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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抑鬱症患者,是怎麼一路跌宕地活下來的?

自己得病之前,在談及因抑鬱症自殺的名人明星時,我都輕描淡寫地說著:「太消極了!」 「開心點不好嗎?」「這世界這麼多未知的美好沒有體驗,怎麼捨得去死呢?」「真的應該想開一點啊!」 所以說: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當我躺在精神病院裡,親人、朋友和以前的我一樣,輕輕鬆鬆地說著「開心點喲」「堅強些」「一切都會好的」雲雲。我微笑點頭,畢竟不能辜負別人的好意,但事實上,如果我可以遇見以前正常的自己,會對說那些話的自己說:站著說話不腰疼!你懂個屁!!!

抑鬱症不只是「不開心」

在得病之前,我和普羅大眾一樣,單純地以為抑鬱症只是單純的「心情不好」。

然而事實上,抑鬱症是死神的唾液,它能溶解掉你所有的精力與希望,讓你在骯髒、黏稠的泥淖中淪為絕望感的囚奴。

抑鬱症最可怕的,是不可控的機體機能的退化,還有不可控的思維認知的改變。

回溯過往,病症其實很早就向我發出了「通知函」。

大概2017年9月,我開始沒來由地對一切事物喪失興趣,包括我所熱愛的音樂、電影、書籍等。走進電影院像是上墳,音響覆蓋了細細的一層灰,木心的詩集也長久地停留在同一頁。

就是覺得沒意思,莫名其妙就覺得沒意思,期初以為是氣象變化引發的倦意,就沒有在意。

後來,身體機能開始明顯退化。

胸疼、頭疼開始侵襲。嚴重的時候我只能自捶胸口;記憶力、思維明顯減退,拿著眉筆找眉筆,一天到晚都在找手機;行動力變慢,如果別人的生活是流暢的畫面,我簡直就是三分之一的速率放慢速度;打翻水杯,打翻飯碗,成了一種常態;有些時候,會莫名湧出淚水,但你完全不懂自己在哭什麼;更多時候,就是發獃,無意義地耗費這無意義的時間。

網上流傳的一句話可以對抑鬱症做出解釋:抑鬱症的反面不是「快樂」,而是「活力」。

接下來,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我開始對一些小事近乎瘋狂的偏執。


我常常因為一些微乎其微的小事絕望,然後萌生「我這一輩子一定是過不好了」的想法。又經常不自控的對「意義」發出詰問,從早上睜眼開始,人生變成了一張所有問題格式都是「XXX的意義是什麼?」的考卷:

——睜眼的意義是什麼?

——起床的意義是什麼?

——穿衣服的意義是什麼?


在無數尋求意義的詰問下,整個世界都變得迷濛了,像是真的,由像是夢……令人看不清楚,總是莫名其妙想倒下,光天化日之下,歡聲笑語中,我卻在盤算著怎麼結束這一切。

直到現在,還會有人問我:「你當時到底怎麼想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被,操,控,了。

從一顆一顆剝出藥片,聚合在掌心,一口吃進嘴裡,到最後喉頭滾動吞咽下去。這樣一氣呵成的動作,是有人在「指揮」我,真的。他用半死不活又亢奮的聲音蠱惑著我:「吃下去,你就自由了!你就自由了!」像一個魔咒,而我要自由。

這就是我自殺的理由,多麼不可理喻又理所當然啊。

普通人多愁善感,至少能讓人愁了個什麼,感個人麽。但抑鬱症這個東西,光給你悲傷的情緒,連一個正當哭泣的理由,都不願給你。

兩次崩潰

每個人人生裡,都有不計其數的「萬萬沒想到」:萬萬沒想到突然得了病,萬萬沒想到還是抑鬱症,萬萬沒想到還住進了精神病院。萬萬沒想到給家裡帶來這樣大的負擔,萬萬沒想到自己會痛苦到想了斷,更萬萬沒想到的是,讓我在精神病院裡崩潰發病的緣由竟然來自我的好朋友。

第一次是我的生日,這是我在精神病院度過的第一個生日,一開始,兩個朋友千里迢迢給我帶來了蛋糕和禮物,很溫馨,很美好對吧?我們和病院的病友們開開心心的唱歌、切蛋糕、分蛋糕,吃吃喝喝,我「哈哈哈、嘿嘿嘿、嘻嘻嘻」地笑著,心裡卻想著:「好想去死啊!」

