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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國洞穴大救援,親歷的中國隊員怎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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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非常優秀,他們保持了必要的堅忍、毅力和心理素質,使得整個救援有了基礎。”

即使最訓練有素的潛水員,從洞口抵達被困地點也需要五個小時,中間要經歷一段極狹的隧道,暫時卸下氧氣罐方能通過。

“救援成功對我們來說是畫了句號,對於孩子們來說,只是個逗號。”

本文首發於南方周末 未經授權 不得轉載

文 |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高伊琛

南方周末實習生 王雅淇

助理編輯 | 溫翠玲

“12隻‘野豬’和教練走出洞穴,每個人都安全。Hooyah。”7月10日,泰國海豹突擊隊在Facebook上宣布,經歷18天的煎熬後,泰國清萊“野豬”少年足球隊的13名被困成員全部獲救。

這是泰國近年來規模最大的搜救行動,上千人參與其中,由泰國皇家海軍、美國空軍傘降救援隊(PJ)、澳大利亞警察搜救隊、英國、老撾、緬甸、日本和中國等國90名隊員組成的聯合救援團隊,更跨越全球,成為本次救援的主要力量。

“洞穴救援是一項涉及數千人的極其複雜的行動,救援行動的指揮官要確保每一項可能的解決方案都在為成功營救而努力——從尋找入口、洞穴抽水、引流離洞、鑽入洞穴到洞穴潛水。”7月11日,美國國家洞穴學會會長傑裡姆·辛德爾(Geary M.Schindel)對南方周末說,救援成功的事實證明了泰國政府和他們的國際合作夥伴所做出的努力。整個潛水工作包含著找到孩子們並將他們安全帶出兩部分,過程非常困難,直到救援行動徹底完成,結果才是確定的。

“12個孩子加一個教練,每一個人都經過我們的轉運,一個一個。”由北京平瀾公益基金會6名洞穴救援專家組成的中國民間救援隊,負責孩子們出水處的安全保障。參與救援的北京平瀾公益基金會理事長王珂告訴南方周末,中國救援隊首先對孩子們進行安全檢查,接下來,用擔架將他們護送下來,交給醫務人員。“不能讓他們自己走出來,他們那時已經非常虛弱了,要繼續保持他們那種呼吸狀態。”

王珂回憶,第一個孩子出來後,大家非常激動,但後兩天的關鍵詞,就不再是成就感,“因為我們有把握了,我們覺得整個國際團隊是能保證他們安全的”。

“知道孩子出水後生命體征都是正常的,我們才真正放心。”他們被禁止透露孩子狀況的細節,王珂表示,“只能說孩子們都是OK的,確實是OK的。”

1

人力不能及

孩子們失蹤的地點在坦鑾—坤南南暖森林公園坦鑾洞穴群。位於泰國北部,靠近緬甸邊境,長約10公里,是泰國第四長的溶洞洞穴。

洞穴群裡面有多個大型洞穴,其間通道狹窄,地形複雜,密布石筍和鍾乳石。洞內部分地點積水高達7米,多個通道處被積水填滿。

中國民間救援隊是在6月29日抵達現場的。“我們到了之後的第一感覺是,人力不可為。”王珂回憶說,他們發現,這裡山體很大,找不到出入口;水流很急,水質混濁,水位也較高。

另一支來自中國的綠舟應急救援隊於次日到達,接受搜救任務。綠舟應急救援隊隊長王林介紹說,搜救點屬於自然景區,他們需要在山間尋找洞穴的出口或縫隙,那些地方植被茂盛,前進幾乎需要披荊斬棘,困難較多。

背著平均重約20公斤的隨身物品,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上,綠舟救援隊的五名隊員與同行的其他國家四名隊員,克服的困難難以想象——200米長的靜力繩重20公斤,各種型號的鎖、滑輪、手持無線電台、GPS衛星定位器、SRT個人裝備包、測距成圖軟體……洞穴救援的裝備缺一不可。

最困難的是找人。航拍無人機早已出動,以便確認可能的突破口。在搜救過程中,指揮中心接到通報,稱有山洞傳來疑似求救聲,要綠舟應急救援隊趕往疑處搜索。王林和隊員們跋涉許久、搜尋無果,返回基地卻聽到了好消息,人找到了。

在“野豬”足球隊被困第十天,7月2日,兩名英國潛水隊員在搜尋過程中意外發現了他們。

“我們來了,很多人都在來救你們的路上。”潛水隊員告訴他們。

一名少年向潛水隊員提問:“今天星期幾?”

