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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錢商”的四十年:金融機構最後或皆為科技公司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猛哥分號(ID:wm221x),作者:猛哥,原標題《非常獻身者:中國“錢商”的四十年》。

01

1975年,“行業小說之王”,加拿大作家阿瑟·黑利發表了《錢商》,旋即暢銷歐美,據此改編的同名電視劇亦是史上收視率最高的電視劇之一。

阿瑟·黑利歷時兩年,採訪了一乾人等,方才成書,他絕不會想到,很多年後。中國總理會將之奉為經典,向官員們和銀行家們反覆推薦。

那是關於美國第一商業銀行的故事。當銀行總裁突然去世後,如何應對過渡期,兩位候選人采取了完全相反的策略:副總裁海沃德堅持以利潤最大化為中心,把承諾投於舊城改造項目的貸款轉投給美國最大企業之一的超國公司。另外一個副總裁范德沃特則堅守傳統價值觀,認為不能削弱對中小儲戶的金融服務,積極推動擴張銀行的社區網絡。

海沃德起初風光無限,但很快因超國公司破產倒閉而使美國第一商業銀行陷入巨額虧損險境,自己最終走上絕路;范德沃特因零售網點鋪設成效顯著,特別是成功應對了超國公司倒閉而引發的擠兌危機,最終被選為總裁。

阿瑟·黑利真是下足了功夫,社區銀行、小額信貸、信用卡泛濫、假鈔、美元貶值、委託代理、通膨高企……後來金融業諸多表象,他的筆下皆有所投射。

而幾乎同一時段,在大洋彼岸的中國,計劃經濟體制下的金融業依舊是一潭死水,意義深刻的節點還要往後一些。

好久以後,不少人仍忘不了1986年。往事還歷歷在目,回憶令人振奮。

事情發生在12月19日的上午。這天,鄧小平聽取時任總理及兩位副總理的工作匯報後,專門強調了關於金融的改革,不僅在銀行內各部門引起強烈的反響,外界亦為之震動。

他是這麽說的:“金融改革的步子要邁大一些。要把銀行真正辦成銀行。我們過去的銀行是貨幣發行公司,是金庫,不是真正的銀行。”

事實上,十一屆三中全會後,鄧小平曾在多個場合力促金融改革,但實則進展頗慢。這並不奇怪,從官方到民間,早已習慣了統購統銷,金融被視為資產階級的“洪水猛獸”,向來是忌憚的。

那年7月,國務院已批準重組交通銀行,作為金融改革試點。交通銀行的歷史可追溯至1908年,歷經清朝和國民政府,幾番拆分,較為複雜。或許是為了讓“步子邁得更大一些”,央行擬籌建一家嶄新的商業銀行。招商局攬下了這個“雷”,70歲的副董事長袁庚親自掛帥。

打那以後,誰也沒料到的事情便接踵而來。

袁庚是個老革命,搞情報工作出身,“走起路來如雄雞,坐立顯獅威,目光銳利,思維敏捷”。他給時任國務委員兼央行行長陳慕華寫信,請求給予支持。

在北京的會議上,爭論很大,最後陳慕華拍板,“請大家相信,袁庚不會拆爛汙的。”不過,央行隻給了半年的期限,要是新銀行不能順利開業,批複作廢。

找到合適的行長是關鍵,剛調入招商局的王世楨被袁庚盯上了,他原來是中國遠洋局的高級工程師,購買輪船時與外資銀行打過交道。但王世堅決不乾,“我當時已50多歲了,馬上就可安全著陸了,而且我也不懂銀行,金融的水很深的。”

袁庚就給他吃一顆“糖豆”,先乾著,一邊乾,一邊找人,找到人就讓他下。王世楨不會想到,上去容易下來難,還要等12年才找到接替人選。

那個人當時才30多歲,每天騎著自行車在安徽合肥的省委大院裡進進出出,他叫馬蔚華,是安徽省委書記李貴鮮的秘書。那年夏天,長江、淮河發大水,善後工作千頭萬緒,作為秘書,他的工作與金融似乎沒有什麽關聯。

不過,很多年後,馬蔚華卻用“密不可分”來形容二者的關係:“我後來總結出三句話:不知未來者無以評判當下,不知世界者無以理解中國,不知巨集觀者無以處理微觀。”

