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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椒葉、花椒葉、薄荷葉、紫蘇葉……葉葉歡歌 | 王瑢

川菜灶.jpg

成都國際非物質文化遺產博覽園,一對父子坐在老灶實景模型前(新華社)

魯川粵閩,蘇浙湘徽,中國的菜肴,可謂流派紛雜。但於諸多的菜式中,獨川菜,算得上是「食之暴烈」卻欲罷不能。我每次吃川菜,總覺是一場腸胃與美食之間的「爆襲」。被川菜猛烈襲擊而心甘情願,於是每隔一段時間,沖著這份刺激,不斷地再去再去。川菜之所以誘人,我以為就在一個「麻」字。辣,一點不稀罕,但麻,卻在各種菜式裡並不多見。比如麻婆豆腐,要想燒得正宗,關鍵在最後出鍋時,花椒怎麼放。放多放少,味道迥異。我的經驗是,油鍋起煙時,先熗一點花椒,等菜出鍋時,再把熗熟的花椒放一點,味道才厚實。麻辣味完全滲入豆腐,表裡一致,並不僅僅浮在面上。我們飯店大佬是廣東人,有回客人點了一道川香黃花魚。廚房炒菜常用的是花椒水。一碗水,多半碗花椒,就那麼泡著。用大杓往鍋裡一撩,再撩一點。味道遠不及用花椒跟花椒粉燒出的黃花魚。如果有嫩花椒芽,更好。

上海老錦江飯店,當年靠川菜起家,但如今去老錦江吃川菜,完全不是想像中那感覺。改良後的川菜,溫和許多,美其名曰「海派川菜」。辣與麻,層次仍然分明,但已談不上「暴烈」,也就無需擔心腸胃招架不住。想起我第一次去重慶。正值午飯時間,沿街大小食肆,一家緊挨著一家,不斷有人從裡面出來,面紅目赤,大張著嘴,人人抬手呼扇,口中斯哈斯哈著從身邊走過。

做菜像是總離不開花椒,尤其拌冷盤。先把整粒的花椒,油熗一下,然後往菜裡一潑。刺啦一聲,香氣騰騰。換季時脾胃不好,我喜歡把醃過的芥菜疙瘩切絲,青紅辣椒熗點花椒,再來一把芫荽,爆炒三兩分鐘就得。開胃且不上火。但必須是整粒的花椒,用花椒粉不行,真是怪。做扒羊肉,絕不能一斤二斤,太原人說「出不來那味兒」。羊肉起碼得十幾斤,別的調料一律不要,隻十幾粒花椒,整粒的,擱鍋裡大火猛煮去。羊肉跟花椒簡直是絕配。但千萬別擱鹽。無論煮什麼肉,鹽放早了,肉就不好吃。發柴。羊肉煮好,撈出蘸一點鹽,就那麼白吃。真香。煮過羊肉的湯當然不能浪費,抓把花椒葉,再捏一撮蔥花,芫荽放兩根提味。這湯若是暑天喝,據說可治陳年胃潰瘍。花椒的妙處像是專門用來提羊肉鮮香味兒的,想起我奶奶常說,「一物降一物哩。」

記憶中,奶奶愛吃辣。每到夏天,奶奶都要吃幾回辣椒葉子。以其與嫩牛肉爆炒,猛火爆炒三五分鐘,起鍋。味道殊絕。非辣椒葉而無可取代。牛肉絲入鍋,油要少,中火熱油不斷翻炒,使牛肉煸乾。一路「刺啦刺啦」煸下去,乾煸牛肉絲才有嚼頭。這是一道下酒好菜。牛肉絲乾煸到見油不見汁,差不多了,加調味料加輔料。繼續煸幾下,入料酒,再煸一煸。把料酒的味道全吸進去,放辣椒葉。翻幾翻就出鍋。時間稍長,葉子發了蔫,我奶奶說:「葉子爬爬,不好吃嘍。」還難看。但更多的時候,奶奶把辣椒葉跟豬肉一起炒。因為牛肉實在太貴。沒炒牛肉那麼香。以其炒羊肉味道怎麼樣?沒試過。夏天吃不完的辣椒葉,奶奶拿來包包子包餃子。剁餡一定要用豬肉,且越肥越好。辣椒葉剁碎跟豬油結合完美,一嘴下去,滿口腴香。除了辣,還有辣椒葉的一絲清鮮。酷熱盛夏,奶奶脖子裡搭條毛巾,窗外蟬聲如沸,她照舊來一杯竹葉青,滋溜一口,笑了:「是個好天哩。」

