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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禁書目錄》——軼越反諷的無源之火

序言

  在日本輕小說的黃金時代馳名的一批作者裡,鐮池和馬是最被低估的一位。恢弘的史詩《魔法禁書目錄》因其反常的龐大讀者群遭受到大量讀者和評論家的譴責,他們指責鐮池和馬行文的滯澀,劇情結構的混亂,文字語言的拙劣等等。《魔禁》的毀譽參半在如今的評論家中間是個奇跡,不少人認為這本小說是被過譽的劣作,只是靠著「學園都市」這一舞台設定的創舉勉強佔據著一席之地。對於早期的鐮池和馬,這種說法不無道理,我們能夠看到如今的《魔禁》很大程度上要仰賴這一設定,最初的《魔禁》很明顯是預備要寫成一卷完結的作品,這本小說能夠存活下去繼續連載,恐怕連作者本人也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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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誠然,《魔法禁書目錄》並非僅僅止於此處,但在那之後的更進一步的世界,即令評論者們也望而卻步。在如今向其他人推薦這本書已經非常困難——鐮池和馬薄弱的文字力量對所有人來說都是顯而易見的,而你又很難短時間內對一個不了解這本書的人說清該書的魅力所在。無論怎樣深入考慮這一怪象的緣由,我都只能得出一個更加古怪的結論,即鐮池和馬不是一個小說家。他是極其出色的想象家,雄辯家,神秘學者,但唯獨不是小說家。這是鐮池和馬和他的小說真正引起迷惑的地方,同時也是其魅力寄宿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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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一個人如何被悲劇纏身,他們都應該有一個重新站起來的機會。人際關係被扭曲,眼睛被仇恨所蒙蔽,覺得自己絕對不可能幸福地生活,即使對這樣的人也應該有能夠得到解脫的選項。

  這就是上條當麻克服了以前的幾次事件的做法。

  —— 鐮池和馬《新約 魔法禁書目錄9》

  《奧德賽》的詩人有過數項不可思議的創舉,其中一項就是為後世所有的文字創作設下「日常」的標準。如果說《伊利亞特》對應戰爭,那麽《奧德賽》就對應日常生活。被喬伊斯讚賞為「完人」的奧德修斯旅行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回歸日常。為了完成這一永恆的回歸,他不得不在無數個微小的「非日常」和「日常」中間輾轉托庇,他不僅要逃出獨眼巨人的洞穴,也要應對向他求愛的女神或者魔女,最後回到自己的故鄉與妻子團聚。《魔法禁書目錄》采取的圖式便是基於《奧德賽》對「日常」的定位,來描述他所設立以支撐故事本身的三名英雄:上條當麻,一方通行,濱面仕上。

  有趣的是,看起來最像是被臨時寫出來湊數的濱面仕上實是三人中最像《奧德賽》中那位英雄的人物。人造的詩神愛華斯稱他為第三等的英雄,「沒被任何人選中,也沒有半點象樣的資質,但為了保護自己最珍惜的對象,而挺身成為英雄之人」。濱面仕上出身低微,是三位英雄之中最貼近人的一位。他是不可思議的競存者,沒有任何的能力,卻在死神一般的超能力者面前不止一次地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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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們樂於聽到幸存者的故事,因為故事本身便是拖延死亡(誠如《一千零一夜》所設的絕佳譬喻①)。對於整日過著偷搶生活的濱面來說,瀧壺理後是濱面唯一「日常」的標準。為了平安歸返家鄉,必須要避開海神的滔天怒火,首要的目的就是不讓自己先行死掉,這是一方通行和上條當麻都沒有考慮過的問題。

  鐮池和馬為什麽要創造濱面仕上這條線路?如果從小說的角度切入,評論可能會在此終結。我們首先要明確的是,《魔禁》既不是合格的小說,也不是正牌的史詩。我更傾向於將《魔禁》解讀為一系列有結構有組織的隨筆,這些隨筆的真正目的是為了貼近史詩,或者貼近英雄的本質。

  為此鐮池和馬做了多種嘗試,其中之一就是將故事的舞台高度位格化——以三位英雄為基準,上條當麻,一方通行和濱面仕上將整個舞台分為三個部分,三位在不同的世界裡掙扎的英雄都為了回歸自身的日常而戰,但他們的日常卻又完全不同。濱面的日常感圍繞「親族」與「生存」建立,只有濱面將自己的女主角當作妻子和家人對待。這是《奧德賽》中對日常的原初理解。