而正在杭州師范學院讀書的馬雲,就憑借這種預判未來、放眼世界、從大局著手的思維,相繼被選為校學生會主席和杭州市學聯主席。他曾參加過三次高考,最後因出色的英語成績破格升入本科。他不把這歸結為幸運,“永遠不要跟別人比幸運,我從沒想過我比別人幸運,我也許比他們更有毅力,在最困難的時候,他們熬不住了,我可以多熬一秒鐘、兩秒鐘。”

熬的豈止馬雲一人。改革伊始,百般維艱,各行各業都要熬。

1987年4月8日,招商銀行開業,36個員工擠在深圳蛇口工業區一個小場所裡,王世楨的辦公室還不到6平米,但他們鬥志昂揚。招商銀行的典型意義在於,是按現代企業制度和市場法則辦銀行,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開,自負盈虧。

新交通銀行一周前也成立了,加上原有的農業銀行、建設銀行、中國銀行、工商銀行,中國現代金融體系到底是像模像樣了。

02

像模像樣的還有馬雲,英語就像一根魔法棒,牽著他實現一次又一次跳躍。

1988年,他大學畢業,被分配到杭州電子工業學院,擔任英文及國際貿易講師。很快,他就成為杭州市優秀青年教師,在杭州翻譯界小有名氣。

同年,安徽省委書記李貴鮮調任央行行長,馬蔚華隨同進京,出任央行辦公廳副主任、計劃資金司副司長等職。

1992年,每個月工資僅有91元的馬雲成立海博翻譯社,很辛苦,營收勉強持平,沒多餘錢存進銀行。

那時的銀行雖然告別了“一把算盤一支筆、一本帳薄一雙手”的原始工作方式,但使用的還是286、386等型號電腦,只能單機使用,不能聯網。

這給內部人鑽空子留下了空間。

37歲的許超凡已經在中國銀行開平支行行長的位置上坐了8年,非常風光。他十分“大方”,司機結婚,不能去,給個小紅包意思一下,司機打開一看,66萬元。背地裡,他是一個瘋狂的賭徒,曾在澳門賭場4個小時輸了6000多萬人民幣。1993年,他以代客買賣的形式進行外匯交易,貪汙挪用銀行資金,結果虧損1億多美元。他又與副行長余振東、下屬公司經理許國俊聯手,從銀行账戶中拆借大量資金,以貸款名義轉至設在香港的公司名下。

當許超凡這種體制內的“碩鼠”正在大肆貪墨時,體制外的機會如繁星般閃爍。

1994年4月20日,中國通過一條64K的國際專線接入國際互聯網,從此被國際上正式承認為真正擁有全功能Internet的國家,中國互聯網時代開啟。

不過能洞悉互聯網奧秘的人還是少數。1995年,馬雲受浙江省交通廳委託到美國催討一筆債務。在西雅圖,他第一次接觸了互聯網,回國後即辭職,湊了兩萬塊錢,創辦海博網絡公司,產品叫“中國黃頁”。

美國充滿魔力,能讓人眼界大開,1990年代,高校裡彌漫一股出國的熱潮。在北京的新東方培訓學校裡,唐寧正在兼職做老師,他是北京大學數學系學生,後來作為交換生去了美國。

社會上的熱潮則是去海南,自獨立建省後,海南就成為“冒險家的樂園”,中央各種利好政策不斷,1995年,海南發展銀行成立,那時馬蔚華已經離京南下,執掌央行海南省分行。

“下海”的馬雲卻北上進京了,去首都推銷“中國黃頁”,這是一段不開心的經歷,他被當做“騙子”,只得打道回府。1997年,馬雲終於迎來一個機會,受外經貿部之邀,他再次“北伐”,組建了國富通資訊技術公司。

馬雲在北方摩拳擦掌,馬蔚華在南方則黯然神傷。海南地產泡沫破裂,金融體系飄搖。

1997年,央行關閉了海南5家實質上破產的信用社,並將另外28家並入海南發展銀行。同時,中國新一輪金融改革開始,存款利率被壓低,海南發展銀行出現擠兌,不得不在1998年關閉,成為“中國商業銀行破產第一案”,馬蔚華出任清算組組長。北京一位金融研究學者說,這意味著他在央行體系內的仕途實際上走到了頭。

