眼看著三個大活人死在朝堂上,他在太監的攙扶下悄悄撤走了。

▲明英宗朱祁鎮與明代宗朱祁鈺

02. 撿來的皇位

大約10天后,群臣以太子年幼、需要有人領導抗擊瓦剌入侵為由,請孫太后立朱祁鈺為帝。

孫太后並不想讓朱祁鈺登上帝位,她死命要保住自己兒子朱祁鎮的皇位。在早先給朱祁鈺監國的敕書中,她就特別強調,皇帝(朱祁鎮)“今尚未班師”,你朱祁鈺只是“暫總百官,理其事”。但慢慢迫於現實和輿情變化,她不得不接受了群臣要求朱祁鈺稱帝的事實。

朱祁鈺卻表現得很不想當這個皇帝。

史書說,他“退讓再三”,群臣則不依不饒。被逼急了,他厲聲說:“皇太子(指朱祁鎮的太子朱見深)在,卿等敢亂法耶?”大家都不敢說話了。

只有於謙大聲說:“臣等誠憂國家,非為私計。願殿下弘濟艱難以安宗社,以慰人心。”

聽了於謙的話,朱祁鈺才放心地當起了皇帝。說起來,若沒有土木之變這類突發事變,朱祁鈺一輩子想都不敢想帝位的事兒。而現在,他卻坐在了龍椅上,要領導這個國家對抗入侵的異族,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天命。明朝有兩個皇帝的帝位是撿來的,朱祁鈺正是其中一個。

但朱祁鈺的帝位也不算白撿的,畢竟在王朝危機時刻,他也不辱使命,做了一名合格的主戰皇帝。傳統認為,是於謙臨危不亂,領導並打贏了北京保衛戰,從而延續明朝國祚;但大家忽視了於謙的背後,是新皇帝朱祁鈺的授權與支持,沒有朱祁鈺的信任,於謙難以組織起同心同力的抗擊瓦剌之戰。

當時,侍講徐珵等人曾主張放棄北京,舉朝南遷。如果這一主張付諸實踐,土木之變就將演變成明朝版的靖康之變。

於謙聽了很生氣,厲聲說:“言南遷者,可斬也。京師天下根本,一動則大事去矣,獨不見宋南渡事乎?”

朱祁鈺力挺於謙,說他可不想做宋高宗趙構。

▲於謙畫像

不南遷,那就跟瓦剌打。

也先發現明朝立了新皇帝,手中的俘虜朱祁鎮變成了太上皇,利用價值大打折扣,遂在當年十月率兵進犯北京,結果被擊敗西撤。次年(1450年)春,又來寇邊,再遭大同總兵官郭登擊敗。

在於謙和朱祁鈺堅決抗戰的情況下,也先意識到繼續拘留朱祁鎮已經無利可圖,不如把他送回去,說不定還能引發明廷二龍相鬥、自毀長城呢。

明朝這邊,朱祁鈺對於也先表態釋放太上皇朱祁鎮,反應很冷淡。但群臣很興奮,大臣王直等人都在討論怎麽奉迎太上皇。朱祁鈺很不高興地說:“朕本不欲登大位,當時見推,實出卿等。”埋怨群臣當初逼他做皇帝,現在又要把“正牌皇帝”接回來,意思很明顯,你們將朱祁鎮迎回來後,要把我擺在哪裡?

又是於謙站出來,從容地說,“天位已定,寧複有它”。皇位已經定下來了,您就放心吧。但按道理,是應該把太上皇接回來的。

吃了於謙的定心丸,朱祁鈺這才說:“聽你的,聽你的。”

瓦刺人在送還朱祁鎮時,還不忘補上一刀,希望明廷內訌。知院伯顏帖木兒屏去左右,讓譯者對朱祁鎮說:“今日天可憐見,皇帝回去,今日你兄弟在家作了皇帝。皇帝位子是你的,你到了家裡不要怕大小臣宰們,你要你的皇帝位子坐。”

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當了一年左右俘虜的朱祁鎮卻說:“願看守祖宗陵寢,或做百姓也好。”

