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帶熒光棒聽相聲,救了相聲還是害了相聲?

文 | 江宇琦

編輯 | 吳燕雨

“我這輩子都沒想到說相聲能說出個偶像派,(能讓)粉絲們帶著熒光棒來德雲社聽相聲。能把相聲說成這樣,你(張雲雷)也是欺了祖了。”這是過去的一年裡,媒體談到郭德綱和他的德雲社時,提到最多的一句“郭德綱語錄”。

郭德綱這話雖然帶著一股“狠勁”,語氣裡卻有著掩蓋不住的喜悅。

三十年前,郭德綱剛開始說相聲時,台下經常沒有一個觀眾;而三十年後,不僅他本人成了中國相聲的代表人物,更重要的是,以張雲雷、孟鶴堂、郭麒麟為代表的新一代德雲社“偶像”,逐漸將相聲這種形式帶向了各個圈層,甚至收獲了大量粉絲的喜愛、形成了獨特的飯圈文化——昨天晚上張雲雷退出《歡樂喜劇人》的消息傳出,立刻登上了微博熱搜、引來粉絲刷屏,這如果放在十年前,是很難想象的。

但粉絲文化的滲透,也給相聲圈帶去了煩惱:有相聲迷告訴毒眸,很多粉絲並不太懂相聲的規矩,現場接話、刨活(“劇透”演員包袱)的情況十分常見,圈裡人對此非常反感;此外,也有不少人對粉圈規矩(控評等)的介入或是“追星+相聲”這種“不倫不類”的搭配感到不滿;不久前,甚至爆發了德雲社演員的私生飯問題(點此閱讀:德雲社硬鋼嶽雲鵬個人信息洩露 私生飯販賣信息可能坐牢?)……

和很多原本的小眾文化、圈層文化一樣,相聲的世界也在被流量所解構和重塑著。而流量、粉絲之於相聲,既是蜜糖,也是砒霜。

相聲“復活”

1993年,相聲泰鬥侯寶林先生去世,病重之際,他心裡最掛念的仍然是他所鍾愛的相聲事業:“我總覺著再說幾十年相聲也報答不了養我愛我幫我的觀眾……我衷心希望我所酷愛、視為生命的相聲發揚光大,希望有更多的‘侯寶林’獻給人民更多的歡樂。”

但事實上,時代已經變了,喜愛相聲、願意聽相聲的觀眾,在當時其實已經很少了。1993年,劉德華第一次到內地開演唱會,追歌星、偶像早就成為一種潮流;同期,央視等電視台開始布局娛樂綜藝,次年分账大片進入中國,娛樂至上的時代到來……作為一項有些“古板”的娛樂方式,相聲在春晚等舞台之外,幾乎得不到生存土壤,很多線下的劇場、劇團都無人問津。

侯寶林的徒孫、其子侯耀文的徒弟郭德綱,當年曾多次嘗試相聲方向的創業,結果把房子、婚姻都搭了進去,最終還是沒激起什麽水花。後來他回憶那段日子時說:“到我十八九歲的時候,相聲就已經滅亡了,沒有人聽相聲,還得買票聽相聲,你們有王法沒有,當時我們就覺得這市場完了。

1995年,走投無路的郭德綱來到北京,找到張文順、李菁二人,一同開始在京味茶館、廣德樓等地演出。此後幾年,他們這個小團隊陸續壯大起來,終於在1998年底成立了相聲團體“北京相聲大會”。5年後,團隊搬到了天橋樂茶園演出,正式更名為“德雲社”。

現如今,天橋樂茶園作為德雲社“大本營”已成為很多相聲迷心中的“聖地”,但在十五年前,“台上一個人,台下一個人”還是常態。即便是2005年後,郭德綱和德雲社開始在圈內走紅,可很長一段時間內相聲依然算是圈層文化,有郭德綱、於謙等明星的大型商演雖然十分火熱,沒有名角的小劇場演出上座率卻仍不理想。

當年在百度“郭德綱吧”裡,網友討論小劇場上座率不高的問題

雪上加霜的是,2010年德雲社最具有商業號召力的演員之一曹雲金選擇了退出,同一時間段裡離開德雲社的還有李菁、何雲偉等名角,這仿佛是直接扯掉了郭德綱的左膀右臂。接連的打擊之下,為了保證德雲社的長線發展,在娛樂圈內已經擁有一定資源和人脈的郭德綱開始運作新人,日後家喻戶曉的“德雲一哥”嶽雲鵬,便是在那時候被推上前台的。

沒曾想,當年的那次人員變動,卻在之後成為了德雲社這個品牌出圈的契機。在郭德綱的運作下,小嶽嶽“賤萌”的風格很快開始走紅,讓很多認為相聲“古板”、“無趣”的觀眾開始關注這個行業,打響了德雲社出圈的關鍵一槍。