  一方通行的日常感是一種罪感,他是《魔法禁書目錄》中唯一貼近悲劇英雄的角色,與他對標的應當是李爾王而不是奧德修斯。將自己曾經屠殺的目標作為唯一能夠取回的「日常」,實是與俄狄浦斯王鏡面相對②的絕妙反諷。在三位主角當中,只有一方通行被賦予了最豐沛的情感,如李爾王一樣,他的內心在遭遇流放的過程中因自我傾聽而不斷變化,由剛愎自用的昏君轉為孑然一身的慈父,然後又邁向更加崇高的邊緣。

  實際上,罪惡感已經成為一方通行「日常」的基本圖式,這種沉浸使得贖罪變得不可能。除去這個罪孽以外,一方通行就再也沒有能夠回歸其中的「日常」。他不斷地重複自己身為惡人這件事,並非因為想要洗脫罪孽成為善人,而是出於對陳朽的善惡觀念的輕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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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犯下的罪根本無法償贖,真正支撐他的最後之作代表的是他曾經放棄過的一絲回歸日常的可能性,而不是一種善的存在方式。諷刺的是,儘管《魔法禁書目錄》中有不少人喋喋不休地重複著善惡的對立,卻沒有一人真的把它當成一碼事,包括上條當麻在內。

  上條當麻的日常感來源於什麽?這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至少在《舊約》之前,他似乎不像是個特別完整的人物。鐮池和馬將他派往各種各樣的戰場,讓他與各種各樣的反派爭執,辯論,有時也會影響對方的想法,改變他們日後的生活軌跡。同樣的事情不會發生在一方通行和濱面仕上的身上——一方通行沉浸於自我傾聽,不會有足夠的好奇心去傾聽敵人的痛苦;濱面仕上自顧不暇,既沒有足夠的能力,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拯救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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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條當麻的戰鬥比起另外的兩位主角也更加儀式化,有著固定的結束戰鬥的台詞和動作,理解對方的必要性高於強過對方的必要性;不像爭戰搏鬥,倒像是某種有格式和主持的正式辯論場合。

  在我看來,他是鐮池和馬焦慮的真正體現,如果所謂的「幻想殺手」是基準點,那麽上條應該就是鐮池和馬整個龐大想象的根源,也是他試圖掩飾的那個不安的原點。上條當麻不斷解決道德上的困境,好似他逐漸成為了這本書中善的化身,然而這正是鐮池和馬顧慮的地方。他的日常感是最為神秘難解的,我們不知道他的信念從何而來,正如寫作《舊約》的鐮池和馬也為此困惑一樣。幾本平庸的《新約》出版之後,鐮池和馬的焦慮與日俱增,或是上條身上越來越厚重的荒謬感,或是他自己難以抑製的想象,迫使他寫出了《新約 魔法禁書目錄9》。

  「我最初就說過了,要擊潰你的精神。你想守護的東西,你想回到的歸所,你想再會的人們。這一切……我將從根本上顛覆、將那種認識破壞。就讓我告訴你你十幾年間得到的事物是多麽的渺小。」

  —— 鐮池和馬《新約 魔法禁書目錄9》

  正如大多數研究評論《魔法禁書目錄》的評論者所料,鐮池和馬全部想象的高峰和焦點,就落在《新約 魔法禁書目錄》的第九卷上。粗暴而不講道理的工匠神奧蒂努斯如同從小說的外部闖入並摧毀了上條當麻所在的世界。然而對於普通讀者來說,這本書著實引人不適。

  如奧蒂努斯一樣,鐮池和馬「令我們認為」他一口氣推翻了絕大多數對讀者的潛在承諾和線索:潛在的幕後黑手亞雷斯塔和蘿拉、如一方通行和濱面仕上一樣的英雄、如禦阪美琴和茵蒂克斯的女主角們,這些本應當舉足輕重的人物,在《新約9》的世界裡被毫無差別地擦除。唯有空降的,陌生的敵人奧蒂努斯和上條當麻二人而已。我們很難承認《新約9》實際上鑲嵌在一部長篇連載的小說裡。鐮池和馬寫作的無計劃性幾乎在此處顯露無遺,他令我們不得不相信,他不可思議的行文速度僅是為了追趕自己無限滋蔓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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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約9》不斷地令我們感到驚歎,隨後又擊碎我們的驚歎。這本書到底講了什麽?在我看來,這是鐮池和馬在接近英雄精神的過程中做出的最為激進,最為實驗性的嘗試。奧蒂努斯將上條當麻拋入無數的試驗場,反覆地衝擊上條意識的極限。據她所說,這是要摧毀他的精神,我們很快就相信了這一點。

