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的地方，一定要有你在

正因為這些美輪美奐的花園，

才讓原本常常風雨交加的島國，

有了溫柔繾綣的氣質。

文 | 祝羽捷

在英國女作家伍爾夫生活的年代，主婦很少獨自上街的。買花，買菜，買牛肉，都是仆人去做。賺錢，旅行，做生意的，都是老公的事。女主人最好的狀態就是呆在家裡。

伍爾夫經常躲在閣樓上望著窗外出神，有一天，她忍不住提筆寫下：

達洛維夫人說，“我要為自己買些花。”

後來，她在遠離城市的薩塞克斯群島上相中了一個花園，便不肯走了。

園子裡有一棵健壯又嬌媚的海棠，有很多蘋果樹，黃色的櫻草花和藍色的風鈴草讓空氣聞起來像新鮮的牛奶。還有一棟小屋，窗前攀滿了凌霄，一抬眼，能望見大海。

伍爾夫迫不及待地坐在裡面給丈夫倫納德寫信：

“我不會跟你過多解釋，你一定要來這裡”。

接下來的五十年裡，倫納德變成了一個專業的園藝師。他在這裡種了更多的花和樹，他把滿園紫紅色的鬱金香調理得像一顆顆飽滿欲滴的糖果。雖然有仆人，但他更樂意自己動手為妻子打蘋果汁。

他與她在花間閑坐，在樹下漫步，花落兩肩的時候，為彼此輕輕拂去。更多時候，倫納德會留一盞燈，讓伍爾夫一個人在果園的小屋中寫作。

這座寧靜的花園成為長久忍受病痛折磨的伍爾夫生前的最大安慰。

這對夫妻用了半生默念：

我喜歡的地方，一定要有你在。

就像伍爾夫信中所說的那樣，人在花兒面前，從來不需要過多解釋。我想，第一個看到地球上的花的人，一定是一路小跑著去告訴夥伴的。

花朵像是從另外一個領域來的信使，連接有形與無形的世界。它們的美麗，能讓人們也能看到自己內心最深處的美麗，喚起喜悅和愛。

《聖經》裡有一句話我很喜歡：從對花朵的省思中，向它們學習如何生活。人類與花兒是有共同語言的。比如對待愛情，對待時間，對待自己，我們與花兒的態度都一樣。

??伍爾夫的花園：Monk’s House Rodmell, Lewes, East Sussex, BN7 3HF

伊莎貝拉花園：像花兒一樣談情說愛

英國各個街區都有自己的綠地，可人們還是希望發現一些獨一無二的花園，滿足自己物以稀為貴的心意。位於倫敦西南郊的裡士滿公園（Richmond Park）內藏著一個秘密花園——伊莎貝拉花園（Isabella plantation）。園內的五十多種杜鵑，每年五月都會齊齊盛放。

這裡的杜鵑花開起來潑辣野性。林蔭道旁，靜謐湖邊，每一朵都爭先恐後地盡態極妍。英國人絕對是談情說愛的好手，不然也不會在London for lovers活動中把這裡評為倫敦的約會聖地。

情侶們散步到這裡也確實應景，滿園的杜鵑盛開起來就像愛情本身，好能好到蜜裡調油，惹惱便攪個地覆天翻。這倒讓我想起昆曲裡有個曲牌“山桃犯”，把中國江南的山桃換成英倫的杜鵑是一樣的。

杜鵑的紅“犯”了湖水，“犯”了林蔭，“犯”了倫敦的整個五月。從中國的牡丹亭，到英國的杜鵑園，才子佳人的故事從來不分國界。情根一生，都只能用滿園春色來還。

??伊莎貝拉花園：Richmond Park，Surrey，London，TW10 5HS

聖鄧斯坦教堂花園：像花兒一樣對話時間

那些金融人士上下班的路徑，Monument和Bank地鐵站之間如此繁忙，誰曾料想這裡隱藏著倫敦最哥特的秘密花園。花園就建立在聖鄧斯坦教堂（St Dunstan-in-the-East）遺址之上。

這座建於一千多年前的教堂命運多舛，1666年被大火燒毀，經修複以後又在1941年遭到嚴重破壞。在它被遺忘二十多年後的某一天，人們忽然發現，植物們竟已悄悄地將破敗的教堂修複成一座美麗的花園。

摩洛哥掃帚草從斷壁殘桓間蓬勃生出，陽光從教堂已被炸空的屋頂照進來，苔痕與雨跡在牆壁上暈染開。想來在這裡躲雨是徒勞，不如聽雨。雨滴打在那些綠色的爬牆虎和紅色的五葉地錦上一定很好聽。