嘗到甜頭的郭德綱,一面繼續為嶽雲鵬鋪路,一面又加緊了推新和梯隊建設工作。2012年,郭德綱表示德雲社將推出一個新品牌――“德雲四公子”,由孟鶴堂、張雲雷、寧雲翔、曹鶴陽這4個年輕演員組成。郭德綱表示:“他們的演出以後上、下半場就可能會不同,上半場穿大褂說傳統節目,下半場就來些又唱又跳的新節目,畢竟孩子們都年輕,也擅長這些。”

此舉顯然是為了能夠打開年輕人(特別是年輕女性)的市場,只不過,最早幾年“四公子”雖然在圈裡收獲了不少粉絲,卻受製於傳播渠道等,未能像嶽雲鵬一樣打破圈層。以如今在微博明星超話榜上排名第18的張雲雷為例,百度搜索指數顯示,2018年前他的熱度一直不算突出,唯一一次熱度暴增則是因為其2016年遭遇事故、受重傷上了新聞。

有心栽花花不開,沒曾想到了2017年年底,張雲雷在“德雲三寶”全國巡演上走紅了,隨即他用流行唱法唱《探清水河》的視頻在抖音等短視頻平台上傳播、成為了抖音神曲,吸引到一大批迷妹。有張雲雷的粉絲曾在網上表示:“想不到相聲還可以這樣說。

以此為節點,張雲雷的職業生涯有了極大轉折,不僅有越來越多粉絲帶著熒光棒去他的相聲表演,他本人的各種演出、綜藝邀約更是不斷,先後參加了《歡樂喜劇人》第四季、《國風美少年》等熱門綜藝節目。過去一年裡,張雲雷人氣大漲、流量陡升,在某APP舉辦的“粉絲世界杯”人氣PK裡,他先後戰勝了陳立農等流量明星,最後敗給蔡徐坤而斬獲亞軍。

與此同時,德雲社其他一些形象氣質較好的年輕演員借助各類網絡平台,也逐漸被各界所關注到:“四公子”中的孟鶴堂,不久前摘得了《相聲有新人》的冠軍,他在《文玩》裡的一句“盤它”火遍網絡;郭德綱的長子郭麒麟也走上了“偶像相聲演員”的道路,甚至還在《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等熱門網劇裡擔當起了主角……

在年輕一代的助推下,再加上德雲社自身商業模式的完善和演出市場的擴大,其近年來的影響力和號召力也大大不同於往日。一位德雲社的粉絲告訴毒眸,2016年左右很多小劇場演出還坐不滿人,但現如今即使小劇場裡只有一些名氣不大的小輩登台,仍然是一票難求,甚至連工作日的晚上都能滿座。

一個更加直觀的變化則體現在德雲社的演出收入上。負責主辦德雲社演出的環宇兄弟財報數據顯示,2015年時公司來自於德雲社的收入僅為613萬(雙方分成比例大概1:1);而到了2018年上半年,環宇兄弟實現營業收入1321.04萬元,同比上漲77.35%,其中德雲社相關的收入就接近1000萬,佔總營收的比重超過7成。

相聲不僅沒死,還活得特好,三十年前吃不起飯的郭德綱,或許從沒想過會有這一天。

相聲需要飯圈文化嗎?

年輕一代的德雲社演員們火後,很多人感慨:德雲社的畫風似乎變了。

過去在現場看德雲社演出,觀眾們總是習慣時不時“噓”一下台上的演員,或者插科打諢一起嬉笑怒罵,可如今的商演現場卻常常被粉絲的尖叫聲和歡呼聲所充斥著。去年張雲雷參與的一場天津場演出,表演一直持續到了凌晨,結束後還有大量粉絲圍著張雲雷討要簽名,另一些心疼張雲雷的粉絲則在現場失聲痛哭,高呼希望他早點回去休息。有老相聲迷感慨稱:“這場景挺魔幻的。”

這些變化的出現,難免會讓一些老觀眾感到不適應。

例如張雲雷等相聲演員成名後,立刻便有粉絲為其建起了微博站子、做起了應援、刷起了超話。現如今,打開德雲社相關的微博,熱評裡全是追星女孩們的呼喊。上述德雲社粉絲告訴毒眸,每每看到這樣的場景都會覺得很不開心,感覺被冒犯了:“評論裡很難看到喜歡相聲的人在討論,全是粉絲在刷屏,內容毫無營養。”

更直接的衝突,則出現在線下的劇場當中。

一方面,很多人認為粉絲們的一些“惡劣行徑”極大程度上影響了普通觀眾的觀看體驗。除了會在偶像表演歌曲、太平歌詞時揮舞熒光棒或者拉應援橫幅,不少粉絲為了和偶像“互動”,還養成了接話、刨活兒的習慣,而這樣的行為無異於是破壞相聲表演的節奏。儘管張雲雷本人也表達過對此的憤怒,但現實中此類行為依舊屢禁不止,有的粉絲甚至還會刨其他同場演員的包袱。

