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佐梅與蔣百裡—愛上他，愛上他的國

愛上他，愛上他的國

提到中國近現代歷史，繞不開蔣百裡。他是錢學森的嶽父，民國時期著名軍事學家，為馳名海內外的中國軍事學巨擘。他在清末考中秀才；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做過蔡鍔的同窗；他對梁啟超持弟子禮，與之亦師亦友；他創辦了《浙江潮》，章太炎、魯迅都為之投稿；他也創辦了新月社，結交徐志摩。他是一個文人、學者、政論家，也是一個軍事學家。他的一生堪稱傳奇。

蔣百裡賦閑留影

然而他一生最傳奇的經歷與一個叫做佐藤屋登的日本女子有關。這個名字可能了解的人不多，但是她的漢文名字人們應該更熟悉——蔣佐梅。佐梅女士也是一位奇女，自22歲嫁給蔣百裡將軍她就斷絕了和日本的聯繫。抗戰中她和中國女性一樣為中國傷兵治療裹創，不辭勞苦。將軍去世後，在誤解和懷疑中撫養五個子女，皆以中國文化傳統為教育，不習日語一字，獲得了中國人的普遍尊敬。

而她與蔣百裡的結緣也充滿了傳奇色彩。

蔣百裡、蔣佐梅一家

愛在命懸一線

1912年12月，蔣百裡被袁世凱任命為保定軍官學校校長，但是當時的中國風雨飄搖，學校也深受影響。蔣百裡在學校多方斡旋，卻時常受到北洋舊軍閥的不公正待遇，雖然排除萬難實現強國強兵的理想，但是現實和理想相差太大。軍部沒有撥款，函電交涉、進京交涉皆無果，連辭職都遲遲不加批準。激憤之下，驕傲的蔣百裡竟在在尚武堂前當著全校師生以手槍自戕。幸虧身邊勤務兵眼疾手快，保下了蔣百裡一命。

事聞於袁世凱，袁世凱大為震驚，他立即讓交通總長曹汝霖到日本公使館，請他們派遣最好的外科醫生到保定搶救蔣百裡。日本軍醫平戶和護士長佐藤屋登趕到保定後，發現子彈已從肋骨間穿出，無需手術。當時性情剛烈的蔣百裡傷勢雖已無性命之虞，但其心已死，執意不願留在人世。醫生認為，此刻精神的安慰比藥物治療更為重要，於是佐藤小姐留在了保定，負責對蔣百裡的日常護理，但是，這位日本女子怎麽也想不到，這起偶然的事件竟成就了自己與蔣百裡的異國情緣。

按《蔣百裡傳》的說法，蔣的愛情萌發於佐藤的勸慰。佐藤講的是很巨集大的道理：“生命不是屬於自己的，是屬於國家的；你是國家培養的，要報效國家，死了怎麽報效國家呢？”她也對蔣說：“要忍耐，忍是大勇者的精神支柱，如果不能忍耐，將來如何能立大功業呢?”佐藤小姐以日本忍字決規勸他的一番話，深深打動了蔣百裡。蔣深以為然，對這個護士刮目相看，遂引為紅顏知己。

勸慰的細節雖然無法證偽，但聽起來實在不像談情說愛，而像嶽母刺字。倒是兩人的女兒、錢學森的妻子蔣英的回憶聽起來更有煙火氣。蔣英認為，父親看中的是母親的美貌和賢淑。

一個肉體、心靈雙雙重傷，正在努力向死而生，重新投身生活的人(必定是先有生活可能，才有革命可能)，到底什麽會激發出他的勇氣？美人很可能優先於江山。

但不管到底是哪種想法居先，佐藤小姐對無微不至的看護照看，使蔣於萬念俱灰之際重燃生活的希望，得此紅顏知己的一番勸慰，他不禁對面前這位異國女子產生了愛情。

蔣百裡、佐梅夫人左和他們的四個女兒

但佐藤畢竟是公職之人，後被使館召回，蔣百裡陷入深深的思念。隨後，蔣辭去校長職務，去北京休養。袁世凱處於重視和敬畏，為蔣百裡提供了一個閑職養病，而此時的蔣百裡絲毫沒有客氣，還順便通過袁世凱的關係向佐藤示愛。

兩人的戀愛一波三折。大多數資料中，都有佐藤回國後，蔣百裡情書攻勢一說。蔣英對父母的戀愛則推測如下：“他做文章做得很好，想必他的情書寫得也很好，最後打動了這個女孩子的心，她決定到中國來。”