關於權力欲望,重返大明的朱祁鎮似乎表現得很淡了,但坐穩了帝位的朱祁鈺卻變得越來越重。

03. 禁錮與易儲

景泰元年(1450年)八月,太上皇朱祁鎮被迎回帝都後,朱祁鈺把他安置在南宮內生活,並派了一支軍隊負責守衛。

這意味著,朱祁鎮遭到了朱祁鈺的幽禁。

畢竟在朱祁鈺臨危登基時,朱祁鎮已經做了十幾年大明皇帝。這使得根基未牢的朱祁鈺,要想盡辦法讓朝臣淡忘這個太上皇。

他禁止群臣去朝見朱祁鎮。他只允許孫太后去探望自己的兒子,還有侍奉太監可以出入南宮,給予朱祁鎮最低限度的尊嚴。

他相信時間的力量,一切堅固的東西會隨著時間的推移煙消雲散,包括一個活著的前皇帝的影響力。

朱祁鈺的本心並不算壞,但權力的甜味終究讓他欲罷不能。他不僅自己做皇帝,還想讓自己的兒子、子子孫孫都做皇帝。權力的父子相傳,堪稱父系社會的共識,在這一點上,他無法產生思想的超越。

當時的情況是,他朱祁鈺是大明的皇帝,但太子卻還是朱祁鎮的兒子朱見深。也就是說,在朱祁鈺駕崩之後,帝國皇權將又回到朱祁鎮一脈。這是朱祁鈺內心的隱憂。

任何時代都不缺乏深度揣摩上意,進而求取高額回報的人。很快,廣西一個都指揮使因為謀殺土官被捕,趕緊派人上書“請易太子”,希望借此自救。

朱祁鈺見到這封奏疏,一定恨不得捧起來親吻一下。他趕緊召集禮部討論此事,群臣不敢反對,一個個唯唯諾諾地簽名,同意易太子。

景泰三年(1452年)五月,6歲的朱見深被廢為沂王,朱祁鈺改立自己的兒子、5歲的朱見濟為皇太子。

然而,易儲之事終於激起了一些人的不滿。朱祁鈺的皇后汪氏明確反對,被朱祁鈺廢掉,另立朱見濟的生母杭氏為皇后。

僅僅一年半以後,景泰四年(1453年)十一月,皇太子朱見濟夭亡了。這或許是朱祁鈺一生中最悲痛的事。而朱見濟的死,一定程度上傳導著後續一系列事件的爆發。

朱見濟死後,朱祁鈺沒有其他兒子可補立為皇太子,一些大臣遂提出恢復朱見深為太子。朱祁鈺怒不可遏,他才二十六七歲,精力旺盛,再生幾個兒子不成問題,這些大臣為什麽這麽著急替朱祁鎮的兒子說話?他一面將重提複立東宮的大臣打入詔獄,一面為了盡快生出一個繼承人,十分努力地縱情聲色,甚至一度把當時的名妓李惜兒召入內宮。

逐漸被人淡忘的太上皇朱祁鎮,在易儲風波中又被人提起來。負責朱祁鎮日常生活的太監阮浪,曾得到朱祁鎮贈予的一個金繡袋和一把鍍金刀。阮浪又把這兩樣東西轉送給他的朋友王堯。不知怎麽回事兒,這事被捅了出來,認為是朱祁鎮圖謀複辟的一個陰謀,阮浪和王堯雙雙下獄。好在阮浪至死都不肯供述朱祁鎮有複辟的企圖,朱祁鎮才未受牽連。

景泰六年(1455年)七月,一個名叫徐正的刑科給事中面見朱祁鈺,請求屏去左右,對朱祁鈺密語說:“上皇(朱祁鎮)臨禦歲久,沂王(朱見深)嘗位儲副,天下臣民仰戴。宜遷置所封之地,以絕人望,別選親王子育之宮中。”

史載,朱祁鈺聽後,驚愕大怒,指著徐正說:“當死!當死!”

徐正原本想著富貴險中求,借挑動朱祁鈺除去太上皇家族的潛在威脅來謀取富貴,沒想到有些太過直白的“指點”是犯了忌諱的。

朱祁鈺將徐正判了個流放充軍,但他內心其實無比認同徐正的話。

朱祁鈺對朱祁鎮的幽禁立馬升級為2.0版。他要徹底斷絕朱祁鎮與外界的聯繫,防止他與外人“通謀議”。他下令澆固了南宮的門鎖,增高宮牆,同時砍去靠牆的大樹。日常給朱祁鎮的飯菜,也只是從一個牆洞送入。連紙筆的供應量,都進行了嚴格控制。

據說當時正值夏季,朱祁鎮看到平日納涼的大樹突然被砍光了,心中十分害怕。

但朱祁鈺終究不算是一個大壞人。

他把太上皇朱祁鎮禁錮起來,卻從沒想過直接取了他的性命。儘管在長達六七年的時間裡,只要他流露出一丁點兒對朱祁鎮仍然存活於世的不安,底下的人立馬就會心領神會,把人解決得乾乾淨淨,不留手尾,就像朱祁鎮後來對他所做的一樣。

