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做「進出口」工作的｜記消化科田主任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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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做「進出口」工作的……

田永恆，主任醫師，庫爾勒市第一人民醫院消化科主任，新疆醫學會消化內鏡分會常委，中華消化心身聯盟新疆消化心身專委會副主任委員，從事消化內科和內鏡工作20餘年。

風趣、幽默、親和力是所有與田永恆主任接觸過的患者對他的評價，因為每天要做胃腸鏡檢查和治療，他向別人介紹時總是笑稱自己是做「進出口」工作的。

每天早晨07:00準時起床，這是他學生時代便養成的習慣。早讀一小時，閱覽醫療前沿動態，好的內容會發送給科裡醫生。這時，年輕醫生會私下裡開玩笑說，主任喊我們起床上班嘍！

醫學是一個學無止境的學科，所以我們消化科的四句話科訓裡有一句就是終身學習。對於這件事田永恆主任是這麼認為的：獨行快，眾行遠，作為學科帶頭人，必須帶著團隊一起前進。一個患者從就診到治癒，不是某個醫生的成功，而是整個團隊努力的結果，所以要做好團隊的領航員，才能走得更遠，才能有高質量的醫療服務。

這是我們消化科的日常

像往常一樣，田永恆主任洗漱完畢，認真吃過早餐，09:30準時到達醫院（新疆上班時間夏季早上9:30，冬季是10:00）。今天是周二例行大查房，要把每一個住院患者仔細查一遍，了解他們的治療動態。

他整理襯衣、打好領帶、穿好白大褂，準備交班。男醫生標配襯衣領帶白大褂，女醫生要求淡妝、口紅長裙是醫院在今年年初要求的。做好形象管理，以飽滿的精神狀態和患者互動，不僅能提升患者的信任感，也能提高醫療過程的依從性。

9:40開始交班，隨著滿玉峰醫生一聲「大家早上好」，一天工作正式開始。消化科自開科以來便立下一條規矩，「大家早上好」這句有儀式感的話每周一名醫護人員輪換問候，目的是告訴大家新的一天已經開始，從這一刻開始進入工作狀態。

今日交班醫生滿玉峰，看他發紅的眼睛便知道，昨晚的夜班一準不平靜。滿醫生，中等偏瘦的身材，說話慢條斯理，是科室裡公認的好脾氣，熱心腸，工作負責。每天最早出現在辦公室的是他，最晚離開辦公室的還是他。

不過他家裡的那位可不這麼認為，「言而無信」「不顧家」，這是他妻子對他的評價。有理有據，一次因為科裡患者病情較重加之要下鄉，他足足有兩周沒回家。好不容易答應媳婦忙完兩個小時回去，三個小時後依然沒有結束工作，媳婦半開玩笑打電話問是不是太久沒回家迷路了，並「威脅」說最近隔壁老王總是無事獻殷勤，半小時內不回就去老王家做客。然而，內心篤定的滿醫生還是默默地加了一小時班才回家……

讓人印象深刻的兩個患者

10:00開始查房，田主任對一病房2床患者印象比較深刻。她是一個68歲老太太，體檢發現結腸息肉直徑1cm，考慮只是上皮內瘤變，還沒到癌的程度。雖然醫學要求切除標本行病理診斷才是金標準，但是做內鏡20餘年的經驗讓田主任看到病灶基本可以判斷是否是癌。

收住院後做了內鏡下切除手術，術後便告訴一直陪床的老爺子結果是良性的，畢竟未得到病理證實，老兩口的心一直懸著。從手術結束老爺子一直有意無意地在主任辦公室前走來走去，希望能儘早得知病理結果，或聽到再多些寬慰的話。

當田主任把病理報告拿到老太太眼前，逐字念給她聽時，知道上面沒一個癌字，老太太終於放下心來，拿著病理報告興奮地說這幾天一直沒睡好覺，害怕見到你們，又想見到你們。田主任開玩笑地對一直在說感謝的老爺子說，你應該感謝我們醫生啊，我們幫你老伴找到了初戀的感覺！一句話活躍了整個病房氣氛，這是最好的結果了，主動體檢發現癌前病變，微創手術，完全治癒。

