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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郎平:術後傷病恢復不錯 不希望弟子當教練

郎平郎平

  當教練太苦了,不希望她們跟我一樣

  馬寅:郎導今天是從福建漳州趕到蘇州參加今天的活動,中國女排剛剛結束在福建漳州的封閉集訓。球隊今年面臨一系列重要的比賽任務,比如8月份在印尼雅加達舉行的亞運會,還有9月在日本舉行的世界女排錦標賽。今年是東京奧運周期的第二年,是中國女排的突破之年,拚搏之年,那就先請郎導介紹一下漳州三周的備戰情況吧。

  郎平:2016年裡約奧運會結束以後,中國女排已經有一些老隊員退役了,我們也補充了很多年輕的隊員。對於中國女排來講,走下領獎台,一切從零開始,我們現在已經在做這方面的準備和培養了。

  馬寅:郎導每天的工作都非常辛苦,有的時候晚上11點半了,我問她睡了嗎,她說:“還沒有,剛剛看完錄像。”漳州集訓期間您每天的時間是怎麽安排的?

  郎平:從星期一到星期六工作,上午八點左右去訓練,一般都是練到十二點多,下午三點多練到七點左右,晚上主要是看一些技術錄像,解決技術上的問題。球員們晚上還要進行恢復治療,我們教練要準備對手的錄像、球員的錄像,一天的時間是很滿的。

  馬寅:裡約奧運會奪冠還歷歷在目,但郎導已經帶著中國的運動員踏上了新的征程。苦日子又開始了,您能習慣嗎?

  郎平:其實這麽多年,我們運動員教練員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節奏,取得成績、享受快樂的一瞬間是非常短的。裡約奧運會已經過去一年多了,我們早已經投入到下一個比賽的準備工作當中。

  馬寅:新的東京奧運周期,惠若琪、魏秋月、徐雲麗已經漸漸淡出了中國女排,其實大家都非常期待,她們當中可能會有人成為又一個郎導嗎?成為又一位傑出的女性主教練?

  郎平:女性主教練還是有她的優勢的,但是我並不希望她們當教練,主要是太苦了,沒有真正的時間來陪伴家人,享受自己的生活。我們運動員退下來還要成家、做母親,如果她們當教練的話,那在工作上要花費的時間還是比較多的。

  馬寅:郎導自從1978年進入中國女排,一直在一線作戰,到今年整整40年。不管是當運動員還是做教練,都在追求卓越,都在樹立一個目標,實現一個目標,有一個新的目標再去征服,這個過程是很辛苦的。去年一月和六月,郎導完成了右側和左側的髖關節置換手術,這兩次手術是郎導人生中的第11次和第12次運動創傷手術,兩次手術之後,郎導恢復得怎麽樣?

  郎平:應該還不錯,去年一年我基本沒有參與中國女排的工作,主要是集中精力把自己的身體零件修理一下,其實傷病對於職業運動員來說都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我們的幾個老隊員像魏秋月,她的膝關節傷得很重的,奧運會前每個星期都要抽一次積液,忍受著傷病帶來的巨大痛苦,同時要承受高強度的訓練,保持很高的競技水準。對於她來說,這三年的時間是非常漫長的,每一天都不好過,能堅持下來非常了不起,如果沒有堅韌的意志品質,她很難熬過來。還有徐雲麗,包括楊方旭和楊珺菁,她們在2015年先後前十字韌帶斷裂,要做手術,還要馬不停蹄地爭取時間康復,跟時間賽跑。為了心中的夢想,為了可以參加奧運會,她們都非常有毅力,可以說是爭分奪秒在康復。另外就是惠若琪,她代表中國隊參加了兩次奧運會,在2015年世界杯之前突然心髒不舒服,查出來有問題,第一次手術不太成功,還出了一點狀況。當時她覺得很痛苦,非常想參加奧運會,但是又沒有能力去備戰,我們給她做了很多的工作,哪怕有1%參加的機會,都要盡百分之百的努力。後來她下定決心又做了第二次手術,這次手術非常成功,最後她趕上了參加裡約奧運會的末班車。作為一個運動員來講,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真的是拚盡全力。

  馬寅:運動員為了她們的夢想,都是拚了命地付出,這讓大家非常感動。郎導是2017年CCTV體壇風雲人物年度最佳教練獎的獲得者,因為領獎那條路有點長,她當時還沒有做手術,所以是吃了止痛藥才上去領獎的。後來接受採訪的時候郎導說:“每天覺得很幸福的一件事,就是醒來以後身上沒有太疼的地方。”裡約奧運周期四年,您是怎麽扛過來的?