然而,朱祁鎮始終活得好好的,也就有了翻盤的可能。

▲一場宮廷政變即將爆發 圖源/攝圖網

04. 一場詭異的政變

到景泰七年(1456年)年底,朱祁鈺還沒有折騰出一個兒子,卻把身體折騰垮了。

他開始生病,連一些儀式活動都無法參加。

次年(1457年)正月十二日,他病重不能臨朝,群臣到左順門請安。宦官興安出來說,你們是朝廷的股肱之臣,“不能為社稷計,徒日日問安,有何益處”?

群臣無言以對,退了出來。

大家一起商議怎麽辦,認為興安話中有話,是否在暗示大臣們趕緊商議立儲之事。

大家於是圍繞儲君人選,七嘴八舌,最後公推時任兵部左侍郎兼左春坊大學士商輅主筆草擬了《複儲疏》,並特地根據於謙的提議加上兩句話:“乞早擇元良,以安人心事。陛下(指朱祁鈺)宣宗章皇帝之子,當立章皇帝子孫。”然後眾大臣挨個署名。由於明宣宗朱瞻基的嫡孫只剩沂王朱見深一人,這個折子相當於把複立朱見深為太子之事公開化了。

兩天后,正月十四日,折子遞了上去。

朱祁鈺很快下了諭令,“所請不允”,不同意群臣的意見。他說,朕只是偶感寒疾,正月十七日當早朝。

群臣認為這是皇帝身體好轉的標誌,於是各自退去,等待三天后,即正月十七日再議。

正月十五,按慣例,皇帝要親自祭祀天地。朱祁鈺想自己去,卻站都站不穩。他選了總兵官、太子太師、武清侯石亨代替自己去。

石亨被召到皇帝的病榻前。他得知了朱祁鈺的真實病情。出來後,立即聯繫了司設監太監曹吉祥、都督張軏二人,偷偷告訴他們說:皇帝已經快不行了。

石亨說,景帝病已沉重,如有不測,又無太子,不若乘勢請上皇複位,倒是不世之功。

三人當場決定乾一票。一場倉促的陰謀由此拉開了序幕。

按照分工,曹吉祥進宮去見了孫太后,並取得孫太后的支持。孫太后給了曹吉祥一份懿旨:“天子(指朱祁鈺)疾大漸,殆弗興,天位久虛。上皇(指朱祁鎮)居南內於今八年,聖德無虧,天意有在。以奸臣擅謀,閉而不聞,欲迎立藩王以承大統,將不利於國家。(石)亨等其率兵以迎上皇。”

明朝的一些史料指出這是曹吉祥、石亨等人偽造的懿旨,不過從孫太后希望自己兒子重登大位的立場來看,這份懿旨極有可能是真的。

石亨和張軏則連夜去找了善觀天象、足智多謀的徐有貞。徐有貞就是土木之變後提議南遷的徐珵,因名聲太臭,長年不得升遷,聽從高人的建議改名徐有貞。後因治理黃河有功,晉升為左副都禦史。他有經世才華,但為人功利心太重,總想著建立蓋世功業。

聽完石亨等人的來意,徐有貞相當興奮,當即夜觀天象,並說:“帝星已見移位,事不宜遲,咱們得趕快下手。”

經過詳細謀劃,他們將舉事時間定在第二天,即正月十六晚上。

正月十六晚,徐有貞換上朝服,出門前交代家人說:“我要去辦大事,辦成了是國家之福,辦不成對徐家可能是滅頂之災。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一路上,徐有貞又邀請左都禦史楊善、老將王驥加入。王驥當時已70多歲,不但自己披甲上馬,還將兒孫帶在身邊。與石亨叔侄、曹吉祥叔侄會合後,張軏也帶著京營兵出現了。

他們全部人馬加起來不過千把人。一齊向著皇城進發。

張軏調兵進城的借口是瓦剌軍騷擾邊境,需要護衛京城安全。石亨掌管皇城鑰匙,直接打開大門,讓這群博取富貴的亡命之徒順利進入了紫禁城。進入皇城後,心思縝密的徐有貞重新將大門鎖上,防止外面的援兵進來。