第二個印象比較深刻的是19床消化道出血患者，也是折騰了滿醫生一夜的患者。男性，45歲，略胖，已經是五年裡第三次因為胃潰瘍黑便住院了。因為是第三次住院，自以為久病成醫，所以依從性比較差，因前兩次住院治療過程比較輕鬆，總以為醫護人員交代的注意事項是在嚇唬他，加之這次責任護士是一個軟聲細語的姑娘，缺乏威懾力，他對治療和飲食不以為意。

原本住院第二天完善常規檢查後要做內鏡，為逃避檢查，他謊稱已經吃了飯，為了彌補兩天沒有好好吃東西中午打了點滴後偷偷跑回家大吃了一頓糖醋排骨……護士找不到人，電話始終無人接聽，臨近下午7點，患者才返回病房，並把自己關在衛生間裡。五分鐘後護士強行推開衛生間，只看見患者臉色蒼白，滿地的血凝塊和半馬桶的柏油樣便！

把患者抬到床上後，開始一夜漫長的搶救。建立雙通道、補液、測血壓、吸氧、監護、輸血、會診、複查血色素……反覆查看病情。

在我們談論患者病情時來了一位40歲女性，深入了解後發現，她是患者的第二任妻子，同居但未領證；患者有一子跟著前妻，已經斷絕關係；患者父親在世，可悲的是也已經斷絕關係；有一個姐姐在異地，電話裡語氣淡漠，可以感受到姐弟關係並不融洽，因輸血要簽字，最後只能院方代簽。

田主任走到患者病床前看了各項指標。患者臉色發黃，眼神裡藏著惶恐，看到一屋子的醫生護士後努力想坐起來，經常住院的患者都知道，如果醫生頻繁地來看你，你肯定是攤上大事了……

入院血紅蛋白（Hb）100g/l，搶救過程再次拉柏油樣便一次，複查Hb 60g/l，今晨複查Hb 90g/l，血壓穩定，心率73次/分，小便一次，目前病情平穩。

出了病房，田主任不禁感嘆，其實很多疾病是一個人生活狀態生活方式演變的結果，一個人過什麼樣的生活，配什麼樣的疾病；有些人便是這樣，你對著他講一年的道理，他依然過不好自己的人生，只有親身經歷了，才能深刻，希望這場病能讓他有所改變。

希望建立臨終關懷中心

在查到30床的時候，護士小吳跑來告知田主任50床昏迷了！小吳護士，今年24歲，工作第二年，不太愛講話，骨子裡透著安靜，工作時認真、專註。昨晚她和滿醫生搭班搶救患者，已經能獨當一面，因為一些護理工作還沒完成，還沒下班。

田主任帶著醫生快步跑到50床病房，患者病情明確是結腸癌肝轉移，已經是半年裡第三次住院了，估計也是最後一次了。半年裡體重從65kg消瘦到34kg，像她這樣的患者還有四個。原本類似這樣的患者，許多醫院是不願意接收的，沒有治療意義，只能看著患者情況越來越差，佔用醫保名額，也不產生效益。

然而，在這件事上田主任的想法背道而馳，他一直想建立一個規範的安寧病區，專門收治這些需要臨終關懷的患者，以照料和減輕患者痛苦為中心，提高臨終生活質量。一個人一生已經經歷了那麼多苦難了，最後一程讓他舒心地離開這個世界吧，目前這件事已經初具雛形。

胃鏡早篩癌前病變

用了兩個半小時完成查房工作，田主任接下來還有五台精查內鏡、三台手術要完成。他馬不停蹄換了衣服開始做胃鏡精查。

去年全球新增1810萬癌症患者，亞洲佔近一半的比例；死亡的960萬癌症患者中，亞洲則佔三分之二。中國癌症的發病率、死亡率中高居世界第一，而胃癌、結腸癌、食管癌是目前為數不多的可以通過內鏡檢查早發現且能完全治癒的疾病。做好內鏡工作，保一方人安康，平凡而偉大。