  郎平:其實還是信念,大家在一起為奧運會做準備,希望可以全力以赴地投入。雖然我們也不知道是否可以拿到獎牌,或者是可以拿什麽顏色的獎牌,但我們的目標一直都在。特別是中國女排有這個傳統,在各種世界大賽當中,我們都是取得非常優異的戰績。我們希望每一屆參加中國女排的運動員,都可以竭盡所能,希望加入到中國女排這支隊伍的每個人,都可以做最好的自己。女排以前獲得這麽多的世界冠軍,都是經歷了很多的風雨;在非常困難的訓練當中,出現了瓶頸,看不到自己的提高,那都是對自己的一種歷練。我覺得可以每天積累,做堅持到最後的人。

  打巴西,不到最後一刻不認輸

  馬寅:在2016年的3月份,中國女排在福建漳州有一個月叫“巴西月”,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裡約奧運會上,中國女排想進決賽,拿冠軍,東道主巴西和當時世界排名第一的美國,是特別難過但又一定要過的關,郎導、教練組和隊員,大家在那個月一起準備對巴西這一場關鍵球,所以把那個月叫做“巴西月”。沒想到,在裡約,四分之一決賽,中國女排就跟巴西對上了。

  郎平:奧運會最後剩四個隊的時候,這兩個隊一定是要碰一個的。跟巴西隊的比賽,我們有連續八年的輸球經歷吧?(馬寅:從2008年6月的世界女排大獎賽寧波站,到2016年6月的世界女排大獎賽澳門站,八年的時間,中國女排和巴西打了18場比賽,成績是18連敗。)我們在技術的各個環節都做了分析,也專門做了針對性的訓練。雖然裡約奧運會前我們在澳門終於戰勝了巴西一次,實現八年來的一次突破,但是在奧運會,我們最不想碰到的是巴西隊。

  馬寅:最不想碰的對手,四分之一決賽就碰到了,那場球如果輸了,中國女排就回家了。打巴西之前的最後一堂訓練課結束之前,賴導和郎導商量中國女排帶到奧運會訓練用的30個排球怎麽辦?郎導說:“撒一半氣,留一半。”您為什麽這麽想?聽起來還是抱有希望的。

  郎平:當時大家的心情還是挺複雜的,兩個助理教練在給球撒氣的時候說:“如果贏了呢?”我說:“要不然你們就帶回去,晚點兒撒,看看情況。”一個助理教練說:“不不不,今天撒了,明天如果再來訓練,我用嘴把它吹起來。”

  馬寅:說這個話的就是從蘇州體校出去的李童,他原話是:“如果明天贏了,讓我用嘴把這個吹起來我都願意。”

  郎平:所有關心我們的人,懂點兒排球的人,都覺得中國女排凶多吉少,真的是站在懸崖上。但是我們有一個信念,不到最後的時候絕對不能認輸,因為還有一線希望。打巴西前那天訓練,我一看隊員的臉,跟平時訓練不一樣,也是凶多吉少的表情。我當時講:我們前面輸了好幾場,但是我們還沒有死,我們還活著。打巴西確實是生死之戰,但是大家別老想著自己死,對巴西隊也是一樣,淘汰賽的生和死,對雙方來講是同樣概率的事,巴西也不能說百分之百能贏中國隊。所以我們一定要樹立這個信念: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爭取。我還給她們鼓勁,告訴她們中國女排歷史上重要的生死之戰,大部分情況都可以活過來,所以一定要堅持信念。

  馬寅:記得那天訓練結束的時候,郎導看朱婷一直笑不出來,回到奧運村給朱婷發了一條微信,大意是:朱婷,我帶過的球員非常多,你是最令我驕傲的一個。站在球場上你是最棒的,相信自己。朱婷看了郎導這條微信躲在被子裡哭了一會兒,晚上比賽的時候發揮得特別好。郎導,您當時為什麽要給朱婷發這麽一條簡訊?

  郎平:我還是比較了解她的,因為我跟她是打同樣位置的,也參加過奧運會,也是主要得分手,關鍵時候確實會給自己很多壓力,我們當時可以看出來朱婷真的笑不出來,整個腦子都是在想比賽,跟她開玩笑,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怎麽想的:都什麽時候了還開玩笑!就感覺她整個人都繃著呢。體會到她的壓力,我一定要給她鼓勵,希望她能相信自己。對於我們全隊來說,那場球最重要的是把水準發揮出來了,如果最後巴西隊還是戰勝了我們,那我們給人家鼓掌,說明人家水準比我們強,我們回去再練;但是如果你還沒有發揮出來就輸了這場球,你會後悔的。

  馬寅:隊員都說,如果比賽中不知道該去攔哪兒,該怎麽打,就看郎導,郎導的眼神指到哪兒就往哪兒打,您為什麽可以做到用兵如神?

