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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歲女兒腦溢血離世,父親做了最艱難的決定

原標題:32歲女兒腦溢血離世,父親做了最艱難的決定

浙醫二院,32歲的祝夢月的遺體被手術推車送進器官移植手術室。

20多名親屬圍在一旁,沉默地目送。22個月大的小孫女在大人懷裡,看著遠去的推車,叫了一聲「媽媽」。「咚」,手術室的門關了。52歲的父親祝升淚濕眼眶,他幾度想反悔,真想在那一瞬間攔下推車!

幾個小時前,祝升和妻子、女婿含淚在器官捐獻書上籤下了字。

年輕媽媽突發腦溢血

祝升是城西一家電力安裝公司的工人,2003年帶妻子許音從老家江西來杭州,已經15年了。他每天5點半起床,坐兩趟公車去三墩上班,在各個工地上乾活。這些年中,女兒祝夢月結婚生子,如今祝夢月的大兒子9歲,小女兒1歲多。

餘杭某小區,6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這是三代六口人的家。房子太小,祝升在客廳裡隔出一個小房間自己住。開門時,許音神情疲憊,臉上全無血色。

6月11日,女兒祝夢月的倒下徹底打亂了這個平凡家庭的節奏。

「11號那天晚上回來吃飯,她說頭暈,在沙發上躺一下。後來起身說去看看小孩寫作業寫完沒,就暈倒了。」許音從沙發上站起來時,看到女兒就摔倒在孩子的房間門口。她喊來祝升,把女兒扛起來,抬下去送醫院,在車裡時,就感到人不對勁了。

「就這麼一個女兒,從小我親手帶的,從來沒離開過......」許音急促又無力地嘆了口氣,她大概已經沒有淚好流了。

經診斷,祝夢月因腦血管畸形致突發腦溢血。這個名詞,對於祝升全家人而言完全陌生,卻命定般向女兒和這個家突然襲來。

「去看看孩子寫作業」,成了祝夢月留給父母和孩子的最後一句話。

最揪心的等待

6月11日,祝夢月先被送到西溪醫院,當晚轉浙二,12日凌晨兩點多,在重症監護室裡開始緊急手術。這是祝升最揪心的一次等待,他不但不能影響它,反而被徹底排除在外,不管出來的結果是什麼,只能無條件地接受。

許音想著女兒可能隨時要走,怕趕不及去,12日那天就把兩個小孩也帶到了醫院,在旁邊旅館住著。在醫院這些天,老家村裡人聽說了,也一撥一撥地趕到杭州來探望。

女兒始終無意識,更無法說話。到13日,醫生說,人是救不回來了,如果想她回去,可以安排救護車送。

「我不可能讓她年紀輕輕就這樣走,死馬當活馬醫吧,哪怕是傾家蕩產呢!總希望還有奇蹟……」祝升說。

「她戴著呼吸機,各種各樣的管子插著,只有在推出ICU做檢查的間隙我們才看得到人。」祝升每天在醫院過道、門口踱來踱去。

每天上午10點到10點半,成為全家人最惦念的時間,那是重症監護室病人影片探視時間,影片鏡頭從1號病床開始一張張掃到16號床,每個床位停留半分鐘左右,循環播放,儘管畫面無法推近,總算看得到人。

入院的第3天,重症監護室的醫生告訴祝升,按現有的醫學技術,手術無法再做了,並跟他講了病人過世後有器官捐獻的事,可以幫忙聯繫紅十字會。

祝升木然地應下來,很快,浙江省紅十字會器官捐獻協調員何炯來了。

決定與反悔

女兒的生命正在消亡,祝升和女婿江朗正式商量起器官捐獻這件事。

「我和女婿是同意的。我想,既然救不了她,為什麼不能讓她去救別人?雖然我看不到她的器官在哪裡,最起碼這些東西還活在這個世上,她的眼睛還看得到這個世界,不管多少年都是個念想。」祝升說。

但何炯和祝升第一次並沒有談攏。

走廊上,來自老家的幾位家屬都聽到了何炯與祝升的對話。一位家屬連話都沒聽完,朝何炯上下打量一眼,轉身走了。

「醫院走廊裡,我們家屬太多了。有的親戚覺得捐獻這事兒太殘忍,說我們做父母的不好這樣做。要是在老家,這種事情根本談都不要談的。」祝升說。

這樣的情緒也直接影響到了坐在另一頭的許音。她哭著不講話,憋了一會兒說,「我不捨得,我不同意。」何炯沒有繼續說。過了十幾分鐘,許音走過來,「其實我也是想得通的,我只是捨不得......」

