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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影|《北方一片蒼茫》:傳統與現代的背反交織

7月20日,蔡成傑導演的電影《北方一片蒼茫》在全國藝術電影聯盟院線上映。本片曾獲得第11屆FIRST電影節最佳劇情長片和最佳導演兩項大獎,其魔幻現實主義的表現手法,女性視角的敘事方式,以及對於當今北方鄉村生態的精準描繪,在國內的院線電影當中,都屬難得一見。這樣的電影能夠公映,也算是給中國院線電影市場,給廣大電影觀眾的選擇,提供了一種更加多元化的可能。

串接起影片眾多故事和場景的,是女主角王二好。對於這樣一位人物的設計,導演和編劇可謂是煞費苦心。由於自己的三任丈夫都先後因為意外去世,在思想保守的河北鄉村,王二好這樣的寡婦自然被視為不祥的象徵,遭到村民的非議與嫌棄。有趣的是,因為種種陰差陽錯的關係,王二好開始被村民視為擁有特殊的法力,進而以大仙相稱。面對村民的態度轉變,二好剛開始時,對於大仙的身份感到抗拒;然而當她發現大仙不只能夠解決自己和小叔子石頭的生存問題,還能使得她對於廣大村民擁有指令般的權力的時候,她就接受了這樣的身份安排。

從遭人嫌棄的小寡婦,到眾人膜拜的活神仙,發生在王二好身上的故事,仿佛是一百多年前,同樣誕生於河北這片土地上的紅燈照、更早些時候的所謂白蓮教母等民間女神仙故事的翻版。紅燈照的刀槍不入,白蓮教母的呼風喚雨,都以另外一種魔幻而詭異的方式,重新體現在生活在當代河北鄉村的王二好身上。

傳統與現代的背反性,在王二好身上體現得非常明顯。一方面,她可謂是村裡最具現代生活理念的人。她穿著村裡女人很少穿的胸罩,其打扮也相對洋氣;她擁有一顆善良、本真的心,敬畏自然,喜愛小孩,維護正義。然而另一方面,這樣極具現代性的一個女人,最終卻必須以扮演活神仙這樣最為傳統、最為鄉土的方式維持生計,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巨大的諷刺。

二好身上的背反性,實際上也是以片中河北為代表的北方鄉村生態的一個縮影。一方面,神魔信仰、封建迷信、傳統觀念等,仍然以一種非常頑固的方式,在鄉村社會裡延續;另一方面,現代化和經濟發展所帶來的對金錢和財富的渴望,又讓村民們人人趨利,以至於人心敗壞。在這樣的情況下,善良的二好之所以願意接受活神仙的身份,就在於這樣的身份,能夠使自己具有非同常人的話語權與支配權。因此在影片裡,我們一次又一次看到,二好以活神仙指令的方式,要求不同的村民愛護女孩兒、勿欺良善、恪守誠信。活神仙這樣的身份,成為了二好傳播正義、守護公義的權力來源。在一個道德體系已經面臨淪喪和崩塌的鄉村社會裡,要重建道德與倫理體系,居然只能借助於神魔迷信,編創人員如此這般的劇情設定,體現出對於當代北方鄉村生態的深刻洞察力,讓人敬服。

既然涉及到神魔信仰,影片自然就不能純粹運用現實主義的手法進行展現,而表達方式,更接近於魔幻現實主義。為了將這種魔幻與現實交織的表現手法呈現到極致,導演不只採用了4:3這種不常見的畫面比例,還讓影片以整體黑白色調的方式加以呈現。在這種黑白色調的畫面下,大雪、枯樹、昏鴉、野狐……種種極具中國文化傳統與寫意色彩的符號元素,讓影片呈現出一種詩意的魔幻效果。

當然,與鄭大聖導演前不久公映的新片《村戲》類似,在整體黑白色調的畫面呈現之外,本片也適時插入了幾處彩色畫面。根據我個人的統計,影片中出現彩色畫面的地方,一共有三處:

第一處是眾人誇讚二好有神仙法力,二好也決定接受神仙這一身份的時候,導演隨即對二好展開了一次面部的特寫鏡頭,其畫質的清晰程度超乎尋常。或許導演正是用這樣一種方式來告訴觀眾,所謂神仙,實際上是並不存在的,人心本身,才是最大的深淵。

第二次是二好依靠當神仙,生活開始得到明顯改善的時候。隨著彩色畫面的切入,導演隨即展現了二好身著神仙服裝,跳大神的一個長鏡頭拍攝。在這樣的影像表達之中,二好的神性,與其說是來自某種非自然的神秘力量,倒不如說是來自她善良、俊美的人格魅力。

最後一次就是影片終場,字幕出現的時候。這樣的彩色畫面裡,呈現的是可愛的小男孩兒、小貓和綠色植物,如此溫馨的畫面設計,給二好的未來,留下了一點充滿亮色的希望。

如同徐童導演展現民間算命人命運的著名紀錄片《算命》一般,《北方一片蒼茫》也用一種極具對比性的悲愴手法,展現了所謂能掌控別人命運的二好,自己的命運卻仍然隨波逐流、無法預測的宿命感。二好設法幫助村民生出男孩兒,其原本的用意,是非常喜歡村民家的兩個女孩兒,希望他們能善待女兒;沒想到等村民真正生出男孩兒之後,為了全力撫養男孩兒,狠心的村民居然將兩個女兒賣給了外地人,這也讓二好做兩個女孩兒乾媽的希望落空。一直跟二好相依為命的小叔子石頭,也在一次意外當中,被村民用來炸野獸的炸藥炸死。最終就連二好自己,因為阻止老同學和村長開挖後山裡的金礦,也被老同學潑撒了百家尿,昏迷不醒。