  郎平:主要是研究對手,教練研究錄像肯定比隊員多,對手喜歡打什麽樣的戰術,有什麽樣的特點,教練什麽時候喜歡換人換輪次,很多時候技術細節都要做到家,這樣的話,到哪個時候拿哪個牌子換人是很清楚的。也要了解自己的隊員,包括她的心理,這個人到關鍵的時候就比較橫,那個人是比較保守,有的人是需要推一把的,有的人是需要場上給兩句厲害的,有的人是需要拍拍的,對自己的兵要了解。這都是教練員必須做到的,對於雙方都要心中有數。

  馬寅:郎導有一句名言:積累多了就是經驗,經驗多了就是應變,應變多了就是智慧。這是“郎平的智慧”,對其他領域也是通用的,我們大家在各自工作崗位上也是需要有足夠多的積累,才能在關鍵時刻一擊致勝。裡約奧運會中國女排跟巴西女排第五局決勝局最後一個球,14:13中國隊領先,當時巴西隊發球,在巴西隊費加雷站到發球區的時候,郎導突然叫了一個暫停,當時叫那個暫停的時候您在想什麽?

  郎平:當時是第一個賽點出現了,我還留著一個暫停,一般我在比賽時都給自己手裡留點兒存貨。我們領先一分,我叫了暫停,當時想讓大家靜一下,把思緒拉回來,因為機會來了,往往會有不同的想法。這個時候更要專注在球上,而不是去考慮結果,因為比賽的結果在瞬間是可以改變的。跟魏秋月布置戰術之後,我告訴朱婷要多準備,因為朱婷當時在後排,我也沒有想到魏秋月會把這個球給到後排,三個攻手都囑咐了一下。後來我也問朱婷:你這個球什麽心態?她說:郎導我現在跟您說實話,我當時快喘不過氣來,我覺得壓力好大。但是她還是能頂得住。

  馬寅:當時朱婷說,她知道那個球對於中國女排來說多麽重要,那是多麽關鍵的一個球,心髒都要從嘴裡跳出來了,從來沒有這樣的感受。去年秋天她代表土耳其的瓦基弗銀行隊參加歐冠的比賽,最後拿了冠軍,還榮獲歐冠的MVP,郎導問她經歷過裡約奧運會那一戰之後,再打歐冠什麽感覺,她怎麽回答您?

  郎平:她的意思用我們北京話來說就是,再打這個級別的比賽,小菜一碟。所以我覺得運動員是有成長的,在經歷了這麽重要的生死關之後,她們的心理承受能力都有提高,就是大心髒。

  經歷和歷練讓我更從容

  馬寅:從2017年開始的東京周期,是郎導率領中國女排的第三個奧運周期,第一個是1995年,當時郎導35歲,第一次執教中國女排,2013年是第二次,2017年是第三次了。您35歲的時候在中國女排,還比較年輕,跟現在的淡定從容相比還是有一定的差別的。您感受到這20年自己的變化了嗎?

  郎平:這二十年我一直在一線執教,不管在哪裡都是一個積累。特別是之前曾到歐洲,在當時世界上最好的意大利聯賽執教了六年。作為教練員能夠有機會在國際舞台上執教,我的收獲是非常多的,它可以開拓你的眼界,可以學習到不同國家對於排球文化的理解,包括這個國家的文化,我自己本身也特別鍾愛意大利,我比較喜歡吃,比較喜歡建築,比較喜歡旅遊。所以在這六七年當中,我覺得非常充實。在美國隊執教對於我自己也是一個歷煉,因為美國運動員的文化,她的應變能力、自學能力、對排球的認知能力都是非常棒的。除了非洲沒有去,我在三大洲裡面都有過歷練,最後再重新回到中國女排,應該說我翅膀更硬了,更豐富了、也更成熟了,對很多事情的看法,包括比賽當中遇到困難的心理承受能力、認知度,都有全面的提高。應該說作為一個女性教練,能夠有這樣的經歷,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

  馬寅:郎導現在帶的隊員比她的女兒還小,很多都是九五後了,但是郎導跟她們溝通的時候完全無障礙。郎導喜歡現代的東西,跟她們有很多共同語言。這支中國女排,從沒有過晚上收手機、查房這些看似嚴格的管理規定,因為郎導希望隊員們可以自己管理自己、自己教育自己。事實上在這樣一個有個性、年輕化的球隊裡面,隊員們還是很聽話、很自覺,大家通過奧運會也可以看到,這支球隊也是一個非常有戰鬥力的集體。郎導您跟我們講講,怎麽跟九五後的隊員溝通,怎麽讓年輕的球隊有戰鬥力?