薄荷到處都有,但仔細觀察,像是更喜歡長在水邊。記憶中,奶奶常給我做「薄荷餅」。摘其嫩葉,洗凈剁碎,剁得越爛越好。把薄荷碎跟麵粉摻在一起,打幾顆雞蛋。面要打得稀,比粥還稀才好,撒一點鹽末。奶奶開始烙餅。烙得極快。「滋啦」一張。「滋啦」又一張。沒見什麼油煙。這餅手抓著吃。來碗二米稀飯,就點醬蘿蔔丁。來根嫩黃瓜,啪啪拍幾下。再炒兩顆雞蛋。綠瑩瑩,黃澄澄,色彩鮮明的一頓飯。這是我童年記憶中,最美好的時期。夏天的好飯,也只能在夏天吃得到。我吃餅,奶奶吃麵。太原人家,天一熱,必吃「過水麵」。把薄荷葉用水稍一焯,就那麼搭在面上,十分養眼。奶奶吃過水麵喜歡蘸醬。芝麻醬。薄荷碎捏一撮,新大蒜來兩瓣兒,奶奶牙齒早已掉光了,吸溜吸溜,一碗面沒多會兒便見了底。基本囫圇吞。去吃韓國火鍋,也配薄荷。在雲南,朋友請吃飯,動輒來一盤炒天麻絲。沒什麼特別的味道,跟炒土豆絲相差無幾。但因為是天麻,上了一盤又一盤。還有啥地方炒天麻絲吃?太原人說,「嘖嘖,真闊氣!」雲南野菜鍋裡,似乎也離不開薄荷。但現在的薄荷葉,總覺不怎麼香。仍然讓我想起奶奶。記得奶奶有次拿薄荷葉炒雞雜,我咬一口,呸。簡直像吃了一嘴風油精。

紫蘇的葉子很香。嫩一些的葉子,蘸點清醬吃,味道不好形容。看韓劇,似乎韓國人特別愛吃紫蘇葉。泡菜裡一小半都是。我奶奶總把紫蘇反過來說,「蘇紫葉,馬板腸。」我始終不明白,紫蘇葉跟馬板腸有啥關係?奶奶來一句:「馬身上,就馬板腸好吃哩。」有年我去寧夏出差,吃飯時,兩個小夥把整隻煮熟的馬頭,齜牙咧嘴,碩大一隻馬頭,就那麼端上來。我一蹦三尺高,拔腿就跑。那馬頭後來好幾天出現在我夢裡,沉默不語,看著我。我不怎麼吃肉,更沒吃過馬肉,實在無法接受眼前這場景。朋友只好讓服務生把馬頭撤下去。馬頭太過具象,朋友點了馬板腸。一大盤切好的肉絲,貌似跟馬沒一點關係。我還是不能接受,只好看著別人大快朵頤。但我十分喜歡吃紫蘇葉,拿鹽末就那麼稍浸一浸,比鹽漬香椿好吃,放嘴裡慢慢嚼,香。去年朋友送我一些紫蘇籽,我試著種了一盆,有天端陽台外面晚上忘記往回搬,第二天一早發現,才微微冒頭的新葉被啄了個精光。嘿,麻雀也吃紫蘇葉?

把辣椒葉、花椒葉、薄荷葉跟紫蘇葉,放一起拌著吃,味道見仁見智。先用鹽拌拌,太原話叫「殺一殺」,為使其出水。再拌以調好的麻醬。麻醬要厚,稠了才掛得住葉子。這道菜拿來拌面吃,味道不輸老北京炸醬麵。吃個菜,能吃到讓人每根神經跟著緊張的,我以為只有川菜。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請他吃一頓川菜,立馬就精神了,容光煥發。想起我第一次去成都,朋友請吃飯,夾一筷子夫妻肺片,哎呀,舌頭立刻火辣辣燒起來。整個下午,我的嘴唇跟下巴都是麻的,連吃幾個冰淇淋,根本沒用。

川菜之所以那麼多人喜歡,究竟因其辣還是麻?我個人認為,是麻。我的廚師朋友說,全國乃至全世界,吃過的花椒,哪裡都比不上四川。麻,且香。嘴巴被花椒麻過,覺得一陣一陣涼絲絲的,被辣椒辣過之後,立刻火燒火燎。知道為什麼四川人嗜花椒如命了吧?想著吃過辣椒再被麻那麼一麻,嘿,好像真有那麼一點兒涼絲絲的。


作者:王瑢

編輯:吳東昆

責任編輯: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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