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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農民報喜電話最激動”

我國鹽鹼土壤、鹽漬化土壤、酸化土壤等障礙土壤分布廣、改良潛力大,是重要的農業土地備份資源。但是,由於土壤改良難度高、效果差、易反彈,讓科學家傷透了腦筋。

中國農業大學的海歸科學家胡樹文克服了上述難題,取得了驕人的成績:2008年至今,他帶領團隊研發出各類新型土壤調理劑,提出了農田生態修複的一整套解決方案,改良土壤達50萬畝。

他是如何把鹽鹼地等變為良田的?前不久,記者跟隨胡樹文到田間地頭,探個究竟。

“只有讓土壤更健康,才能保證食品安全”

“碭山梨,皮兒薄,落到地上找不著。”安徽省宿州市碭山縣素有梨都之稱,其實這裡產的桃也很不錯。近年來,這個水果大縣遇到一個難題:桃樹的葉子出現黃化,破壞了葉片的光合作用,桃子的產量和品質很受影響。

當地農民介紹,一撥又一撥的人來到碭山,聲稱能治好桃樹的黃葉病,卻都無功而返。農民只得採用老辦法,靠施螯合鐵肥來增加土壤的鐵含量,但這個辦法治標不治本,施肥只能短時間緩解黃葉症狀,肥料一停葉子就恢復原樣。

記者跟隨胡樹文走進碭山縣周寨鎮汪集村的大棚桃樹區,發現桃葉絕大部分都呈黃色甚至泛白。可來到農民張立冬和張歡傳的大棚,眼前卻是另外一番情景:90多棵綠油油的桃樹,和周圍形成鮮明對比。他倆的大棚,是胡樹文進行桃樹土壤改良的實驗田。

去年7月,胡樹文團隊首次來到碭山,對桃樹的土壤、葉片進行采樣分析後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葉片裡缺鐵,土壤裡卻不缺鐵。這說明植物無法吸收土壤中的鐵離子。根據經驗,是土壤出了問題。

“我們分析,這是由於長期過度施肥、鹽分過高,桃樹的土地板結,鐵離子和其他離子拮抗,失去了活性,所以根系無法吸收鐵。”為此,胡樹文團隊研發出新型土壤改良劑,配合科學施肥,使得土壤疏松、鹽分降低、酸鹼平衡,鐵離子重新煥發了活性。

“胡老師,好消息!”今年3月的一天,胡樹文接到試驗負責人周倩的電話,“咱們實驗地上的桃樹葉子都是綠的,別的都是黃的!”

這次來碭山,胡樹文主要觀察桃葉返綠的情況。他一腳邁進地裡,仔細翻開葉片,扒拉著即將成熟的果實,不時和農民溝通情況。

張立冬摘下桃樹上紅潤潤的油桃,對記者說:“施了土壤改良劑的桃樹,不僅葉子很快返綠,果兒甜度也要比普通的高2度。經專家測產,改良處理桃增產約23%。而且,改良處理後桃的耐儲存性能和硬度都有提升,可以邊賣邊摘,采收期、售賣期都延長了,我的心理壓力小了好多。”

“大家以前都被騙怕了,以為胡老師他們也是騙子。”張立冬笑著說,“可眼見為實,看到我的桃樹越來越好,你不讓用他們也會用。”

除了碭山的油桃,胡樹文團隊在多個區域成功進行了土壤改良。海南東方的芒果、火龍果,雲南保山的柑橘,山東金鄉的大蒜,滕州的馬鈴薯……這些農產品種植區的障礙土壤在胡樹文團隊幫助下,煥發生機,結出了產量更高、口感更好的果實。

胡樹文說,在農業生產中,土壤是最基本的生產要素,是作物生長髮育的基石。作物在生長過程中表現出的黃葉、死棵、爛根等各種生理現象,很大程度上是植物對土壤問題的間接反映。長期過量施肥、打農藥以及不合理的耕作方式,導致越來越多的土壤處於不健康狀態,土壤安全問題日益突出。只有讓土壤更健康,才能保證食品安全。

“我想象自己是一棵東北鹽鹼地裡的水稻,琢磨怎麽生長得更好”

胡樹文團隊做的最多的,是對東北鹽鹼地的改良。

曾有不少人誤認為鹽鹼地好治理、能賺錢,投資搞深度開發。但由於治理方法不對,許多企業投資者投入巨大卻顆粒無收,有的甚至血本無歸。

胡樹文首先深入調研,摸清土壤特質和種植難點,並站在作物的角度思考解決之道。

“我想象自己是一棵東北鹽鹼地裡的水稻,琢磨怎麽能生長得更好,哪些因素製約了它的發展,再對困難逐個擊破。”胡樹文說。

“一開始,我想象要在鹽鹼土壤裡存活,我得有免疫力或抗體,那穿上抗鹽的‘外衣’不就可以了嗎?”胡樹文告訴記者,借助高分子材料的知識,團隊研製出了一種抗鹽劑,播種前先把種子浸泡在裡面,種子就具有了抗鹽的特性。