截圖來自於網絡

另一方面,粉絲為了能夠見到偶像,也時常會做出一些過激、越界的行為。去年8月底,走紅後的張雲雷回到自己曾經長期表演的三慶園小劇場進行演出,消息傳出後,立刻就有大批粉絲匯集到三慶園的售票窗口前排隊(很多小劇場都是線下售票)。但後來出於安全考量,官方決定改為線上售票,這讓在場的粉絲立刻炸了鍋,圍堵在現場不肯離去。直到後來張雲雷表示將加演兩場,才將這件事情平息了下來。

此外,部分希望能夠掌握到偶像日常行程的粉絲,甚至做起了私生飯、買賣起了德雲社演員的私人信息。日前,德雲社就曾發表聲明稱,長期以來多位藝人的住址、行程等信息都遭到過洩露,嚴重影響到其正常的生活和工作,為了維權,現已啟動報警程序。

多次衝突、摩擦後,很多相聲愛好者紛紛開始在“相聲吧”等相聲迷聚集的論壇裡,表達著自己對於粉絲文化入侵相聲圈的不滿。2018年德雲社封箱演出時,德雲社總教頭高峰的一句話則也被很多網友放大,認為是其在感慨相聲行業“世態炎涼”:“聽到現在越來越害怕,為什麽呢,聽不明白……證明我們已經被淘汰了,觀眾喜歡聽的是那樣的所謂的相聲,我們的這個節目慢慢的就交給歷史博物館去珍藏了。”

就連《新京報》也發表評論《聽相聲揮舞熒光棒?相聲演員想做偶像索性轉行》,指責這樣的造星行動:“這種操作帶來的不是一個個藝術大師橫空出世,而是不斷地出現爛劇、狗血八卦和明星人設崩塌,這樣的後果就是毀了藝術誤了演員。”並且還批評一些粉絲,稱其行為、言論是“數典忘祖”。

一時間,呼籲相聲應該“去偶像化”的聲音在互聯網上擴散開來,很多人相信粉圈文化已經大大破壞了相聲行業的生態,長此以往對於相聲本身必然是一種破壞。

相聲行業不需要偶像嗎?某位相聲演員的粉絲告訴毒眸:“很多相聲觀眾把相聲捧得太高、太神聖了,覺得是門特別高雅、特別獨特的藝術。但是和演唱會等一樣,它其實也是種演出形式、一種賺錢的手段,郭德綱自己也說,他和修腳的師傅其實沒有區別。一些人就是瞎操心,其實很多相聲圈裡的人都挺開心的

她進一步補充稱,很多相聲迷高估了相聲的影響力、低估了偶像給這個行業帶來的利好。“有張雲雷的演出,前排票能賣到一萬多一張,後排都能賣到兩三千。可其他一些大家以為很火的演員,其實票不一定賣得完。今年大封箱,張雲雷出場的順序又往後靠了,說明在郭德綱心中,張雲雷的地位是在提升的。”

而一些曲藝從業者也同樣相信,像張雲雷這樣具有市場號召力的年輕演員出現,其實是大有於傳統曲藝文化發展的。曾獲得過牡丹獎的相聲演員郭培鑫就告訴媒體,張雲雷能走紅對於相聲圈是件好事:“時間不等人,相聲不等人,除了好好說相聲,還要承上啟下。”他相信,吸引更多的年輕人來劇場觀看相聲,更有助於相聲的傳承。“這就好比給人介紹對象,光說姑娘好,就是不給人家看長什麽樣怎麽行?”

事實上,類似的衝突、觀點的矛盾,並不只是出現在相聲圈裡。近兩年,說唱、街舞、民謠、電音因綜藝節目大熱後,都會有大量粉絲湧入到原本的小圈子當中,新粉絲和“原住民”在理念、文化認知度上的差異,導致了大量的摩擦。譬如兩屆說唱綜藝熱播期間,都曾經爆發過劇烈的網絡衝突和rapper間的相互diss。

面對這樣越來越頻繁的衝突,一位小眾音樂人曾經告訴毒眸:“不管發生怎樣的摩擦,我覺得從文化發展的角度來說,大眾化是能夠帶來好處的,能保證文化本身的活力,沒有哪個文化,注定了就一定得永遠是小眾的、地下的。”但如果真的想要保證文化的長久健康、穩定發展,對於從業者而言,則需要在大眾化、市場化的過程中,保持足夠的清醒,不被資本和流量牽著走——而這會是一個長久的考驗。(點此閱讀:“流氓文化”的正名與突圍)

二十多年前,郭德綱帶領德雲社走進小劇場,用商業化“救活”了相聲;二十年多後,對於想要更進一步的德雲社而言,如何處理好相聲文化和大眾文化、流行文化的結合,或許將決定相聲在未來能不能“活得更好”。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