1937年，蔣百裡（右三）在德國與女兒蔣英（右二）、蔣和（左四）等合影

不懼千山萬水

然而，他們之間的愛情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對：

蔣百裡的主治醫生曾把佐藤屋登叫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警告佐藤屋登，告訴她不要有非分的猜想，他說蔣百裡在浙江海寧縣硤石鎮是有妻子的。而佐藤的父母也認為女兒不應該嫁給一個身有暗傷的中國青年。

1936年，蔣百裡與夫人左梅及女兒蔣英（右一）、蔣和（左一）參觀德國柏林動物園

但是蔣百裡對佐藤深愛不懈，鴻雁情書，更是不絕於途。蔣百裡的這一做法，後來被他的好友、民國著名記者陶菊隱稱為“放刁撒賴的突擊戰術”。他曾致書曰：“我因你而生，你現在又想置我於死地，好，我馬上就到日本來，要死也死在你的家裡。”作為一名將軍，尤其是一個終生思考對日作戰的愛國將領，這樣的真切情誼令人動容，憐子如何不丈夫？後蔣又專赴日本面見佐藤父母求婚，佐藤父母看到這個中國青年這麽愛他們的女兒，遂同意了兩人的婚事。

蔣百裡獄中寫經（局部）

這樣，在1914年秋，自殺事件後的一年半，一艘日本輪船緩緩駛入天津塘沽口，蔣百裡終在塘沽碼頭迎來新娘，假天津德國飯店與佐藤小姐結成百年之好。此後，佐藤小姐，不，應該是蔣夫人，她再也沒有回日本。這一年，蔣百裡32歲，佐梅24歲。

婚後，蔣百裡的夫人取名“佐梅”。他還在家鄉浙江硤石東山西麓購地數畝種梅二百株，號曰“梅園”，以備二人終老歸隱之用。他們生育5個女兒，但佐梅夫人從不說日語，平時一家人都用一口地道北京話交談，她已經成為了一個徹底的中國人。抗戰軍興，佐梅夫人說：“中日交戰，是日本軍閥侵略的過錯！”1937年，蔣百裡持自己的轎車捐給國家支援抗戰，而佐梅夫人變賣了許多首飾及值錢之物，買來布匹、紗布，與女兒們一起，夜以繼日地趕製軍衣及繃帶紗布，送往前線，救護傷員。

蔣佐梅、蔣百裡夫婦與他們的五朵金花

1938年，蔣百裡去世以後，佐梅夫人與女兒相依為命。5個女兒之中，二女蔣雍、四女蔣華定居美國；五女蔣和居住在北京。他們的三女蔣英曾在德國學習音樂，她在1947年與科學家錢學森結婚，同樣也成就了史上的一段佳話。

但是蔣百裡在中日戰爭期間去世，這件事給夫人帶來了極大的壓力，但是佐梅夫人很快用自己的行為贏得了中國人的信任與愛護。她曾奔赴抗日前線，作為戰地護士護理受傷的中國士兵。她此後用華語教育將軍的五個女兒，帶著她們一起到街頭募捐處，拔下頭上的首飾捐助抗戰事業，並親赴前線為中國的傷兵治療服務。佐梅夫人晚年曾講，她這樣做，因為她認為當時中國的戰鬥是正義的。

抗戰前後蔣百裡（前排右二）與胡適（前排左二）等人合影

佐梅夫人一直住在北京女兒的家裡，1978年，夫人病逝，墓碑上篆刻的名字為“蔣佐梅”——一個傳統的中國人妻子的名字。

1984年，蔣英護送母親的骨灰至杭州，將其與父親合葬於鳳凰山下南山墓。

1938年11月4日，蔣百裡病逝於廣西宜山縣。圖為舉辦追悼會的宜山大禮堂。

風流長存不滅

儒將蔣百裡，高潔也孤獨。他自幼經綸滿腹，融中西於一體，軍事上、書法上、文學上、美術上、外交上，一經手其造就便可比肩一流高手。在不到60年的生命裡蔣百裡做了如此多的事，還留下了一段愛情傳奇。他自己最珍愛的身份，也許正是佐藤的丈夫。而佐藤的後半生，因為生死間的愛情，和陰晴跌宕的世事，做了中國女人蔣佐梅。

還有一位中國女人，被淹沒在跨國愛情傳奇的背影之中。她叫查品珍，是蔣百裡的包辦原配，終身未育。她也是金庸的遠房姑姑，關於她的史料基本沒有，只有金庸在1950年代的一篇文章裡提到過她。

英雄美人絕美故事的幕布落下時，那些庸常的性命如塵埃泛起，只有在偶爾有光掠過的一刹那，才有點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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