短暫的生日宴結束後,朋友們要走了。

在病房裡,我最好的朋友輕輕地跟我說:「你沒發現你現在已經在融入他們了嗎?你跟他們走得太近了。」

我沉默。

她說:「你總要重新融入社會,你給你媽媽帶來多大負擔啊!」

我跪倒在椅子上,語帶哽咽地說道:「我也想繼續工作啊!我也不想給家裡人帶來負擔啊!」

可能倏然被自己說感動了,我就真的嚶嚶哭了起來。

另一位朋友給我拿來紙巾,我好朋友看我這麼扶不起也怒上心頭,說道:「你別管她,隨她哭!」

於是,我最後一根神經 「啪啦」一聲斷裂了。

我異常激動地對著她吼道:「為什麼要這樣子?!」然後起身狂奔跑到大廳去找我媽,像一個受了欺負跑去給媽媽告狀的孩子。當時是飯點,大家都在大廳吃飯。我「撲通」一下撲倒在我媽懷裡,不管不顧地大聲尖叫,暴風哭泣。

我的嗓音條件是真好啊,我覺得我飆出了人間難得一聞的海豚音。


暴風哭泣的我飆出了人間難得一聞的海豚音

我媽被我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壞了,緊抱著我緊張地問到底怎麼了。

整個飯堂的人也驚呆了,紛紛過來詢問狀況。

我什麼都管不了了,只顧著自己飆海豚音。

我媽的聲音也開始顫抖,她像所有突遇困境的中年婦女一樣,又無助又痛苦地嗔怨道:「小左,大家被你弄得飯都沒得吃啦!」

我又一激靈覺醒過來,發現自己又給大家製造了麻煩。

我拉著我媽,邊哭邊說:「媽媽,你去吃!媽媽,你去吃嘛!」

我好朋友也拉著我媽說:「阿姨!這種話不能說的!這種話不能說的!」

我媽又拉著我重複著:「媽媽吃完了!媽媽吃完了!」

我們三個人像中了什麼重複的魔咒,只會重複著專屬自己的咒語。

我們互相拉扯著,互相回應著,互相體恤著,互相折磨著,反反覆復地說著:「這種話不能說的!這種話不能說的!」「媽媽,你去吃嘛!媽媽,你去吃嘛!」「媽媽吃完了!媽媽吃完了!」……

鬧劇在無限延續著。

左燈上二更


我的第二次崩潰來自我北京的好友,那天,我接到她的電話。

她說聽了來看我的朋友的描述,覺得我身處的環境很可怕。說我居然在精神病院與其他病人「姐姐」「弟弟」相稱,什麼玩意兒,希望我趕快出院回家。

在我眼裡,他們是最能理解我的病友,是一起並肩作戰的朋友。而在我的朋友們的眼裡,除了我,他們都是神經病。

但我覺得她們還沒明白過來,我也是神經病的事實。

北京的好友繼續說:「『我們』正常人不能待在裡面。」

我回:「是『你們』正常人不能待在裡面。」

好友執拗地糾正:「是『我們』正常人!」

我堅持劃清界限:「是『你們』正常人。」

好友對我的「自甘墮落」非常惱火,語氣生硬地在電話裡質問道:「我不懂你,你是不是在逃避什麼?」

我說:「那你覺得是什麼?」

她說:「是現實。要工作,要面對,要承擔壓力,你就想往那兒一躺,來逃避這一切。」

我。語。塞。了。

然後她繼續說:「你沒有鬥志了。」

我積蓄的情緒又一次被點燃,我強硬地和她對質:「鬥志?

哼,你讓我從哪兒提起鬥志?當你早上一睜眼就開始頭痛胸痛,絕望感每天鞭打你的精神,疲憊時刻侵襲著你的肉體,想死的慾望成天衝擊你的大腦,你不受控地記憶力退化,思維遲緩,說話變慢,你跟我說鬥志?!我從哪兒拿鬥志?!你說啊,你說啊,你說啊!」

她回:「是你在放棄。」

我冷笑著:「是我自己想放棄的嗎?」

她語調上揚著說:「是啊,就是啊。是你自己想放棄的。」

是嗎?可能是吧。事實上,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反正我都想放棄了。誰又在乎是誰說放棄的,隨便吧。

放棄的論調剛結束,電話兩頭陷入了沉默。我掛掉電話,扔掉手機。

「砰咚」一聲,無辜的手機落地。我開始發作了。

一位老奶奶戰戰兢兢地和我媽說:「開始了,開始了!」

我媽立馬過來抱住我,我在我媽的懷抱裡控制不住地低吼。認識的阿姨把我團團圍住,病房外也圍滿了看熱鬧的「吃瓜」群眾。

突然,我又開始放聲尖叫,但不同於第一次,這次我沒哭,而是發了瘋似的以頭搶地,撞牆捶牆,毆打床鋪,反正哪兒硬我就往哪兒撞。

旁邊的阿姨一個拉我手,一個拉我腳把我控制住,我狂吼:「放手!!!放手!!!」她們在說話,在勸解,在撫慰,但我一個字也聽不進去,我也不覺得痛,所有的感知力瞬間降到冰點。