馬雲的第二次創業實際上也走到了頭。外經貿部希望國富通為大型國企服務,但馬雲希望做電子商務是支持中小企業發展。理念出現分歧,雙方分道揚鑣。

接下來要做什麽?馬雲還沒想好。

已經遠赴美國留學的唐寧想好了要做什麽,通過一位來自巴基斯坦的經濟學老師,他了解到“格萊珉模式”——經濟學家尤努斯為孟加拉貧困人群開創的無抵押小額信貸機制。他非常感興趣,並利用1997年暑期實踐,親自去了一趟孟加拉,近距離考察。

1998年,亞洲爆發金融危機,美國互聯網泡沫隱約已有征兆,但中國的互聯網行業卻播下了一顆種子:1998年4月16日,在深圳南頭,一個叫彭千的人通過招商銀行“一網通”購買了一批價值300元的VCD光碟,這標誌著國內首家使用銀行卡進行網購結算的電子支付系統正式開通。

彭千是招商銀行網上銀行業務團隊最早成員之一,他的這筆交易看似平淡無奇,並未引起足夠關注,“但在金融科技史中,卻是一次從0到1的突破。”

雖然敢於創新,此時的招商銀行還只是一家總部在深圳的小銀行,和中國大部分銀行一樣,被不良貸款逼到了牆角。

1999年,被王世楨相中的馬蔚華卸任央行職務,接手招商銀行,從海口飛赴深圳。他多年後回憶說,飛機起飛的刹那,“那是一種奇妙的情感交織,讓人難以忘懷”。

可惜奇妙的感覺沒有持續太久,馬蔚華上任第一天,沈陽分行發生擠兌,剛剛平息,央行下令商業銀行停辦離岸業務,招商銀行是國內第一個試水離岸業務的銀行,一旦叫停,會引發擠兌。馬蔚華趕到北京,見時任央行副行長劉明康,後者同意,不正式下達檔案暫停這一業務,改為手抄件傳達。馬蔚華通過打時間差化解了這一風險。

招商銀行錢緊,而否極泰來的馬雲終於不差錢了。他和“十八羅漢”在湖畔花園再次創業,“要做一個中國人創辦的世界上最偉大的互聯網公司。”

“十八羅漢”之一,後來曾任螞蟻金服首任董事長的彭蕾回憶說,她對馬雲的大話“既茫然,也沒太大興趣”。但馬雲為阿里巴巴設計的B2B模式,呈現出旺盛的生命力。1999年7月9日,阿里巴巴在香港注冊成立時,會員已達到3.8萬名,頁面瀏覽率每天12.5萬。

《富比士》雜誌寫道:“20個客戶服務人員擠在客廳裡辦公,馬雲和財務及市場人員在其中一間臥室,25個網站維護及其他人員在另一間臥室。……像所有好的創業家一樣,馬雲知道怎樣用有限的種子資金堅持更長的時間。”

阿里巴巴終於被資本市場認可。1999年10月,高盛投了500萬美元。三個月後,軟銀的孫正義又投了2000萬美元,換取36.7%的股權。

馬雲找準了賽道,前途可盼。

03

“這樣下去銀行還有什麽前途?”化解了幾次非常態風險後,馬蔚華反覆質疑,開始大力推廣業務網絡化。

1999年11月,招商銀行正式推出網上銀行,成為國內首家開展在線金融服務的商業銀行。

2000年,中國有650萬台可上網電腦,網民1690萬;2002年,可上網電腦增至2083萬台,網民則有4580萬。互聯網大潮給網點少、市場佔有率低的招商銀行以可乘之機。

銀行業必然要聯網,一則驚天大案則加速了這種趨勢。

2001年10月12日,中國銀行將全國1040處的電腦中心統一成一套系統,集中設定在33個中心。聯網後,電腦中心反映出账目有4.83億美元虧空。通過對账目分析,案發範圍鎖定到廣東開平。這時,開平支行的前後三任行長許超凡、余振東、許國俊突然失蹤,此即震驚全國的中國銀行開平“1012”案,也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大的銀行資金盜竊案。