影片當中有一處非常出彩的鏡頭,即村民們在橋上扭著秧歌,而橋下的二好癱坐雪地上,無助而絕望。這樣的構圖,意蘊非常豐富。看到那裡,筆者不禁會慨歎:再神通的法力,或許也難以抵擋人心的險惡莫測,然而無論如何,險惡的人心在自然面前,最終還是會付出代價。後山的金礦被證明是假的,而眾多懷揣發財夢的村民,卻在炸礦當中意外喪生。

影片的最後一幕頗具諷刺意味:炸礦事故中死傷村民的家屬,紛紛再次來求助二好;無助且哀怨的二好聲稱自己被破了法力,無力回天,只剩最後一張平安符,僅能保一人平安;於是,眾人開始爭搶這最後一張所謂的平安符。在眾人爭搶的定格畫面中,影片宣告結束。由此,觀眾們或許能恍然大悟:這部影片講的根本就不是什麽神魔,而是人心與人性本身。

整部影片當中,二好過往經歷和成仙當中接觸的人與事,時時刻刻以一種神幻的方式交織組合在一起,比如那位跳井身亡的十六歲女孩,跟二好跳井身亡的第二任丈夫;比如那出現過多次的穿行於雪地裡的白狐,跟二好自己亦仙亦幻的身份之間的呼應等等。或許正如非常擅長魔幻現實主義文學創作的著名作家閻連科所說的那樣:當今中國大地上的現實,比一切魔幻現實主義的文學作品裡的描述,都還要魔幻。感謝蔡成傑導演和他的團隊,帶來如此亦魔幻、亦現實的好電影,也誠摯推薦大家去電影院觀看。

2018.7.21上午作於竹林齋

(本文於2018年7月21日在澎湃新聞的有戲欄目首發,刊發時略有刪改,此為原文,配圖來源於豆瓣網電影頻道。)

《北方一片蒼茫》觀影筆記:

雪地,狐狸的開場,畫外音——粘豆包的對話,電視《封神榜》,東北口音,粘豆包喝涼水,拉肚子死了,為看電視劇給兄弟喝涼水,隔空醒來,聽不見說話,炮仗廠炸了,房子都燒了,一直不醒,給張神仙看,說話外人聽不到,借侄子作文講出大勇子被炸死,遭到丈夫的哥哥強暴,分手快樂的可樂瓶配香爐,還帶著丈夫的弟弟,嫁了三個丈夫都死了,村長的宿命論,農村土雞蛋,黑白的蕭瑟寫意畫面,王二好,以巴下村——人生最後一站——算卦不準,算卦不抵命運,老王八精熬湯,成仙,操她姥姥的,開槍為民除害,刀槍不入,開車去南方,黑白照片,成仙了,大勇子壓在身上,把四爺煮鍋裡煮了半天,裝上翅膀的天使,初中給老同學寫情書,破碎的鏡子,活神仙,聾四爺全好了,打了一耳光,大禿子的落枕毛病也好了,刀槍不入,突然變彩色了,成仙以後,二好特寫,畫質越發清晰,開始出現輕音樂,重歸黑白,一定要生兒子,不斷打胎,充斥著髒話的土語,切開見血生男孩兒,燒符,七七四十九天,給老婆梳頭洗臉,洗衣做飯,法術帶來的權力控制,烏鴉、枯樹的特寫,本性善良,想收養兩個女孩兒,看見小孩,說身為狐狸的媽媽被困住,其他人看不到,子彈的特寫,接法事有熱炕頭睡,尿素,野山梨,懷孕了想吃酸的,讓第二個男人去摘,自己滑倒了,孩子沒保住,男人受不了失去孩子的打擊,沒吃沒喝三天,跳井自殺,適時的音樂推進,自己家狗被車撞死了,狗懷孕了,村裡很少有人戴胸罩,自打耳光,跳大神,打人,田裡跳大神的二好和車裡熟睡的石頭,閨女跳井了,跟二好第二個男人在井裡相遇,摘野山梨時掉到井裡,跟二好說的不一致,鬼神圖,再遇狐狸,山裡遇到的可能是自己的孩子,排隊找她算命的人,最具現代性的二好,依靠最傳統的行當營生,算命依靠猜測,走一千五百步,善良的姑娘,戴上各種鏈子,日子開始改善,彩色再次出現,跳大神,聽從二好的指點,挖到狗頭金,跟老同學結婚,以狗頭金為誘餌,買熔金機,問二好借兩千多元錢,兒子也生了,半輩子無兒無女,給兩個女孩兒當乾媽,吃的穿的全包了,為生兒子,把兩個女兒賣掉了,扭秧歌,買走孩子的是外地人,大仙的悲催,上面扭秧歌,下面悲催的二好,用心的構圖,死去的野雞,賭博吸毒的一概拒絕,留守兒童全都喝藥自殺,看看是不是中邪了,狐狸也死了,炸動物,給聾四爺拜年,四爺癱在院子裡,臘月二十三,滑倒不行了,靈魂與肉體的對話,不用兒子媳婦伺候,他們出去打工,過年也沒過來,老人更悲催了,孤獨而死,村長同意收留,活神仙,村裡長官決定收回這塊地,後山誰也不能動,誰動誰遭報應,不能炸山,為啥不做山神爺的思想工作?百家尿潑二好,破她的法術,上山炸山,炸藥炸山,把蘋果扔冰窟窿裡,蘋果裡的炸藥爆炸,石頭被炸死,二好淒苦哀嚎,礦被村長搶了,金子是假的,礦上被炸了,出事了,神仙被衝走了,最後一張平安符,只能保一個人的平安,眾人爭搶的定格鏡頭,鄉土民謠的配樂響起,跳井的閨女,一切都在燃燒,重現彩色畫面,小孩兒、小貓、綠植——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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