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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不網紅的一面在哪裡?

撰稿&攝影 | 李梓新

在重慶的一個夜晚,我慕名去了洪崖洞,得出的結論是:這是一個建在峭壁上的商場。

入口是從第11樓開始的,甚至說,是11樓上面的正常馬路開始的。到了11樓之後,你會發現幾部永遠人滿為患的電梯,號稱它們能把你帶到1樓去。你有了一點好奇心。

在人多得像藍藻的11樓,要排上電梯是不可能的事。周邊耀眼的燈光和喧嘩的人聲又讓你心生煩悶。建築是中式的飛簷,但那成色,一看就不是高級貨。

中間一個標記指了條明路,可以單向步行下樓。於是毫不猶豫地扎了進去,原來是一個類似防空洞般的通道,一層層轉圈的樓梯帶你下去,說是單向通行但也有人不斷地爬上來。

這一下去,出來已經是四樓。四樓全是各式小商品,折扇、佛珠、招財貓……都窩在這個比11樓更悶的空間裡,還間雜著幾家餐館。我內心暗暗佩服約人到這裡吃飯的朋友,他們該如何接上頭呢?

從四樓要下到一樓的話,電梯終於沒那麽擁擠,因為有一部專門的電梯。下到一層,我終於看到江,夜色中分不清是嘉陵江還是長江,只知道這兩條江在這裡交匯。走到江邊,江水有點陰沉,遊船門口設置了一個自動喇叭,催人趕緊買票上船觀看夜景。我仿佛看到了一些電影的片段,在高高的橋墩下,沉默,人影,燈火,生活中一些不那麽尖銳卻湧動著的東西正在發生。

就是這些東西改變了我們的生活設置,不可逆的。

仰望上面11層的峭壁大商場,在上海外灘已經很久沒見這樣的人流了,而這裡是每天。我依然有點難以理解為什麽洪崖洞和重慶這麽火,卻又在一瞬間有點明白。

同行的小創說,上海太裝了,又貴,年輕人有點距離感。而重慶,像她的辣一樣熱情得沒有商量,大家覺得來一來沒有什麽心理負擔,嘻嘻哈哈,吃吃玩玩,挺好的。

在2010時代,在國內旅行已經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情。經常能淘到的廉價機票,隨時出發的動車,使從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是家常便飯。更重要的是,年輕人願意把金錢和時間花在遠方和美食上,一個周末都能奔波千里,更何況一旦碰上小長假。

在洪崖洞對面的巴九門火鍋,每晚七點,一個中氣十足的主持人都會準時登場,配以一個音質並不高級卻足以放大分貝的音響,他熱情地邀請台下的食客上來背菜單,如果能夠準確地說出招牌菜“牽腸掛肚”(毛肚)或者“萬丈紅塵”(牛肉條)的價格,就有獎品。每次他邀請到台上的食客都來自全國各地。這一晚,一位浙江溫州,一位湖南懷化和一位雲南昆明的女生在競爭這份獎品。

就像洪崖洞火鍋店打出的標語:“我們不做清湯鍋,微微辣是最後底線”,這裡的微微辣在其他的城市就可能是“重辣”了。但就是這種“辣你沒商量”的氣魄,使之成為城市名片,成為這個重口味時代的佐證,成為每個人來了不得不試個皺眉吐舌頭的必備項目。

站在貳廠小日子天台上俯瞰這座城市,你會理解她為何嗜辣。

灰茫凝滯的天空,山霧和江霧混在一起,幾幢80年代的老公房杵在江邊一片還沒有拆遷的地塊,在那裡你可以看見《巫山雲雨》裡面的張獻民,擰兩下毛巾,擦幾把臉。一條魚在案板上掙扎,眼睛骨碌碌地磚,毛巾擰出的水,像這個時代裡無濟於事的注腳,是注定被拋棄的人和事。

只有辣味能帶來片刻的亢奮,以及之後長久的麻醉。花椒的味道就是一場漫天的彌撒。即使在高聳如雲的CBD與掘地百米的地鐵裡面,它都頑強地存在。

就在這個天台上,我帶一批各種原因聚過來的寫作者,先來回踱步做遊戲,再寫寫字。

除了一位從深圳趕來的學員,他們都算是重慶人,無論是來自台灣的佩綺,還是來自保定的“撓背俠”,他們都已經久居重慶超過五年,甚至比當地人還了解重慶。

於是他們集體貢獻了重慶“有故事的地方”,我們在尋找“故事多發地”,而不是“事故多發地”。它們有的本身是“網紅”地,有的不是,重慶本身就是一個網紅和現實互相折射的城市。

沙坪壩:川美 、磁器口古鎮、渣滓洞 、面咖咖 、楊公橋二手書店聚集地

渝北區:時光裡書店、 重慶大劇院、照母山

渝中區:解放碑、山城步道、中山路、文化宮、一廠、仁愛堂、巴蔓子墓、山城巷、重慶飯店、纜車、曾家岩書院 、李子壩、 中興路舊貨店、婺月書店 、羅漢寺、愛樂門舞廳

南岸區:南山片區 、彈子石老街、精典書店、南之山書店、老君洞 、華岩寺

北碚區:縉雲山、荷花池(老重慶)