  但事實是否真的如此?《新約9》呈現的,為上條這樣的英雄量身定做的三個真實的地獄,即「立場改變的世界」,「身份置換的世界」和「完美幸福的世界」超越《魔法禁書目錄》近乎所有的思辯,並且每一項都瞄準了史詩英雄的要害下手。這是對史詩的測試,通過削減多餘的成分來逼近英雄精神的實驗。

  「立場改變的世界」裡,上條所有的善舉都變為惡行,曾經的親友對他展開道德的圍剿,這沒有摧毀上條當麻的信念,因為「親族的羈絆」和「罪惡感」都不是上條「日常感」的源頭。

  「身份置換的世界」將上條當麻本人替換成了他人去享受日常,這是對史詩英雄自我的攻擊。上條以「我受苦故我在」的後現代人特有的確立自我的邏輯穩固住了自己的精神。奧蒂努斯不遺余力地以種種惡毒的詰問攻擊上條所有可能用以支撐日常標準的內容,但只有最後一個奏效了。

  「完美幸福的世界」攻擊的是意義的信標本身。上條拯救過或沒有拯救到的所有人都過著幸福完美生活的世界。實際上,這也是摧毀並擊垮奧蒂努斯本人的世界,即《等待戈多》所描述的「Nothing to be done」的世界。如《等待戈多》一樣,令上條絕望甚至近乎放棄的不是痛苦,而是厭倦。一如《少女終末旅行》中的千戶和尤莉所經歷的末世,這種厭倦實是來源於對行動意義的根本否定。

  前兩個乃至之前所有的世界都還屬於痛苦的範疇,唯獨最後一個世界不是,因為它代表了荒蕪的現實,令人厭倦的,沒有英雄也不存英雄的現實。然而,就像奧蒂努斯不斷逼近他的本質一樣,上條也在這個世界中找到了令他自己也望而卻步的真相。

  「不管當事人怎麽想,作為結果來說他們都得到了救贖,這並不是被騙與否的問題,有沒有都無關緊要的。」

  「你在說什麽呀,當然很重要啊。」

  對當麻的回應表現出一副愕然的樣子,『整體意志』如此回答道。

  「看看至今為止你是如何行動的呢?並不是為了權力、金錢那類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拚命對吧?即使背對那些東西,沒有任何報酬,為了一些肉眼看不見的、沒有形體的什麽東西拚命戰鬥過吧?明明應該是這樣的你,只是在現在這個處境下你卻改變自己遵循的原則,果然怎麽也說不通啊。如果在不利條件面前吃苦頭的時候是這樣的話,那麽當得救的機會出現在眼前的時候你也應該遵守同樣的規則吧。」

  只是,就連上條自己都解釋不清自己所遵循的規則是什麽。對於上條來說,奧蒂努斯是反自然的妖魔,然而他發現自己才是真正反自然的那個人,甚至和奧蒂努斯這個敵人變得難分彼此。因為他突然明白自己根本無法容忍那個萬事萬物都被完成殆盡的世界——他對自己的這種無法容忍表示難以理解,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陷入自責和絕望。這是連奧蒂努斯自身也不幸落入的圈套:

  「這裡就像相互對照的鏡子。自由自在地變化更替世界就和『把兩面鏡子面對面放在一起,從而就做出無限的景色』是一樣的。能隨便改變世界的能力聽上去像做夢一樣,但正如一直在享受著散步,某天回首一看,自己的臉都嚇青了。呈現出來的是無數的相同的聯繫在一起的世界。沒有一個路標可以告訴你:自己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會變得不安也是人之常情。」

  奧蒂努斯過去也像上條當麻一樣執著於本原和意義,如尼采所見,有智能的人類一定會渴求意義。而這段話暗示了真正令上條,奧蒂努斯和鐮池和馬本人都感到不安的事實:他們不斷地前進,想象和創造,或者是在等待戈多,但道路的盡頭或者等待的結果只有無邊的厭倦和虛無。上條和鐮池和馬只等到了波卓③,即同樣迷失在虛空(kenoma)④中的造物主(Demiurge)工匠神奧蒂努斯。

  而直面上帝的人戰勝世界,因此,以其虔誠的言辭,約伯戰勝世界。他虔誠的言辭比整個世界更偉大、強勁、有力。全世界都不能誘他受迷惑,卻要用它的力量戰勝他,致令他在它無限的威力前降服。