原來,許超凡升任中國銀行廣東省分行公司業務處處長後,余振東、許國俊相繼接替開平支行行長。三人相互勾結,數年間將4.83億美元資金轉移到海外。

2001年10月13日,這三人潛逃至美國。2001年11月,時任國務院總理朱鎔基在廣州考察,氣憤不已,要求嚴查。後由中紀委牽頭成立的工作組進駐開平,公檢法及銀行等部門總共調動了六七百人。

中國互聯網金融協會會長李東榮當時是央行廣東分行副行長,他反思說:

此後,積極發展自助銀行、電子銀行、手機銀行等,逐步實現銀行的實時化、隨身化、移動化。除此之外,還有證券業、保險業、信託業,各行各業都在應用技術的發展,整個金融業在技術應用方面,既是推動者,也是受益者。

這是技術從內部對金融業的一次“鞭策”,但還不是最厲害的,幾年後,BAT掀起的風暴將會從外部呼嘯而來。

不過馬雲那時一門心思在“鞭策”自己的員工。

2001年1月29日,時任浙江省委書記張德江與時任杭州市委書記王國平來阿里巴巴參觀。張德江問馬雲:“你希望這個公司將來做到多大?”

馬雲說:“我希望它會是一家市值五億到五十億美元的公司。”

王國平趕緊打圓場:“張書記,小馬可能說的是他要把公司做成五億到五十億人民幣的公司。”

馬雲停了一下,還是堅定地說:“不,我說的是五億到五十億美元的公司。”

兩位書記的隨員當中,很多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想笑又忍住的神色。

馬雲非要把事情乾成不可,天天給團隊施壓,“阿里巴巴做事情隻做第一,不做第二,如果要做第二的話我們就把這個關了。”

2003年,淘寶成立,目標是打敗易趣。剛入職的倪行軍一查易趣的市場份額,百分之九十多,心理快崩潰了。他給淘寶寫網頁劫持代碼,但主要工作是打磨“擔保交易”的項目,擔心無法轉正。

一年後,“擔保交易”有了一個新名字:“支付寶”。

今天,在杭州有一棟“支付寶大樓”,大廳牆壁上有個相框,框裡是一張寫滿數字和字元的格子紙,那些字元就是支付寶最初的幾行代碼,出自倪行軍之手,曾擔心失業的他現為阿里巴巴合夥人之一、支付寶事業群總裁。

淘寶後來能將易趣擊潰,依仗的就是支付寶,它解決了交易中的“誠信”問題。

到2004年下半年,支付寶的日交易量已達8000筆,合作的工商銀行浙江省分行不得不調動轄區十幾家支行近300人來處理,但大量單據依然積壓,對账複雜。馬雲去拜會中國銀聯高層,想依靠後者解決淘寶的支付難題,但囿於政策所限,無果。

馬雲只好自己乾。2004年12月8日,支付寶成立了獨立公司,正式與淘寶拆分。

招商銀行在馬蔚華的帶領下也與過去的業務拆分,進行第一次轉型。他告訴分行行長們:不做對公業務,今天沒飯吃;不做零售業務,明天沒飯吃。

對公業務的模式是喝酒拉關係給回扣,零售業務靠拚服務和品牌。馬蔚華要做中國最好的零售銀行。

劉明康說,招商銀行由此開創了中國銀行業從“以產品為中心”向“以客戶為中心”轉變的歷史進程。

傳統金融機構終於放下身段,摸索如何與技術接軌,但還只是點狀突破。

這一年,寫下《錢商》的阿瑟·黑利去世,他倡導的為小微企業服務的理念還有待第三方支付的崛起。

04

支付是金融科技生態系統的大門。

支付寶最先意識到與金融機構合作的重要性,2005年2月,支付寶推出全額賠付制度,3月就與工商銀行達成戰略合作協定,隨後又與農業銀行、VISA等達成戰略合作協定。

2005年是第三方支付元年。除支付寶與財付通外,又有50家第三方支付公司成立。

互聯網金融真正豎起大旗,進入行業和公眾視野還要等到2013年餘額寶爆發之後,但金融與科技的碰撞融合在那一年已經初具雛形。

嚴格意義上講,互聯網金融包括四個門類:傳統金融的互聯網化,比如互聯網銀行、互聯網券商和互聯網保險;全新的互聯網金融模式,比如互聯網基金銷售、互聯網資產管理、互聯網小額商業貸款和互聯網消費金融;基於互聯網平台開展金融業務,比如P2P和眾籌;互聯網金融資訊服務,比如在線投資社交、金融產品搜索、個人財務管理、在線金融教育和個人信用管理。