  郎平:不都說十年一代溝嗎,我算了算,自己現在跟這些隊員得有三四個代溝了,我覺得還是需要充電。我也有很多不懂的東西,像網購、手遊,我請教隊員,讓她們教我,平時跟她們有一些溝通,虛心向她們學習。對於球隊的管理,應該還是選擇相信隊員,因為這個級別的運動員,都應該有特別好的自我控制能力。一天的訓練和學習堅持下來,應該是很累的,如果晚上睡覺之前再玩點手遊,這就要她自己考慮了,要考慮到第二天是否有充沛的精力去訓練。我很少說“不”字,我讓她們自己思考:你的夢想和目標放這裡,怎麽樣實現?是每天的積累和努力實現的。我們現在的運動員非常聰明,智商很高,知道自己要什麽,都做得很好。

  朝前看,重新再來,再拚搏

  馬寅:今天我們的主題是“拚搏的人生沒有終點”,我們每個人都從這次對話中收獲了很多的正能量,那麽郎導您能一直在努力,動力又是什麽?

  郎平:這是很好的問題,我剛開始就沒想過當教練,是長官逼著我當教練的,開個玩笑。當時沒有想要當多少年教練,沒有規劃,都是一步步走出來的。人這一生做好一件事情不容易,我就不想放棄了,要做就做到底。另外是因為我不會做其它的事情,只能做教練。我也非常喜歡、熱愛這個事業,看著運動員成長、提高,就像老師一樣,我這個學生很能乾,我帶的這個運動員很出色,同時也是很棒的人,你會有一種成就感,所以我就這樣一直堅持下來了。

  馬寅:一直堅持了這麽多年,每次給自己設定更高的難度。裡約奧運會帶領中國女排拿了冠軍,郎導還繼續乾,真的讓人佩服。東京奧運周期郎導不僅是在培養年輕隊員,同時也在培養年輕的教練,這樣每天的任務就更重了,要教會隊員怎麽打球,還要教會年輕的教練怎麽教球。您說這難度是不是更高了?

  郎平:這是自己的一份責任吧,像我到這個年齡肯定乾不了幾年了,希望在自己有限的排球生涯當中,能夠留下更多經驗。我們現在有八位年輕的教練,我們每天在一起,除了訓練以外,我把整個的訓練計劃、作戰方案都交給他們,讓他們來做,他們做完以後我來檢查,然後給他們提出不同的意見。我們的教練也是跟了三四年了,有很多的提高,也希望他們可以走到前台,親臨現場指揮,在指揮當中積累。我也是這樣上來的,沒有任何一個教練一上來就是如魚得水的,都是在很多的比賽當中不斷積累自己的指揮經驗,包括對隊員和對手的了解。我們也希望在這個周期,給我們年輕的教練更多的機會,希望中國女排在未來的許多年之後,還可以位居世界先進行列。

  馬寅:郎導您還有夢想嗎?

  郎平:有,我們的夢想就是一直追求到最好,我們不知道東京奧運會會發生什麽,也不去猜想,沒有意義,我們還是回到原點,一點點積累向東京奧運會出發。

  馬寅:其實,郎導的拚搏人生已經很完美了……

  郎平:在中國女排的九次世界冠軍當中,我參與了七次,能夠一直有機會在這個舞台上繼續執教,都是從零開始的,你老是背著以前的成績,人不會勇往直前的,一定是向前看,重新再來,再去拚搏。

  這一路,十分幸運

  馬寅:郎導認為自己是幸運的人嗎?

  郎平:我真的是有球運。首先是選擇了自己喜歡乾的事,我差點誤入歧途,差點像我姐一樣學習打籃球,所以最起碼我是事業選得比較好,比較幸運的。作為運動員,想獲得世界冠軍,想獲得奧運冠軍,這個夢是實現了。作為教練員,希望帶領球隊獲得世界冠軍,也是夢想成真。這些都是非常幸運的,因為大家知道排球是集體項目,不只是一個人就可以的,我們要有非常好的團隊、助理、長官,還有我們出色的運動員。所有的因素都要組合在一起,才有可能實現這個夢。還有一點,我自己當運動員的時候也遇到了一個好教練——袁偉民教練,他從我什麽都不太懂,引領我到成為出色的運動員和優秀的教練員。我在教練員期間,向袁導請教了很多技術、指揮這些方面的經驗。應該說可以稱之為我的恩師,我也是非常幸運遇到這樣的老師。

  馬寅:聽說在老女排的時候,有一句話袁導經常說,中國女排有兩個半蘇州人,郎導是那半個,是嗎?

  郎平:是的,當時我們老女排是兩個半蘇州人,一個是袁偉民教練,還有一個我們的老隊長孫晉芳,我媽媽是蘇州人,所以我是半個蘇州人。

  (我愛女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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