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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拿罐罐茶和村民碰杯的輔警走了

那些天,德蘭村、金山村的村民連續在山路邊的溝裡、砂土堆裡尋找了很久,但誰也沒有發現王永良。

王永良追悼會現場。圖片來自網路

7月28日上午,是王永良的葬禮。生前,王永良曾是銀川西夏區鎮北堡鎮派出所的輔警。

7月22日晚,銀川市賀蘭山東麓遭遇多年罕見的暴雨,沿山路地段的滾鐘口、蘇裕口附近山區,多名群眾遭遇山洪圍困。當天接到警察局指揮中心的出警任務後,鎮北堡鎮派出所民警鄭建衛帶領輔警王永良立即上山,趕往事發地開展救援。

然而,在隨後的數個小時裡,他們開展救援時被捲入洪水中。

鄭建衛於7月23日凌晨3點,在洪水沖至的10公里處被發現時,身上多處負傷,而後送醫獲救。經90個小時的搜尋,王永良在賀蘭縣金山村北側蓄洪池被發現時已無生命體征。

7月26日,國務委員、警察部黨委書記、部長趙克志就學習弘揚王永良同志事跡提出要求。他指出,王永良同志為了維護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不幸壯烈犧牲,事跡英勇感人。要切實做好家屬撫恤慰問等工作,精心開展好王永良同志事跡宣傳報導,進一步激勵廣大警察民警、輔警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全力做好當前各項工作,切實維護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和社會穩定。

「活地圖」

7月22日晚,像往常一樣,王永良在派出所的值班室裡值班。教導員鄭建衛正埋頭趕白天的材料。

晚上8點14分,報警台上的指令響起,市警察局指揮中心通知鎮北堡派出所——因賀蘭山北段的暴雨引發了山洪,山上多名群眾遭洪水圍困。

鄭建衛和王永良一接到「有輛越野車被山洪所困,請立即救援」的指令,就立即出發,駕車沿著山路一路往北,駛往賀蘭山。

王永良家中客廳,家人為他搭建的靈位。新京報記者秦寬 攝

「活地圖」是鎮北堡鎮民警對王永良公認的稱呼。這名有著30年黨齡的輔警,曾在武警某總隊服役,先後任戰士、副班長、班長。因為他群眾工作基礎紮實,又能吃苦,加之脫下軍裝,卻舍不下的「製服情結」,王永良成了銀川市警察局西夏區分局鎮北堡派出所的一名輔警,一乾就是16年。

鎮北堡鎮派出所的轄區面積達241平方公里。而王永良總能很快找到報警地點,減少出警時間。這對及時挽救報警人的生命財產安全很重要,「帶上他,我們可以少走很多彎路。」張和平說,大夥兒有事兒要出警,都願意帶上他。「有啥事兒都小王叔,小王叔地叫。」

今年5月,鎮北堡鎮派出所得到一個聚眾賭博案的線索。在寧夏西部影視城,一些搭建好的外景棄之不用,就變成了賭徒聚眾賭博的地方。但民警無法準確定位案發地。

他們找到王永良,王永良看了一眼,立即就拿紙畫了一張草圖。後來,民警根據草圖,確定了案發地,當場抓獲了參與賭博的人員。這個案子在當地引起了不小的轟動。「要是沒有永良畫的那張草圖,(破案)不會那麼順利。」鎮北堡派出所所長張和平說。

在鎮北堡鎮派出所戶籍內勤民警、王永良8年的同事劉洪看來,王永良熱心,遇上再多的困難,他都可以迎刃而解。每年冬天,寧夏氣溫只有零度左右,劉洪住在部門十來平米的宿舍裡,冷颼颼的。由於線路陳舊,她一開冷氣機就跳閘,「只能去求助老王」。

暴雨出警遭遇山洪

暴雨如注。

鄭建衛坐在駕駛座上,直徑2公分的冰雹混雜在暴雨裡,劈劈啪啪打在車身上,放眼望去,一路上都是被山洪衝下來的背包大小的砂石。

當晚行至鎮政府時,他們遇上德林村村主任胡祥軍,「什麼情況?」鄭建衛問。胡祥軍當時已經循例派出了兩輛挖機,沿山清理路面,以防止堆積的泥沙阻礙救援。

很快,警車開到了第一個十字路口,鄭建衛先與其中一輛挖機相遇。他請挖機與他一同前去救援,與挖機司機交換電話後,兩輛車一同奔向救援現場。

接近21點,大雨更猛烈地砸向地面,直徑2公分的冰雹混在雨中,像刀子般落下。此前,警車行至第二個十字路口時,鄭建衛看到,砂石已徹底堵住去路。而前方是個低窪地段,他透過窗子俯視,「原來洪水已經衝過來了!」

二人將車停下,王永良趕緊聯繫前面的挖機司機清理路面。鄭建衛繼續將車向前開,但清理過的路面很快又被大水帶來的砂石阻擋。

車外,雨越下越大,「窗外已白茫茫一片,什麼都看不清了」。鄭建衛說。

此時,在接到銀川市警察局西夏區分局副局長王新明的指令後,兩人調轉車頭準備前往其他地方共同處置另一起求救險情。此時,路線被完全淹沒,洪水衝擊大量泥沙石塊不斷擊打著警車,讓他們寸步難行。鄭建衛拍了幾個現場影片,發到工作群內。

天空突然掠過一道閃電,他借著光,看到前面停了一輛皮卡車,車子打著燈,但他無法確定車裡是否有人。鄭建衛和王永良果斷決定上前營救。滾滾的洪水正從他們車身後湧上來,大浪「打在車上,掀起了一米高的巨浪。」