這位跟潛水隊員用英語進行對話的少年叫Adul Sam-on,今年14歲。他還會講緬語和中文,在清萊當地上中文班,有一個中文名字:陳寧。

被找到時,少年們已經失蹤整整10天了。他們中最小的11歲,最大的16歲。全部來自清萊府湄賽縣的“野豬”足球隊。

6月23日,12名少年足球隊員在結束訓練後,跟隨25歲的助理教練艾卡波(全名為Ekapol Chantawong)進入坦鑾洞穴群做“特訓”。他們曾經來過此地,此次亦是有備而來,路上騎著山地自行車,帶了食物和探照燈。

泰國6月開始多雨,“野豬”足球隊進洞當天,下起了雨,一連持續了5天。

孩子們遲遲沒有回家,家長尋找無果後報了警。海豹突擊隊的救援人員在當天到達坦鑾洞穴群,只在主洞口發現孩子們綁在籬笆上的自行車和幾雙足球鞋。

洞穴中暗無天日,12名少年在教練的帶領下,坐在地勢較高的地方等待救援。要感謝艾卡波教練的特殊經歷,10歲時失去父母和弟弟後,曾在寺廟長大。

吃光食物後,孩子們根據艾卡波的指導,通過節製運動、冥想等方法,減少體力消耗,保持良好心態,直到救援隊員的到來。

“英國潛水隊員見到孩子,首先強調的不是說我是英國救援隊員,我來救你們了,而是代表了所有救援隊員,出來之後還對外界表示救援是以泰國方面為主,這是我們覺得非常值得學習的、人道主義行動應該具備的心理。”王珂說。

被困人員在被發現後,可以手寫信件同外界聯繫。15歲的Nick(全名為Pipat Pho)表示出去想要吃烤肉,13歲的Dom(全名為Duganpet Promtep)讓家長別忘了做自己的生日聚會,14歲的Bew(全名為Ekarat Wongsukchan)則懂事地說,“爸爸媽媽,我只是離開了兩個星期而已,不用擔心我,我會趕緊出來幫你們看店的。”

國際水下洞穴救援與打撈組織(IUCRR)公眾聯絡人羅伯特·萊爾德(Robert Laird)告訴南方周末,在整個救援行動中,足球隊少年們的沉著態度讓人印象深刻,他們的成熟表現和性格特質都值得高度讚揚。“孩子們非常優秀,他們保持了必要的堅忍、毅力和心理素質,使得整個救援有了基礎。”王珂表示讚同。

作為這裡唯一的成年人,艾卡波非常自責,他在信件中報平安、道謝並致歉:“對每個孩子的父母,我真的很抱歉。”

“別想太多。”“沒人會責怪你。”家長親友寬慰他。

潛水隊員發現孩子們那天,正好是Dom14歲的生日,他的母親在Facebook上發了一張去年為他慶生的照片,祝兒子生日快樂。

“爸爸媽媽在等你”“照顧好自己”“堅強起來”,家長們給孩子寄語說。

2

發現了卻出不來

洞穴中地形複雜,王珂說,“不光是水下部分,水上還有很多複雜的地形。”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執行國際任務,此前在尼泊爾、菲律賓、海地等地都參與過救援。“我們是專業的,只是說不是職業的。”王珂說。他們在不到一天時間內組隊,帶著總重400公斤的裝備到達清萊。

他們用繩索、滑輪等裝備架設運輸系統,向洞內運輸氣瓶等物資。王珂說,“作為核心團隊中的一員,我們沒有掉鏈子。”

本次救援任務帶隊隊長王英頡在微博上說,救援人員都簽署了自願參加救援聲明,放棄包括生命權在內的權利。

廣為傳播的救援方案有三種,潛水、鑽洞、等候雨季過去。第一種最快,也最危險,被困人員需要學習潛水知識;第二種需要在山頂精確定位,鑽透岩層,直接縱向出洞,但洞穴可能會有垮塌風險;第三種花費時間最長,需要等待四個月,然而,被困人員的身心能否堅持如此之久也是問題。

此外,降雨不可控,救援隊員常常往來於積水泥濘之中。抽水機不間斷工作,可以讓水位每小時下降約一公分。王珂說,“雨下特別大的時候,我在想,會不會水位升高,會不會水流加大,會不會能見度進一步惡化,心情跌宕起伏。”

來自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州洞穴救援隊(CRS)的艾倫·沃裡德(Alan Warild)向南方周末指出,孩子們除了潛水外,別無選擇。當雨季真的襲來時,山洞會完全淹沒,所以他們在那裡沒辦法存活好幾個月。

愛爾蘭洞穴救援組織(ICRO)主席鄧肯·福斯特(Duncan Foster)表示讚同,他在接受南方周末採訪時說,“事實上,無論是男孩們還是教練都沒有潛水經驗,挑戰這種難度的洞穴因此更加危險。”為了保障救援成功,孩子們從7月4日起開始接受潛水訓練。

但即使最訓練有素的潛水員,從洞口抵達被困地點也需要五個小時,中間要經歷一段極狹的隧道,暫時卸下氧氣罐方能通過。孩子們學習潛水的第三天,重大意外發生,前海豹突擊隊隊員薩曼·庫南(Saman Kunan)負責為被困人員運送氧氣,但在返程中因自己的氣瓶耗盡而溺亡,年僅38歲。

“自己人遇難,給我們非常大的觸動,第一悲痛遺憾,第二就是我們必須盡快用最科學的方式把孩子們救出來。”王珂說。救援隊擬定的計劃是給孩子們用上全封閉的呼吸設備,配合潛水隊員,被帶出洞,他們打算等待水位下降到一定水準開始嘗試。風險在於,水下能見度極低,環境極端惡劣,孩子們又不熟悉潛水,可能會因為緊張出現失誤,進而危及自己與潛水隊員的生命。