“土壤的鹽鹼離子難以脫除,我就想象鹽鹼地的土壤顆粒像緊緊挨著的‘小米粒’,沒有縫隙,鹽鹼怎麽可能淋洗掉?所以我施了脫鹽劑,把‘小米粒’變成‘花生豆和黃豆’的組合,土壤有了縫隙,鹽鹼就能隨著水被淋洗掉了。”胡樹文說。

他點開手機裡的一個視頻:一個農民站在一大片水稻田裡,左側是未經胡樹文改良的鹽鹼地,水稻稀稀拉拉,又矮又瘦;右側是經過改良的鹽鹼地,水稻蓬勃翠綠,長勢喜人。這是吉林省白城市大安5000畝鹽鹼荒地改良示範田,在改良的當年,實現產量561.3公斤/畝,達到當地中高產水準,而採用其他技術的水稻產量是154.1公斤/畝。

“如果說經濟作物土壤改良具有經濟價值,讓老百姓吃到更好的農產品,那麽東北鹽鹼廢棄荒地的治理則更具有社會價值。”胡樹文說,“它不僅能夠擴大國家可利用的土地資源,為糧食安全提供重要保障,還能防風固沙,保護生態。”

“如果不長期泡在田裡,你怎麽知道這些細節?”

“除了給研究生上課,我一年中多半時間待在地裡。”胡樹文向記者展示了一張照片:農田旁邊,他租了地頭的一座民房,和學生們擠在一起睡大通鋪,在民房裡劃分出宿舍、食堂、實驗室,條件雖然簡陋,但裡面收拾得井然有序。

“為啥不去周邊鎮裡或縣裡賓館住呢?”記者問。

胡樹文回答:鹽鹼地大都分布在經濟欠發達的偏遠地區,來往縣城路途遠,很耗時。把實驗室安在地頭,能騰出更多功夫,專注在土地上實地做研究。

吉林省松原市前郭爾羅斯蒙古族自治縣拐脖店村農民朱洪德的鹽鹼地,胡樹文去得最多。“胡教授幾乎每天都走幾萬步,從鹽鹼地這頭走到那頭,除了看土壤,還檢測水的溫度、酸鹼度、鹽度等。那麽冷的天,他挽起褲腿就往水田裡蹚。”朱洪德說。

“我到地裡第一件事就是用腳踩地況、找出犁底層在哪兒。土地越實越好,如果一踩就陷下去了,植株會飄苗。施了肥料以後,更要一點點看土壤有什麽變化。不下到地裡,你永遠沒有那種感覺。”胡樹文說。

“做實驗,可以教農民做,但他們的操作難免有差異,我們需要在一線盯守,確保每個種植步驟都做好,才可能得到更好的結果。”胡樹文說,“如果不長期泡在田裡,你怎麽知道這些細節?”

胡樹文在地裡做的第二件事,是向農民學習。

“農民做活時間長。插秧插多深,灌溉灌多少,他們經歷得多,都是我的老師。”胡樹文說。

水能溶解鹽,把水排走,就能順道排出土壤裡的鹽,種水稻前先把地洗上兩三遍。有一天,朱洪德對胡樹文說:“胡老師,下午排水,去鹽效果最好。”胡樹文一試,果然如此。原來下午三點左右水溫最高,鹽的溶解度最高,所以排鹽效率更高。“這個太有意思了!不和農民、當地技術人員交談,根本不知道這一招,真應該向他們多學習。”

能為農民排憂解難,平易近人的胡樹文很受農民歡迎,農民經常殺雞宰羊招待他。“我很感動,你付出真誠,就能從農民那得到真誠。”胡樹文說。

留學期間,胡樹文在美國做生物微流控芯片,在學術圈頗有影響。回到中國農業大學後,他致力於改良土壤,也做得風生水起。“胡教授是一個做什麽成什麽的人。”熟悉他的人這樣評價。

胡樹文告訴記者,而今,自己最激動的,就是收到農民的報喜電話。“一聽到‘胡老師,成了!’我會接連高興好幾天,在家裡跟夫人一直叨叨。我夫人笑我,一把年紀了,還高興得像個孩子!”

《 人民日報 》( 2019年07月15日 19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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