可在媒體炒作及相關從業者別有用心的解讀下,使得大多數國人以為互聯網金融就是P2P。實際上,P2P(peer to peer)是英國公司Zopa在2005年首創,它提供互聯網小額貸款服務,利率、還款周期等由會員自主商定。

辭去華爾街的工作、回國做投資人的唐寧借鑒這種模式,於2006年創辦宜信,做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不過示範性更大的是2007年創立的拍拍貸。自後,P2P公司遍地開花。

第三方支付遠不止只是扮演信用中介的角色。2008年支付寶與建設銀行合作,推出信貸服務,符合信貸要求的淘寶賣家可獲得最高十萬元的個人小額信貸,這實在太重要了,因為一場大危機即將來臨。

2009年,金融危機席卷全球,各行各業均不能幸免,傳統金融機構嘗試利用網絡促銷,一批保險網站湧現。

2011年,保監會下發《保險代理、經紀公司互聯網保險業務監管辦法(試行)》,互聯網保險走向規範。但關注度最高的合作還是“三馬賣保險”。次年4月,阿里巴巴馬雲、騰訊馬化騰、中國平安馬明哲共同成立“眾安在線”,網上銷售保險,不設實體分支。

傳統金融機構與互聯網公司合作如此之深,這被解讀為互聯網金融進入新時代。

在部分銀行家看來,銀行不僅要依托和服務商業場景,更要向上遊進軍,自己掌握新興的電子商務平台。2012年,四大國有銀行都宣布了各自電商的開業。

相比之下,跟支付寶合作,發放小額貸款就有點無足輕重了。2011年4月,建設銀行和支付寶合作的賣家信貸服務悄然結束。

阿里巴巴又一次選擇“單乾”。2010年和2011年,先後在浙江和重慶拿到小貸牌照,開始了互聯網微貸模式的探索。這一模式後來被總結為“310”,3分鐘申請,1秒鐘到账,0人工乾預。

2013年6月,餘額寶上線,18天用戶突破250萬,資金規模為66.01億元,成為國內最受歡迎的貨幣市場基金。

互聯網金融一時成為顯學,風頭無兩。

如果說P2P平台利用“高收益率”分流了大量社會資本,讓傳統金融機構怨聲載道,那麽餘額寶的橫空出世,則讓傳統金融機構深感危機。

2014年2月,央視財經評論員鈕文新發表文章,稱餘額寶“衝擊的是中國全社會的融資成本,衝擊的是整個中國的經濟安全”,並呼籲取締餘額寶。

這更進一步加劇了傳統金融機構和互聯網金融平台之間的緊張關係。2月底開始,工商銀行、農業銀行、中國銀行、建設銀行,都下調了快捷支付轉账限額。

監管部門對“非銀行支付機構網絡支付業務管理辦法”再次進行修改和補充,騰訊與阿里巴巴均表示“積極擁抱監管”。隨即,央行與銀監會分別發布規範快捷支付流程的5號文、10號文,明確規定交易原則上由銀行驗證。

後來的事實證明,鈕文新的觀點充滿偏頗,可在當時,真實反映了外界對餘額寶的誤解。

幾千億甚至幾兆的資金規模不可能撼動整個金融體系,對經濟全局的影響更是微不足道。餘額寶的真正意義在於啟蒙,讓更多的人認識貨幣市場基金。

馬雲稱,那是支付寶“最艱難的時刻,也是最光榮的時刻”。

05

銀行家們終於意識到,如果不徹底改變,比爾·蓋茨20年前的預言——在互聯網衝擊下,傳統銀行將成為21世紀的恐龍,客戶將流失到其它高科技金融服務提供商——就會成為現實。