鄭建衛、王永良戴好救生圈,徒步涉水前進開展救援。鄭建衛上前查探皮卡車。但洪水已經沒到他大腿根部,打濕了他兩部手機。他從皮卡車後輪,爬進備份箱內,發現車裡根本沒人。鄭建衛揮手向王永良示意,但車子卻在慢慢移動。

7月23日凌晨獲救後,鄭建衛躺在寧夏人民醫院的病床上。但由於韌帶受傷,他至今無法走動。有人來醫院探望他時,腦袋裡總是止不住地回想起那晚的畫面。

「我現在才想起,應該是被洪水推走的!」鄭建衛回憶說。

就在他揮手的那一刻,一股猛烈的洪流將皮卡車打翻,鄭建衛和王永良被捲入洪水中,洪水一路向南將鄭建衛沖至10公里外。

據鄭建衛事後回憶,他當時被洪水卷了兩個多小時,衝到一個又一個的小土丘上。他曾多次試圖在土丘上停留,但水流湍急,沒有成功。「碎石和泥沙像刀子一樣」刮過他的身體,直至他又被衝到一個土丘上,才勉強停下。當天凌晨3點左右,鄭建衛被救回並送醫,他被診斷為多處軟組織挫傷、膝蓋積液、肌腱斷裂。

很少有人知道王永良在隨後的近90個小時內遭遇了什麼,他被捲入洪水後杳無蹤影。

2018年7月31日,在鎮北堡鎮派出所所長張和平(左一)的陪同下,王永良家屬接待前來慰問的長官。新京報記者秦寬 攝

罐罐茶拉近的民情

賀蘭縣金山村書記廟月萍凌晨3點發現了鄭建衛。

她對新京報回憶,7月23日凌晨1點左右,村婦女主任楊海榮打電話給她說:「書記,後面砂石場好像有人在求救!」

楊海榮再三確認聽到求救聲後。廟月萍馬上打了電話報警,同時挨家挨戶確認呼救者是否屬本村村民。10分鐘過去,消防打電話給她確認地點。

凌晨2:00左右,消防官兵到場。營救持續近一個小時。大約3:00,落水者獲救,並確認是鄭建衛。

「您剛才不是說有兩個人嗎?」鄭建衛被救後,廟月萍問他。

「我們兩個,衝散了。」

德林村村長鬍祥軍對新京報回憶,7月23日天一亮,他就組織村民搜救王永良。「在這個村,就沒人不知道王永良的。」胡祥軍說。

在鎮北堡鎮派出所民警蔡慶生的記憶中,王永良是用罐罐茶和村民打交道的。

王永良總是背著個包,揣上罐罐茶和幾個饅頭,走到田間地頭。在村民家裡,他把茶放在歪嘴壺裡烹煮,茶濃時,他掰開幾個饅頭、給村民斟茶,碰杯。

茶很苦,舌尖又酸又澀。但喝罐罐茶是當地的傳統,幾杯茶下肚,「就這麼和村民聊開了」。「他的話,村民聽得進去。」

在蔡慶生看來,這是「最接地氣」的民情。王永良每次和村民聊完後,他會及時把可能涉及案件的資訊反饋到所裡,一些線索甚至能幫所裡的同事破案。今年,派出所就根據王永良的線索,抓到了兩個逃犯。

遇到困難的群眾,王永良也願意拿錢接濟。前年洪災過後,王永良還把家裡的茶、糖、饅頭,甚至是鍋碗瓢盆拿到困難群眾家,蔡慶生說,「所以,村民們才要盡一切辦法,搜救他。」

那些天,德蘭村、金山村的村民連續在山路邊的溝裡、砂土堆裡尋找了很久,但誰也沒有發現王永良。

7月26日,銀川的氣溫一度接近37度,搜救王永良的工作已經持續了80多個小時。

在賀蘭山下10萬方的蓄水池裡,烈日灼燒著野草,越來越多的人圍在這個巨大的水池邊。順著山路搜救了幾天后,當地武警消防官兵們覺得,王永良「應該是在這裡了。」

那天下午1:50分左右,接到指令後,銀川武警支隊搜救現場負責人派了幾位戰士下水搜救。作為民間救援力量,藍天救援隊提供了兩艘聲納船。

水面的溫度比陸地上還高出幾度。船上搜救人員在10萬方的蓄水池面來回搜救,他們先是找到了一塊木頭、幾件衣服。下午3點40分,王永良遺體被發現,被搜救人員緩緩拖上岸的一刻,現場搜救人員喊了一聲——「回家了。」

王銀安是王永良的次子。他記得,過去16年,父親是村裡大小矛盾的調解員。母親曾多次在半夜兩點,接到村民打來的電話,「誰家吵個架也要找他」,電器壞了也找他,王永良總是穿上衣服,就急匆匆地去了。

王永良的兒媳婦說,王永良每次發了工資,總要拿點錢,到城裡給孫子買衣服。他自己的皮鞋穿得發皺、鞋底磨平了,也沒捨得買。兒媳婦有些過意不去,今年春天,她從網上買了雙200多塊的皮鞋給王永良,但他一直放著,沒捨得穿。

7月28日上午,銀川,天陰沉沉的。

銀川市殯儀館門口,花圈擺滿了台階,上方的黑色輓聯拉滿了整幕牆。輓聯下,前來告別的近千名民警和村民一直站到了殯儀館外。

這一天,是王永良的追悼會。

早上,鎮北堡鎮派出所的民警們最早來到追悼會現場,他們面向王永良的遺體獻花、鞠躬。他們曾經和王永良朝夕相處,至今也無法相信,自7月22日晚出警後,這個平日裡的「小王叔」最終消失在了那場大雨中。

接近10點半,追悼會儀式持續了整整一個多小時,結束時,面前的螢幕上突然閃現了八個字,那是眾人給王永良的最後告別「我的戰友,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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