江北區:刀鋒書店、觀音橋步行街、壩壩舞、北倉圖書館、未知空間九街、咖雜咖啡館

九龍坡:川美 、塗鴉街 、 民主新村、萬象城深巷內火鍋街、黃角坪、交通茶館、老巢書店、後院、十方藝術中心

——重慶打卡地盤點

而我們所在的貳廠,則是重慶新晉的網紅文創社區。到處可見穿著“自拍裝”的人在進行這種重要的社交圈運動。

3月30日的那一天中午,正下著小雨,我讓他們在午間吃飯的時候各自進行觀察,寫下真實的貳廠生活場景。

來自深圳的芬芬捕捉到一群大媽:

民國中央銀行印鈔廠舊址,現文創網紅區。路牌旁邊是是一個夾娃娃機室。

那個堆滿泰迪熊、熊本熊、小豬佩奇的空間,一群大媽,圍著炫彩長絲巾,有的穿著樸素,有人裹著鑲花紅旗袍。一位阿姨說,她62歲了。

她們拍成隊伍,在前面十米處,架著一部手機。她們要拍抖音。

開了四家咖啡館的年輕男生熊心有獨特的觀察力,他這樣寫道:

一個婆婆走進咖啡店,一臉迷茫。後面的人提醒她“這是咖啡。”她慌張地退去,像進到不屬於她的領地。

角落有枝檸檬枝,不長的枝上竟結著十多個檸檬,個個體態飽滿,插在花瓶裡,枝頭太重只能靠在牆上。一株枯掉的小樹連著水泥花盆放在顯眼的地方,它右邊是假的仙人掌,左邊是假的大象。假的仙人掌摸上去像是皮做的,裡面空空蕩蕩,像是被吸乾的動物。

粵語一桌人突然活潑了起來。一個大媽站起身,做出下蹲的姿勢,手誇張地像鳥一樣張開,搞怪地說了我聽不懂的詞。所有人都笑起來,鴨舌帽也掩嘴笑起來,眼睛朝周圍快速地看了一圈。雨又大了起來。

一個橘色爆炸頭溜著屋簷穿過門口雨棚下的年輕女人們,蹦跳地溜走了。我想起那是胖粒老師。

在寫下這些文字之前,他們都不相信這些日常的街區,觀察出來的東西這麽有意思。

我們不習慣自己的城市有故事。

我們覺得故事都在遠方。或者,在異國,在電影裡。

在自己當下的故事,就叫日常。

我覺得這不公平。每個人都是一個行走著的故事體,他的半句話,他的一個未完的動作,都蘊含了故事。更何況在千千萬萬人來回穿梭的城市。

故事的記錄需要一種載體,用一個載體去激發更多的人。我們想在重慶做一本不那麽講究的Zine,小雜誌,去讓這些故事像風油精一樣散發出清冽的氣味。

所以我在城市的各個角落收集著碎片。

接上我的滴滴司機說他月入一兩萬,估計三倍於城市的平均收入,我不知他是不是在吹牛。

“春天還算淡季,暑假的時候,好家夥,都是一家一家的人帶孩子來旅遊的!” 他的捷達車在重慶渝中區隨處可見的盤山公路上自如穿梭,每一個拐彎都像被他精心測量過,以最經濟和優美的姿勢平滑駛過。

這些後發的新一線城市,它們可以比北上廣有更好的條件去興建一些更漂亮的設施。北上廣在中國的城市譜系地位中的優勢正被極大縮小,這是我走過越來越多城市之後的感受。

即使是教育都在大踏步地趕上來,新建的國際學校因為政策原因很難在一線城市新開了,但二線城市張開雙手歡迎他們。各種類型的親子中心和教育中心也建得越來越先進,甚至秒殺了北京上海的空間。

我在工作坊學員佩綺設計的重慶數一數二的親子餐廳裡,感受就特別明顯。700多平的空間分為活動區和用餐區。對著園林的窗戶邊,還辦了一個野生爬蟲展,來自墨西哥的蜥蜴,和中國的娃娃魚趴在各自的“王國”裡。整個空間的裝修就花了幾百萬,但是房租大概只有上海的一半。

佩綺來自台灣,大學建築系畢業後到上海家族企業裡面做事,做了幾年的家具銷售和跟單,她在家族企業裡感到迷茫和不適。六年前,她來到重慶,居住下來,開了一間自己的室內設計公司。雖然接的很多單都在重慶之外,但是住在重慶舒服。她在一個住宅區一樓的工作室,每月租金只要3000元,吧台上放著她喜歡的各種小玩偶,還有手衝咖啡。

這個親子餐廳是她在重慶認認真真做的第一個大型項目,此外,她還為重慶的樂高教育中心做了裝修設計。

在上海,可能由於租金和成本的問題,太多的親子餐廳變得非常商業化和功利化,急吼吼地打造自己網紅的一面,盯緊了父母的腰包,呈現出來的面貌就越來越不讓人舒服了。

在三明治這幾天的推送裡,我們已經呈現了重慶的很多面。一個親密地跳著老年舞蹈的舞廳,一個教堂酒店,一個辭職後掙扎著開的咖啡館。我們把這當做是一個講述重慶不網紅一面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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