銀行開始與互聯網公司爭奪用戶入口。

用戶在哪裡?馬蔚華的答案是“兩小企業”——小企業和小微企業。

中國99%的企業是中小型企業,貢獻了國內生產總值的60%,上繳利稅佔比超過50%,提供了75%的城鎮就業機會,然而融資難一直製約著小微企業的發展。

馬蔚華提出,招商銀行要進行第二次轉型,將目標客戶聚焦於小微企業。不過,第二次轉型還沒結束,他就交出了權杖。2013年5月31日,他給全體員工寫了一封告別信,發在網上,為的是給新行長田惠宇奠定一個好基礎,希望他能贏得認同。

無獨有偶,就在兩個月前,支付寶的母公司以其為主體籌建小微金融服務集團,將服務人群鎖定為小微企業和個人消費者。一年後,小微金融服務集團,改名為螞蟻金融服務集團。螞蟻,隱喻“從小微做起,隻對小微的世界感興趣。”

傳統金融機構與互聯網公司同時發力於小微企業和低淨值用戶,背後邏輯正是互聯網帶來的低成本、高效率以及體驗和模式的重構。

而服務小微客戶恰與主政者的理念不謀而合。

2014年11月21日,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杭州泰隆商業銀行考察,詢問負責人是否讀過《錢商》,當得知沒有後,他告訴對方,這本書講的就是銀行怎樣為小微客戶服務。隨後的一次常務會議上,他又引用《錢商》的故事告誡參會者:“作為一家商業銀行,大生意要做,小生意也要做,這樣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在3年後的國務院常務會議上,他再次提到《錢商》,“這本書描寫兩家銀行競爭,其中一家之所以失敗,就是因為忽視了小微企業,忽視了普惠金融,也就忽視了自己的存款貸款來源。”

普惠是互聯網時代金融的主調。

“普惠金融”(Inclusive Financial )的含義是:以有效的方式使金融服務惠及每一個人,尤其是那些通過傳統金融體系難以獲得金融服務的弱勢群體。

2016年,中國人民大學中國普惠金融研究院公布了《數字普惠金融的實踐和探索》,被認為是中國金融及互聯網金融公司交出的首份“普惠金融成績單”。

報告的案例實踐顯示,螞蟻金服已經成為國內數字普惠金融的代表,其服務覆蓋的用戶範圍、服務深度已經具有相當的代表性。

在螞蟻金服的帶動下,騰訊金融、京東金融、蘇寧金融等大平台精進於大數據、雲計算、人工智能技術。

但大潮之下,難免泥沙俱下,諸多打著互聯網金融旗號的P2P平台淪為龐氏平台。

到2015年,P2P平台已經有3800家,涉及金額超過9000億元。2015年12月3日,e租寶被查。在看守所裡,e租寶總裁張敏坦承:“e租寶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龐氏騙局。”

影響實在惡劣。2016年10月13日,中央連發7文,全面整治互聯網金融行業,近1000家網貸平台跑路、倒閉,第一波“雷潮”持續了差不多一年。2017年12月26日,錢寶網實際控股人張小雷向南京警察機構自首,拉響了P2P第二波“雷潮”的警報。截至2017年年底,P2P平台總數5382家,其中問題平台3631家,佔比67%。

大浪退去,裸泳者顯出原形,深耕者繼續開拓。

螞蟻金服在金融與科技之間不再搖擺。2017年,馬雲提出TechFin戰略,螞蟻金服專注Tech,幫助金融機構做好fin。

銀行則放下自負。2017年3月,建設銀行與螞蟻金服宣布戰略合作,開啟了新一輪大型銀行與互聯網科技公司合作的先河。

隨後的6月,工商銀行與京東金融簽署全面合作協定;農業銀行與百度達成戰略合作;中國銀行與騰訊合作成立“金融科技聯合實驗室”。8月,交通銀行與蘇寧金融簽署戰略合作協定。至此,五大商業銀行全與大型互聯網平台“配對”成功。

股份製商業銀行及城市商業銀行也紛紛加入跨界合作的隊伍之中。9月,南京銀行與螞蟻金服及阿里雲宣布戰略合作,共同發布南京銀行“鑫雲+”互金開放平台。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金融與科技的分野日漸消弭。