怎麼形容那一刻的感覺呢?如果說,求生是人的本能,那麼那一刻我的本能就是求死。

「我要死!我要死!!我要死!!!」是我的大腦對我發出的唯一信號。

在我媽的懷抱裡,我才逐漸平息……

我希望大家明白,那些整天樂呵呵的人,不一定快樂,也不一定就是你們看到的那樣,因為這種「微笑型抑鬱」更難被人察覺,也更容易不被理解。

學會與時好時壞的情緒共處

抑鬱症這東西真的很妙。

不發作的時候,會覺得這個病就是個雞毛蒜皮的小事,人生還是多姿多彩的。但一旦發作,就會發現自己所有的力量和堅持都無濟於事,之前所有積極的理論都在一瞬間崩塌,化成泡影。

抑鬱症的痛苦,還來源於它的難以根治。我從精神病院出院後,依然要接受它像家常便飯的反反覆復,也依然要吃藥、按時檢查。

發作時,除了本身的難過,讓你最痛恨的,是它的隨時隨地、莫名其妙、不講規矩。

飯桌上,工作中,澡堂裡,在電腦上認真敲字時,與朋友談笑風生間,毫無規律、章法,毫無公式、體系。

它甚至連個預告函都不給你發,讓你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突然一下子,你就覺得全世界都糟糕透了。

——這種不講道理的突然襲擊,是最折磨人的。你要一次次接受它的突如其來,並一遍遍告訴自己:這很正常,接受反覆,它一定會好的。


但事實上,很多人被這樣一次次的耍弄搞得不勝其煩,以致崩潰了心智:「一輩子都要這樣了」「一輩子都要經受突然一下的折磨了」「這一輩子實在太糟糕了」……

現代社會,凡事講求「努力」。努力生活,努力賺錢,努力實現夢想,努力從普通人中跳脫,成為受人敬仰的人上人。而在同一個世界裡,千千萬萬的抑鬱患者,每一天都要努力熬過無數個「死神來了」的瞬間,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像和大家一樣普通,努力勸說自己相信「一切都會好的」。

然後,不遺餘力地努力活下去。

我的爸爸媽媽還有男友,都無條件地縱容著我的任性,一家人出遊的時候,我坐在車上,看著外面陽關晴好,享受著車裡的溫暖,心裡想著:能這樣被愛著,真好啊。

每一次去醫院複診,我總是習慣性地觀察別人。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一個人來複查的陌生病友,在窗口拿上一堆葯,一股腦兒裝進塑膠袋,然後打著結用力一系,一轉身低著頭沉默著離去的情景,我心裡就總是湧動起一陣波瀾。

這些同病相憐的人,有著怎樣的經歷?過著怎樣的生活?有著什麼樣的朋友?大家知道他們的病情嗎?還是瞞著所有人,孤獨地抗爭,孤獨地複診,孤獨地吃藥呢?

那他們吃了多久的葯呢?是第幾次複發?心裡什麼感受?平時是怎樣的人?有試著告訴別人抑鬱症的真相嗎?還是依然痛苦?對待生死又有新的想法嗎?

好多問題都在我腦海裡蹦躂、旋轉著,反覆提醒著我應盡的使命:我是從煉獄裡爬出來的人,我有義務告訴世間,地獄是什麼樣子,還有多少人在地獄裡苦苦煎熬,孤苦地等待著世人伸出援手。

這麼多活在陰影底下的人,一直緘默著。只有當世界探析了抑鬱症的真相,他們才能堂堂正正地站到陽光下,告訴大家:我生病了,但我在努力地活著呢。

但是這一天,什麼時候會來呢?

這是一部你可能覺得有些荒誕的作品。

一個抑鬱症患者的生活記錄,開心覺得晴空萬裡,生活美好,發病時天崩地裂,覺得人生太慘了。

人生的無常在這本書中呈現地淋漓盡致:每天笑呵呵的人不一定真的那麼開心,前一秒還在笑後一秒可能就想死,精神分裂症、狂躁症、抑鬱症一起打牌是一種什麼場景?精神病院裡的世界也並非那麼可怕……

從這些文字中,你能感受到一個抑鬱症患者的真實世界,在那個你看不見的世界裡,有親情,有愛情,有友情,還有病友情;有絕望,有崩潰,也有溫暖,有愛。

我們想讓大家知道,抑鬱症並不是不可治癒,抑鬱症的結局不是只有死亡,只要我們願意去了解,去理解他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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