眾人順利到達南宮。途中遇見的皇城守軍,竟然無人敢過問。

南宮的宮門被朱祁鈺加固後,怎麽都打不開。石亨派人用巨木撞擊,還是撞不開。反倒把牆撞出一個大洞。眾人從洞口一擁而入。

太上皇朱祁鎮此時還沒入睡,看到黑壓壓的人闖進來,以為死期已至。誰知道眾人見了他,伏地跪拜,口呼萬歲。

朱祁鎮問道:“你們請我複位嗎?這事務必審慎。”

眾人於是簇擁著朱祁鎮直奔大內。一路上,朱祁鎮挨個兒問清姓名,表示不忘大夥兒的功勞。

到了東華門,守禦士兵上前阻攔。朱祁鎮站出來叱退守禦士兵,眾人兵不血刃進入了皇宮。另一些史料則表明,東華門的守禦士兵跟石亨、張軏的子弟兵發生過一場小規模的衝突。不過,並未能阻止朱祁鎮在當夜登上奉天殿寶座。

▲奪門之變 圖源/電視劇照

天色已微亮。按照大明皇帝朱祁鈺跟群臣的約定,這天——正月十七日,他將要恢復出早朝。

群臣早早等候在午門外。聽到鍾鼓齊鳴,他們魚貫進入奉天門。但眼前的皇帝讓他們目瞪口呆,一個個懷疑自己眼花了:

禦座上的人並不是景泰帝朱祁鈺,而是被幽禁了六年多的太上皇朱祁鎮。

當眾人面面相覷之時,徐有貞站出來高聲說道:“上皇複辟了!”

朱祁鎮接著對群臣發話:“景泰皇帝病重,群臣迎朕複位,你們各人仍擔任原來的官職。”

群臣只好下跪,山呼萬歲。

歷史上著名的宮廷政變——奪門之變,就這樣詭異地成功了。

▲朱祁鎮奪回帝位 圖源/電視劇照

當朱祁鎮重新登上皇位時,朱祁鈺正在梳洗,準備臨朝。聽到鍾鼓齊鳴,他問左右:“莫非是於謙反了不成?”在朱祁鈺的心中,隱藏著他對手握重兵的兵部尚書於謙的擔憂。

沒多久,底下回奏說,不關於謙的事,是太上皇複位了。

朱祁鈺連說了三個“好”,重新回到床上,面朝牆壁睡下。沒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心境是怎樣的。

而於謙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在朱祁鈺當政初期,帝國處於戰時狀態,兵政合一,兵部尚書於謙是毫無疑義的帝國二把手。後來,於謙是少保兼兵部尚書,再加總督軍務,權重一時。他多次提出辭去一部分職務,但朱祁鈺說“國家重務委託於卿”,“不允所辭”。

奪門之變發生時,甚至在朱祁鎮重登帝位接受群臣朝拜後,手握重兵的於謙如果想阻止政變,那是分分鐘的事。他如果願意的話,絕對有能力讓朱祁鎮變回太上皇。但無論奪門之變發生時還是發生後,於謙都沒有采取任何行動,這表明他默認了奪門之變的成果。

明朝後來的史學家分析說,徐、石密謀奪門之變,於謙並非不知,但他卻認為如果以武力相抗,自己身家可保,而英宗、景帝勢不俱全。因此,當他知道徐、石帶兵夜入南宮時,聽之任之,坐等待斃。“公(指於謙)蓋可以不死,而顧以一死保全社稷也。”

▲於謙 圖源/電視劇照

05. 於謙之死

於謙的死期果然到了。

重登帝位的朱祁鎮,內心被復仇情緒填滿了,似乎只有把舊账清算完畢才能對他六年多的幽禁生活有個交代。而首當其衝,便是朱祁鈺倚重的“救時宰相”於謙。

奪門之變後第二天,正月十八日,於謙被捕下獄,罪名是莫須有的“意欲迎立外藩”——想要另立儲君。

正月十九日,朱祁鎮命三司九卿從速審理此案。

正月二十日,20多名官員在大理寺對於謙進行會審。於謙身遭酷刑,始終保持沉默。

正月二十一日,於謙被殺。

從立案到處死於謙,前後僅用了3天時間。這種非常規的死刑執行模式,表明有人迫不及待要於謙死。

根據史書的說法,朱祁鎮對於是否處死於謙還頗為猶豫,認為“於謙實有功於大明”,但徐有貞在一旁進讒言說:“不殺於謙,此舉為無名。”意思是,不殺掉於謙的話,你現在的皇位就是得之不正,沒有合法性。於是“帝意遂決”,下旨處斬了於謙。