2018年5月,安永發布的《中國上市銀行2017年回顧及未來展望》報告顯示,41家上市銀行中,有35家在2017年年報中提到了大數據、雲計算/雲平台、生物識別、人工智能、區塊鏈等技術在具體業務中的運用,報告認為這體現了“上市銀行正進一步推動新技術與銀行業務的深度融合”。

2018年6月,繼承了阿里小貸衣缽的網商銀行宣布將向銀行等所有金融機構開放“310”技術,共同服務線上線下小微企業。7年又2個月之後,阿里系的小微企業生態再度向銀行貸款敞開懷抱。

獨木難成林,科技公司做好技術支撐,金融機構發揮專業優勢,雙方互補,普惠金融才有更大市場。

新任中央財經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財政部副部長廖岷撰文表示:

我國的傳統金融機構轉型必須依靠金融科技手段——無論是自己做,還是並購,或者和新的金融科技公司合作。事實上,金融科技公司與傳統金融機構並不是簡單的你死我活的競爭關係,相反存在著很大的合作共贏空間。

06

遙想2013年的“雙馬會”。

馬蔚華:馬雲,你如何看待將來這個市場劃分,如何看待我們兄弟之間的友情呢?

馬雲:我感謝銀行。銀行做了很多努力,但沒做好,我們替它做好。我們把老百姓搞富了,你們把富人搞的更成功,這就是生態鏈中的合作。

後馬蔚華時代的招商銀行進入了轉型的下半場,明確提出“金融科技銀行”的定位。

現為中國企業家俱樂部理事長的馬蔚華,在公開場合反覆呼籲,要擁抱金融科技的2.0和3.0時代。

螞蟻金服的杭州總部是一個玻璃幕牆覆蓋的Z形建築,裡面有一尊紅色的雕塑,是一個男人彎腰看向地面的場景,當員工進入大樓時,數位相機會掃描他們的面部,暗合了這家公司的科技底色。2018年6月,他們完成了新一輪140億美元融資,也是當時全球最大的單筆私募融資。

一個多月後,經中美執法部門合作,潛逃17年的許超凡被強製遣返回國。他於2009年在美國被判處有期徒刑25年。

負債總有一天要償還!

這種債,既包括貪腐,也包括詐騙。2018年以來,近300家P2P平台“爆雷”。唐寧和宜信也卷涉其中。

某種程度而言,P2P泡沫被擠出是好事,讓民眾和監管層都意識到,金融的核心問題依舊是加強基礎設施建設,而金融的基礎設施正是技術。

這三十年來,科技重塑了金融生態,從起初作為銷售管道及支付工具,到如今融入產業鏈,無縫對接各類場景,並進一步影響監管。

2018年4月,重慶市金融辦與螞蟻金服成立監管科技合作實驗室,引入螞蟻風險大腦,共建地方金融風險智能監測防控體系。其後,西安、廣州、貴陽、北京、天津等7地金融監管部門加入。

央行辦公廳主任、金融穩定局局長周學東披露,正通過對5家金融控股公司進行模擬監管試點,累積經驗,監管辦法力爭2019年上半年正式推出。

目前,金融控股公司監管具體細則還在研討中。

可以預見,金融和科技終成一體,金融機構最後皆為科技公司。

大勢不可逆。

袁庚,這位中國改革開放大業的先驅,生前接受媒體訪談後,堅持把記者送到電梯,在電梯門將要關上之際,他特別囑托一句:“向前走,別回頭”。

中國金融業及參與者的經歷,充分印證了《錢商》中的一段話:“金錢、商業、利潤等等,本都是無可厚非的,可獻身於三者;但這種獻身不是盲目行為,而且獻身的同時始終要考慮到道義、財富的合理分配和道德準則。”

參考文獻:

1.《錢商》,阿瑟·黑利 ,陸谷孫 譯

2.《企業改革和金融改革》,《鄧小平文選》第三卷

3.《四大行和BAT“結對子”對金融科技非常有利》,李東榮

4.《全球互聯網金融商業模式報告(2015)》,廖理

5.《數字普惠金融的實踐和探索》,中國人民大學中國普惠金融研究院

6.《支付:生態系統之門》,高盛

7.《螞蟻金服改變了中國銀行業,但螞蟻金服也將被“改變”》,華爾街日報

8.《中小企業資訊化發展報告和調查報》,國家發改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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