做完三台精查內鏡，接診護士小趙臉色陰鬱地過來說道，「主任，那個女患者來了，一個人」。同樣是上周四，一個門診36歲女患者行胃鏡檢查，胃體大彎側一個1.5*2.0cm病灶，色調發白，表覆少量黏液，田主任經驗考慮為印戒細胞癌可能。這種癌好發於胃體部，多見於年輕女性，惡性程度較高，很多患者發現時已經轉移，今天她是來取病理結果的，而病理結果恰好印證了田主任的猜想。

「是印戒細胞癌吧？」女患者悄無聲息地跟過來問。「醫生你不用瞞我的，之前我已經做了一次胃鏡，知道結果，有些不太相信，聽說這裡做得不錯，就再來查一次，沒事，我不怕。」

趙護士帶她取了報告，拿到病理結果，她在轉身的瞬間淚流滿面，哪有人真的不怕死啊，說不怕，只是人性裡的倔強。趙護士跟上去安慰她。

醫者，就是要助人

匆忙吃過午飯，田主任就開始了第一台手術。

第一台手術是胃底早癌。上周取了活檢回報不支持，放大內鏡下觀察從腺管形態到血管的異性度都考慮早癌，猜測是取材不規範或者別的原因，醫療工作中難免會遇到這種情況，這也是最能考驗一個醫者綜合能力的時刻，醫生的抉擇關聯著患者的命運，連接著一家人的悲歡離合，需要慎之又慎。

與患者、家屬反覆溝通，建議行內鏡黏膜下剝離術（ESD），患者幾經考慮同意手術。ESD是指把消化道早期癌變黏膜剝離的一種術式，創面小，恢復快，關鍵是能達到完全治癒。

ESD手術成功的關鍵是病灶能否完整切除，這需要對早癌有充分的認識，患者的術前準備，病灶的範圍、分化程度、浸潤深度都是術前需要考量的。術中最大的敵人是出血，出血影響視野及層次的判斷，且穿孔也往往發生在出血之後，病灶在胃底，血運豐富，運氣比較差，刀刀見血，只能耐著性子剝了，類似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做完三台手術，田主任已經全身疲憊，剛坐下準備喝口水，孫護士急匆匆跑過來，「主任50床不行了。」黃泉路遠，陪伴了他人生的最後半年，這一刻應該去送送他的，放下水杯，田主任趕到50床前，老太太已經安詳、從容、有尊嚴地離開了，老伴正在安靜地幫她擦身子，女兒手裡拿著壽衣準備幫她穿上，沒有人大聲痛哭，生死離別的悲痛從來不是簡單用眼淚衡量的。

做完遺體道別已經很晚了，田主任還未走到辦公室就看到一個老太太手裡提著一袋東西，安靜地坐在門口。走進一看，這是上周三出院的一個患者家屬，一個月前田主任去社區宣傳早癌篩查，一個把便血當痔瘡治療了半年的老爺子拿著宣傳冊來做腸鏡，比較幸運是直腸息肉，離癌一步之遙，已經高級別瘤變，腸鏡下順利切除，出院時老兩口千恩萬謝。

這次老太太是來送鞋墊的，總共四雙，綉著春夏秋冬，針腳均勻緻密，做得很用心。老太太說了些老爺子回家後的恢復情況，再次表示對田主任的感謝，然後告別。

有些人心有喬木，向陽而生，你無意間的幫助，他便化作春風沐雨般地回贈。生活不就是這樣嗎？總是被這些不經意間的小美好、小溫暖感動著，推著你繼續前行，忘了疲憊。

出了醫院門，天色已黑，燈光盈盈灑灑，願一夜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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