處死於謙的同一天,朱祁鎮下詔赦免天下,並改景泰八年為天順元年。幾天后,被軟禁起來的景泰帝朱祁鈺,被廢為郕王。

朱祁鎮在詔書中,指責朱祁鈺當年是篡位上台,還對他8年來的為人、為政進行了全面的否定,大罵朱祁鈺“不孝不悌,不仁不義,穢德彰聞,神人共怒”,甚至詛咒朱祁鈺“既絕其子,又殃其身”

經過朱祁鎮的抹殺,曾經堅決抗擊瓦剌、延續明朝國祚的朱祁鈺、於謙君臣二人,一個被黑成了“神人共怒”的昏君暴君,一個則被黑成了包藏禍心的奸臣野心家。

大約在奪門之變一個月後,朱祁鈺死了,年僅30歲。《明英宗實錄》說朱祁鈺是病死的,但這可能是朱祁鎮出於掩蓋真相而指使史官所寫的。野史的說法則是,朱祁鈺死於朱祁鎮派出的太監的縊殺。

朱祁鈺死後,朱祁鎮給他定了一個惡諡——“戾王”。隨後,又命人毀掉了朱祁鈺生前為自己營建的壽陵,另在北京西郊將他草草下葬。

明朝諸帝中,只有兩個皇帝不能進入皇陵,一個是下落不明的建文帝朱允炆,另一個正是景泰帝朱祁鈺。而這兩人身後命運的背後,是明朝立國不足百年間發生的兩起震驚天下的宮廷政變。皇權的爭奪,從來就是這麽赤裸裸,親情與血緣算什麽。

相對而言,朱祁鎮的手段比撿到皇位的朱祁鈺要狠得多。朱祁鎮或許僅有一個想法:我只是拿回原本屬於我的東西,只有他人虧欠我,我誰也不虧欠。

這種“不虧欠”的心理,也是人性使然。即便貴為皇帝,他亦無法超脫作為人的局限性。

就像作為臣子,石亨、徐有貞等人提著腦袋也要往上爬一樣。人總是以自我私利去指導自己的行動。畢竟世界上如於謙者,百年難得一見。

在奪門之變成功後,那些信奉富貴險中求的亡命之徒,一個個封官進爵。我也懶得一一去記述他們得到了什麽。我們只需要記住,他們也不是最終的贏家,他們僅僅淪為了皇權更替的工具。

這些人最終都迎來了不好的結局——在明英宗朱祁鎮鞏固了自己的權力後,當年的奪門功臣一個個變成了亂臣賊子——石亨、曹吉祥等人均以謀逆罪被下獄或誅殺,儘管石亨謀反案可能僅是朱祁鎮羅織的一起冤獄;而徐有貞在政爭落敗後一度遭流放,始終得不到他想要的功名富貴,據說獲釋歸鄉後,每次酒後就繞屋一圈一圈地跑,邊跑邊叫“人不知我”,大概已經是瘋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跟於謙一樣,都是皇權之爭的犧牲品。只是,他們死得沒有意義,而於謙以高貴的人格,死後成了我們民族和國家共同膜拜的悲情英雄。

站在歷史的長河之中,當我們感受著流水的方向,就會發現任何宮廷政變其實也都毫無意義——除了增加陰謀與權術的運作,以教壞世人之外,根本沒有改變河流的方向。奪門之變更是如此。

我壓根兒不關心朱祁鎮與朱祁鈺兄弟的生死,抑或奪門功臣們的命運,他們要麽咎由自取,要麽死不足惜。他們都想掌控權力的開關,卻無一例外都是權力的奴隸而不自知。正如詩人所說,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僅此而已。

而我之所以願意用這麽長的篇幅寫下這場毫無意義的帝國政變,僅僅因為它造成了於謙被殺的悲劇,從而印證了詩人的下一行詩句: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

整個事件中,無數的人物來來往往,但經過歷史的淘洗,唯有於謙的遭遇和精神超越了時代。那個擁有權力而最終棄用權力的悲情英雄,或許是唯一有靈魂的人。是他,讓這段歷史值得被反覆追憶,被永久銘記。

參考文獻:[明]談遷:《國榷》,中華書局,2005年;[清] 張廷玉:《明史》,中華書局,1974年;[清] 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中華書局,1977年;孟森:《明清史講義》,商務印書館,2011年;王思懷:《於謙之死與景泰年間中央權力的再分配》,《北方論叢》,2006年第3期;王天有:《實錄不實的一個例證》,《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1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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