  —— 索倫·克爾凱郭爾《啟發性談話》

  神秘學中對鐮池和馬影響最深遠的莫過於諾斯替主義(Gnosticism)。諾斯替主義者們認為,有一個存在於地球之外,完全超驗的上帝,能者在歷盡艱辛後,可以找到返回存在和圓滿的道路。在《魔法禁書目錄》的語境之下,神的世界就代表了以荷馬為首的詩人們描繪的那個原初的世界,他們是意義和價值的標準,是鐮池和馬渴望返回的世界。

  彼時如《悲慘世界》那樣的古典作品尚能立足,然而現代已經不再有那樣的史詩,因為歷史已經坍塌為一片廢墟,所以英雄們能夠憑依的價值也就不複存在。奧蒂努斯代表的是諾斯替意義上的造物主或者工匠神,她和那個真正至高的神並不是同一的存在——她創造的世界對人類漠不關心,甚至充滿敵意,因為她自己也有「說不出的苦衷」。《等待戈多》中的工匠神波卓在第二次出場之際狼狽不堪,雙目失明,時而粗野時而溫和:

  「波卓(突然憤怒起來)你們怎麽老用那些見鬼的時間故事沒完沒了地毒害我?真是卑鄙!什麽時候!什麽時候!有一天,這對你來說還不夠嗎?跟別的日子一樣的有一天,他變成了啞巴,有一天,我變成了瞎子,有一天,我們還將變成聾子,有一天,我們誕生了,有一天,我們還將死去,同樣的一天,同樣的一刻,這對你來說還不夠嗎?(更平和一些)她們跨在一個墳墓上催生出新的生命。光明閃亮了一瞬間,然後,又是黑夜降臨。」

  我在談論《少女終末旅行》的文章⑤中提及過所謂後現代語境下意義的斷裂,那正是奧蒂努斯曾經於其中哭泣迷惘的宇宙虛空,她用以折磨和測試上條的種種地獄本不過是虛空的仿製品,但詭異的是,在上條的影響下,它卻開始越來越貼近原本的虛空。威廉·布萊克敏銳地指出:

  「工匠神進而想要模仿深淵的無限與永恆,但由於自己也有瑕疵,所以無法表現那不變的恆久特性,於是只好借用時刻、世代甚至更大的紀年部門來標示這種永恆。他自以為靠時間的數量就能表現永恆,於是便一直自欺欺人,與真相永遠地失之交臂。」

  「一直自欺欺人,與真相失之交臂」實在是最適合評價奧蒂努斯的評語。我們不知道假若沒有禦阪網絡整體的幫助,上條是否也會落入同樣的境況。但可以確認的是,奧蒂努斯不斷糾結的「原本的世界」已經散佚,就好像我們永遠也找不回那個屬於荷馬,維吉爾,彌爾頓的時代一樣。

  然而,鐮池和馬卻在此處駁倒了一切可能的後現代辯手們,因為在最後的一個世界結束之後,當上條當麻剔除了對本源和意義的追求之後,他就找到了英雄精神的本質。這種精神本身成為了激勵奧蒂努斯的意義荒漠上的信標,迎回上條本原世界的關鍵。

  「......話說啊,是不是因為這是人命關天的事所以你才變得這麽固執啊。」

  「什麽?」

  「所以說啊,我們把現況看得更簡單一點吧。生命啊,倫理啊,神跡啊什麽的這些不得了的東西先放到一邊。」

  「說到這裡,『整體意志』向坐在地板上的上條靠了過來,一直靠近到,稍微不小心嘴唇就會碰到一起這種程度。」

  「你啊,被奧帝努斯奪走了一切,難道不會不甘心嗎?」

  簡單的問題。

  非常簡單的問題。

  正是因為簡單,沒有經過任何修飾遮掩的話語,才像一把無比鋒利的刀刃扎進心窩。

  上條,暫時進入了沉默。

  「這些都只是我一個人的任性。即使失敗了也沒有人會悲傷......那樣的話,倒也沒關係啦。世界不存在敗北。誰也不知道我失敗了。這裡沒有事故沒有債務也沒有失戀。我想守護的人也沒有流淚。」

  結果,少年真正的願望到底是什麽呢。

  估計上條當麻自己也不清楚吧。

  被丟入混亂的狀況中,落到被世界上的一切所背叛的下場,連自身的存在也被從『日常風景』中抹去,被只有和平與笑容的答案所擊垮,即使知道這是錯誤的也依然渴望著原來的世界。