尖頂窗子上的玫瑰玻璃早已不見，藤蔓沿著窗沿蜿蜒，有新有舊，纏繞成新的紋飾。窗外一株老玉蘭新開了花，剛健又婀娜。不遠處的櫻花，像不遠萬裡的使者，為了尋找什麽答案才來到這裡。

穿梭在教堂裡，每一扇門、每一扇窗背後都像暗藏了一個世紀。腳下的植物們卻還在簇簇生長，用它們自己的方式修補著這片土地。

山靜似太古，日長如小年。斷壁殘垣間，花兒們是止痛的良藥，也是時間的注腳。我們在花園小坐，也是與時間對話。

??聖鄧斯坦教堂花園：St Dunstan's Hill, London EC3R 5DD

吉普賽屋花園：像花兒一樣守護初心

在英國，如果擁有一個自己的花園，人們會把自己的靈魂都傾注進去。羅爾德·達爾在白金漢郡吉普賽屋的花園（Gipsy House）就是如此。

這位在英國大人、小孩中都最受歡迎的兒童文學家，一生用筆締造了太多人的童年王國。他親手打理的花園光怪陸離，充滿童趣，正是他筆下的世界。

蘋果樹下藏著的那輛藍色油漆刷成的大篷車，是達爾在1975年出版的《世界冠軍丹尼》裡丹尼的大篷車的原型，也是達爾自己和孩子們的巨形玩具；

被修剪成橢圓或圓形的灌木叢裡，兩隻高大的鳥兒雕塑守護著一座小屋，裡面裝滿了巨大的綠色瓶子，那是達爾為早逝的愛女寫的《好心眼巨人》裡，巨人專門用來放好夢的瓶子；

高高的千日紅後藏著一棟許久無人住的棚屋，屋頂被瘋長的俄羅斯藤完全淹沒，那是花園裡唯一一個時間靜止的地方。似乎達爾還坐在那裡，膝蓋上放著一個寫字盤。

屋子裡的一切——從煙灰缸的煙頭到由KitKat包裝紙做成的銀箔球——都還保持著達爾幻想中的樣子。

白色的寫作小屋前有一條長長的小路，達爾曾在路邊親手栽下酸橙樹。再過幾天便是達爾102年周年誕辰，光陰流轉，酸橙樹花開花落，守護的是那一樁樁不願意醒的美夢，也是花園主人那顆不老不死的赤子之心。

??吉普賽屋花園：Gipsy House，Great Missenden，Buckinghamshire

修道院樓舍花園：遇見最美的己身

拍攝《ZHU在英倫》第一季的時候，我們曾經探訪過一個莊園般規模的私人花園。這家花園的夫妻主人，是自然主義簇擁者，他們認為人們應該脫掉衣服做園藝，與每一寸皮膚充分接觸陽光，是對大自然恩惠的回應。

作為含蓄的中國人，我們並沒有赤膊相見，恰巧遇到這對夫妻正在鬧別扭，有離婚的危險，我們很可惜沒能將二人拉在一起做採訪，不過他們造園子的經歷難能可貴。

伊安.波拉德和妻子芭芭拉住在威爾特郡的一個小鎮上，1994年他們買下當地已經荒廢了的修道院樓舍花園（The Abbey House）。之後十多年的時間，他們在花園裡種植了上萬種植物，僅月季就有2000多種，使它躋身於“英國最美麗的私家花園”之一。

花園主人一絲不掛的勞作方式聞名遐邇。夫妻倆盛情邀請遊人也加入裸體看花的隊伍。芭芭拉說希望借此給遊客一個機會，慢慢體會裸體所帶來的舒適感受。注重保護隱私的主人，會在裸體開放日這天讓每個客人進園前，簽署一份協定，保證沒有豔照流傳到互聯網上。

記得在玫瑰園中遇到一位女士， 亞麻色的長髮，皮膚被花瓣上的露珠潤濕，頭髮上粘了泥土星子。我也忍不住脫了鞋子，赤腳踩在泥土上的那一刻，腳心發熱，我想那便是大地的溫度與力量吧。

裸體看花是一種認真。脫下裝飾，與花兒們坦誠平等相待，在大自然面前，我們統統變成了它的孩子，重新找回了自己，才意識到，我們與花兒，從無差別。

無論是皇家的園林、公共花園、還是私人打理的庭院，在英國，園林被放在詩歌、音樂、藝術同樣重要的位置上。在一定意義上，花園象徵了人們的心願：在無論什麽樣的環境下，都要蓄養元氣，盡情綻放。作為全世界園藝水準最高的國家，也正因為這些美輪美奐的花園，才讓原本常常風雨交加的島國，有了溫柔繾綣的氣質，也是可以讓人談情說愛的。

??修道院樓舍花園：The Abbey House，Malmesbury，Wiltshire SN16 9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