何炯第二次來確認意願時,祝升找了個安靜地方,和妻子、女婿一起在捐獻書上籤了字,同意將女兒的心、肝、肺、雙腎、兩角膜予以捐獻,去幫助其他人活下去。

捐獻這件事,父親祝升看起來是家裡最堅定的。他還做了自己妹妹和小舅子的工作:「我知道你們也捨不得的,但是救不了,那就讓她去救別人吧,給別人一條生命,這是積德的事。」

6月20日下午3點半,醫生推著手術車將祝夢月遺體送到手術室。

「我看著推車,女兒整個頭部已經內出血腫脹。送女兒進去器官移植的一瞬間,我真想反悔,攔下來!」祝升說著已經淚流滿面。

第二天女兒遺體火化,祝升心裡稍微平衡一點點,「想想人沒了還救了別人,心裡才有一點安慰。當時不做這個決定的話,沒了也就沒了……」

回到故鄉

6月21日上午9點40分,祝夢月遺體火化。10點50分一家人捧了骨灰盒,隨剩下的幾位親戚開車5個多小時,回江西老家。

村裡人大多已經知道了祝家女兒沒了。走得近的親戚鄰居提早幫忙設好了靈堂、桌席,老鄉親友紛紛前來弔唁。

在老家待了5天,祝升和許音一直沒出過門。幾乎不發朋友圈的祝升,這幾天一連發了7條,從「責難」女兒「對不起愛你的親人朋友」,到「願女兒來生沒有苦痛災難」。

安葬那天,有疑惑的老鄉走近身,拉拉許音的袖子反覆問:「你確定(遺體)是完整的嗎?你確定沒有摘掉?」

許音聽著,心裡被挖了一樣難受……

這樣的艱難,餘杭區紅十字會會長吳芳華這些年深有感觸。2008年她剛到紅會,那時候有人主動來表達捐獻意願的情況幾乎是沒有的。阻力主要來自世俗觀念,「因為中國傳統觀念向來都是講人要完完整整地來,完完整整地走。就像殯葬改革,從土葬到火葬的推進都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你就可以想像器官捐獻對很多人來說是恐懼、殘忍和無法接受的。」

女兒走了之後

女兒走了以後,祝升回到杭州。氣象很熱,在戶外作業時祝升滿腦子想的都是女兒,沒法安心乾活。老闆體諒,讓他請了假。

女婿江朗每天開網約車,隻不過現在變成中午出門——他得管孩子寫作業,以前這都是祝夢月管的。江朗內向寡言,晚上回家後,吃飯、洗澡、睡覺。他和兩老心裡難過,但誰又安慰得了誰?

女兒走後,祝升把放在床頭的一張小孫女和女兒的照片掛到了客廳。祝升說,農村裡講走得早的人,不能把照片掛在家裡,但他不信這個,「她才22個月,我就怕她忘了媽,以後連這兩個字都不會叫了。」吃飯時,他有時候會問問小孫女:「媽媽呢?」小孩指指牆上的照片,意思是媽媽在那兒。

前兩天,孫子不肯寫作業,祝升發火訓了他一頓,「我說,媽媽不在了,你更要努力,你是沒媽管的孩子,跟別的小朋友不一樣了。他被我訓得掉眼淚。我說,媽媽沒了你沒流眼淚,我這樣罵你,你倒流淚了。」

小孫女也許還不懂,在僅僅22個月長的人生中,自己和這個家經歷了什麼。從媽媽出事以來,她幾乎再沒看到過媽媽。出殯那天,她在奶奶許音懷裡,看到人群中那張用手機自拍照放大的媽媽遺像,用小手指指,輕輕叫了一聲:媽媽。

記者手記

衝破阻隔的過程很長,但總會更好

這是一次很艱難的採訪,難在很多時候,我不知道如何去詢問,失去親人的痛苦,捐獻器官的大愛,只有祝升自己知道,旁人無法感同身受。

祝夢月是餘杭區她所在街道的第三例器官捐獻者,而整個餘杭區,自2008年紅十字會開始獨立運行,並開展器官、遺體、組織捐獻這項工作以來,至今已有器官捐獻19例、遺體捐獻16例、角膜捐獻34例。

這當中,個人與社會,對器官、遺體、組織的捐與受都有著雙向的需求,促成這項需求的阻力與束縛卻相當大。

很慶幸,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努力衝破阻隔,走在前面的人。

比如我遇到的祝升一家,比如杭州有一位48歲的淋巴癌患者,他給餘杭區紅會留下一封信,信中說:「我知道遺體捐獻是用來乾什麼的。我不在乎醫學院的學生們在我身上動多少刀,我在意的是,這些學生跨出校門後不動錯一刀。」

讓大眾了解、理解遺體、器官、組織捐獻是一個過程,它大概會很長,但總會更好。那些勇敢的先行者,和他們的家人都值得致敬。

我們相信,生命此刻的終點,同時也在另一刻重新起航。器官捐獻,在修復生命的同時,讓大愛永存。

(文中涉及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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