“沒有什麽危險警告比一個經驗豐富的前海軍潛水員失去生命更嚴肅的了,12名男孩和教練要想被安全帶到地面,需要足夠的潛水技能、對救援人員的信任以及自身的勇氣。”鄧肯·福斯特評論說。

救援在一分一秒與時間賽跑。泰國北部晚些時候預計會有強降雨,這時,“野豬”足球隊所處的洞穴氧氣含量,已從正常值21%降至15%。

7月8日上午10點,救援行動正式開始,孩子們戴著專用的全罩式氧氣面罩,潛水隊員一前一後引領孩子往外遊,領頭的潛水隊員綁著繩索與孩子相連,為孩子捧著氧氣瓶。

下午5點40分,第一名隊員被救出洞穴,十分鐘後,第二名也出來了,晚上7點40分,第三名成功出洞,再十分鐘後是第四名。

“第一個孩子出來之後,我們所有人都非常興奮和高興,因為它證明這個方案是可行的,也增加了我們所有人的信心。”王珂說,“理論上講我們是有把握的,但是它畢竟是一個從來沒有過的很大膽的嘗試。”但根據要求,救援隊員不能公布更多救援細節。

“從人員、裝備、成本、國際合作和時間長短來看,泰國足球隊的洞穴救援都是前所未有的。”傑裡姆·辛德爾指出,此前有更加深入地下或需要更多技術操縱的救援,但那些發生在乾旱地區,沒有任何救援像這次一樣,同時集合了時間、人數和洞穴潛水的困難。

3

全世界的關注

7月10日晚,營地傳來此起彼伏的歡呼聲。“我們壓抑了十多天,但今天我們成功了。”王珂的隊友招呼他過去和澳大利亞救援隊合影,在救出最後一人後,各國救援隊仍然用了數小時才逐步撤出,走回營地已是深夜,王珂覺得,在那一刻感覺到了“人性的光輝”。

除了感慨,王珂也感受到了更優秀的國際救援理念。中國民間救援隊與美國、澳大利亞救援隊同組,積累了友誼。中美澳這一組負責保障運輸和方案制定。此外,國際潛水救援團隊由英國人主導,這種潛水救援行動要選擇默契的潛伴,才能保證安全和效率。從這種角度來看,各國救援隊的潛水專家沒有與其磨合過,語言方面也可能存在問題,相對無法保證安全。

“為什麽我說我們實際上跟這些世界頂級救援力量是有差距的?原因不是在技術亮點上,而是在整個思路、機制和系統上。”王珂自問自答,“我們和美國空軍傘降救援隊共同保障潛水隊突擊任務。他們很照顧我們的情緒,在制定方案時會主動詢問中國隊的意見,主動稱讚我們隊伍優秀,沒有因為我們是民間救援隊而輕視。作為世界上最牛的救援隊之一,他們也沒有要求承擔所謂最核心的任務。”

王珂強調,不能按照分工任務重要性與否來判斷隊伍的專業程度,“這一次是典型的國際協作救援行動,就像世界杯比賽,前鋒踢進的每一個球都得有隊友傳給他,需要有中場和後衛,我們是球場上的一支隊伍,每個部分都不可或缺。”

前泰國國家政治改革委員會主席、蘭實大學政治管理學院大院長阿內·勞塔瑪塔(Anek Laothamatas)用“幾近完美”來評價各國救援隊的合作。他對南方周末提到,“我們很喜歡中國,從歷史上看,中國人就像我們的親人一樣,如果中國人被困在洞穴內,我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幫助他們的。”

“作為泰國的親密友好鄰邦,我們從一開始就十分牽掛泰方失蹤人員的安危。”中國外交部新聞司司長陸慷在外交部例行記者會上表示,“有中國民間救援人員自發積極參與到有關搜救行動中去,我想這正印證了中國有句話叫‘一方有難,八方支援’,更說明了‘中泰一家親’。”

“今天有記者問我,你們有沒有帶中國國旗掛在那裡,我們沒人去想這個問題。”王珂說,他想傳達一種溫和而堅定的理念,救援的成功是國際社會共同協作的結果,“我們是國際社會的一分子,我們做了該做的事情,僅此而已。我們,不是戰狼”。

此前,國際足聯主席因凡蒂諾曾向被困洞穴中的“野豬”足球隊發出邀請,如果他們及時獲救且身體狀況允許,歡迎少年們7月15日去世界杯決賽現場觀賽。

“野豬”足球隊全員於這一日期之前從洞穴中脫了身,但也許無法去看球,除了因為國際足聯隨後發表聲明稱,考慮到少年們身體虛弱,不適宜遠赴莫斯科外,王珂指出,他們可能並不容易面對整個世界對他們的關注。

各國相救、生命犧牲等等都化為無形中的壓力,“我覺得這些孩子的心理建設本身就是個問題,救援成功對我們來說是畫了句號,對於孩子們來說,只是個逗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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