  真的想破壞掉嗎。

  真的想保護嗎。

  能保持平靜的思考才怪。如果不是冷眼旁觀的冷血動物,那麽想保持平靜是不可能的。正因為是非常重要的事物,才會想要保護,才會想要奪回,才想目送,才想放棄,才想嘗試再一次抓住。

  一切都充滿了矛盾,這已經不是人類渺小的頭腦可以得出來的答案了。思考混亂,只能靠戰鬥這一行為來逃避。

  寫出這一段話為止的鐮池和馬,認定自己並沒有描繪出那種英雄精神的能力,儘管他透過不斷地實驗確認了那種英雄精神不是什麽,卻說不清它到底是什麽。然而他筆下的上條當麻卻比作者本人更加崇高,從這段話中可以想見,他確實意識到了英雄精神的本質就是不懈,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內容。

  上條當麻是「元英雄」,是在史詩消逝的時代為了超越反諷而創造出的英雄。英雄的能量本質上是一種無源的衝動,沒有源頭卻在跳動的火焰。一如梅爾維爾在《白鯨》中塑造的黑暗的英雄亞哈:

  「一切眼所能見到的東西,都不過是硬紙板做的面具。但是,在每一件事中——在人的行動中,在無可置疑的事實中——卻有若乾未被發現然而卻是有根有據的事物,在無根無據的面具底下表現出它的面型來的。如果人類會戳穿,戳穿那面具就好啦!囚犯除了打穿牆壁怎能跑到外面來呢?對我說來,那條白鯨就是那堵牆,那堵緊逼著我的牆。有時候,我認為外邊什麽也沒有。但是,這就夠了。它使我作苦役;它盡給我增加分量;我在它身上看到一股凶暴的力量,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惡念支持著那種力量。那種不可思議的東西就是我所憎恨的主要的東西;不管白鯨是走狗,還是主犯,我都要向它泄恨雪仇。別對我說什麽褻瀆神明,朋友,如果太陽侮辱我,我也要戳穿它。」

  鐮池和馬透過這種模糊不清的英雄精神為奧蒂努斯重新畫上了返程的路標,走向了和《等待戈多》相反的道路。《戈多》中的兩位主角一刻不停地表示對行動的輕蔑,然而對上條當麻來說,行動不是手段或者目的,而是存在方式。

  諷刺的是,儘管就連造物主般的奧蒂努斯也陷入虛空,將她的弱點暴露給了我們,但文字的權力卻不允許我們逾越工匠神去進一步接近戈多,我們只能依靠上條當麻所代表的本原走上諾斯替式的返鄉之途。

結語

  在《魔禁》創作的時代前後,無數的輕小說都在後現代主義那「完美幸福的世界」的怪異反諷面前退卻,走向否定意義的道路。但鐮池和馬卻借助上條當麻這個前所未有的人物大膽地向反諷宣戰,並且依靠唯一不可被約減消解的英雄精神,出人意料地取得了勝利。這是連才華橫溢的西尾維新都束手無策,未能企及的崇高之路。莫鈴⑥指出,雖然河馬幾乎沒能把握住文字的力量,但他卻奇跡般的意識到了文字力量的邊界。鐮池和馬並無敘述或者描繪的才能,但卻擁有不可思議的想象的才能,而正因如此不懈的渴望,他才創造出了真正不衰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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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一千零一夜》中的國王山魯亞爾因王后行為不端,將其殺死,此後他每日娶一少女,翌日晨即殺掉,以示對女人的報復。宰相的女兒山魯佐德為拯救無辜的女子,自願嫁給國王,每夜給國王講一個故事,講到最精彩處,天剛好亮了。國王為了聽到故事的後半段不忍殺害她,允許她下一夜繼續講。她的故事一直講了一千零一夜,國王終於被感動,與她白首偕老。

  ②《俄狄浦斯王》中的國王俄狄浦斯為了解除瘟疫而追查謀害前國王的凶手,最後卻發現前國王就是自己失散的親生父親,因數年前的一場爭執被自己親手殺死。他的母親因此而自盡,俄狄浦斯刺瞎了自己的雙眼,後自我放逐。

  ③波卓是《等待戈多》中的人物。

  ④kenoma來源於希臘詞,是古代諾斯替教徒們口中的「虛空」。

  ⑤沒到終末的終末就不算終末 —— 《少女終末旅行》,作者一言。

  ⑥史詩與現代語境下的英雄:關於《魔法禁書目錄》角色性的二三事,作者莫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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