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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這個陶甕可以買下半個香港?

上一次寫了海昏侯之後,才發現原來我有這麽多博物館迷同道啊!

每到一個城市,我最愛逛的是兩個地方,一個是博物館,一個是菜市場。博物館找前世,菜市場尋今生,看完,便有了對這個城市的印象和脈絡。

眾多國內博物館中,最愛的還是陝西歷史博物館,無他,因為寶貝實在太多,每件都能看好久。

一進陝博,我就化身貪得無厭沒有見識的癡肥小娘子,看到這把金梳背,挖,插在頭上一定很好看吧——

看到這個在《國家寶藏》裡看到的葡萄花鳥紋銀香囊,呀呀呀呀,掛在我的胸前,拂胸輕粉絮,暖手小香囊,有了這個,還愁迷不倒我的愛豆小王維?

我不相信你看到這隻鴛鴦蓮瓣紋金碗,不想拿來吸溜吸溜岐山臊子面:

這種size的鑲金白玉臂環,還有有豁口、佩戴的時候可以根據手腕粗細調解的純金臂釧,完全就是為我們微胖界人士準備的嘛,貼不貼心?

這些寶貝,有一個統一的名字——何家村遺寶

儘管時間已過去了將近半個世紀,常慶祥還是沒辦法忘記1970年10月5日那一天。

那天下午,常慶祥所在的省警察廳正在建收容遣送站,挖地基的時候,他忽然接到工人報告,說下面似乎“有東西”。常慶祥讓工人拿白灰標示出來。第二天早晨,他正在組織幹部開展每天的早報學習“天天讀”,工人們跑來,報告說挖到了一個陶甕,打開一看,滿目金光。

常慶祥讓人把陶甕挪到辦公室,因為沒有考古工作經驗,常慶祥就先把東西打開,一件件清查。正在清點,不過半個小時,又有人來匯報——這次又挖出一個銀罐。

常慶祥立刻給省博打電話,接電話的是田野考古隊長吳梓林。為了搶時間,考古工作人員乘坐了當時省博唯一一部在解放戰爭時期繳獲的美國吉普車前往現場。到現場一看,只能用四個字形容——

金碧輝煌。

根據現場的情況,專家們判斷也許還會出土文物,果不其然,一會兒就出現了神奇的情況:

往下一挖,又出來一個陶甕。因為這個甕是探鏟發現的,所以有一個洞。

這小小的兩甕一罐,成了中國考古史上最偉大的發現之一。

這一點也不誇張,因為發掘出的1000多件文物裡,包括各種金銀器、中外錢幣、寶玉珍飾和貴重藥材,其中三件被認定為不能出國展覽的“國寶級文物”,“國家一級文物”更是達到數10件,這恐怕是國寶密度最大的窖藏了。

這批寶藏的價值(未計入寶石和藥材),按照唐代的生產力水準,總價值在 38300 萬錢,可購米 300 萬斛,相當於 150 萬名男丁一年向國家繳納的賦稅的總和——大家開玩笑說,“一個何家村,可以買半個香港了”。

所以很多考古工作者並不服氣把這個發現定名為“何家村窖藏”,而將呼之為——

何家村遺寶。

問題來了,既為遺寶,主人是誰?誰遺落的,誰埋藏?又是因何而埋寶於地下?

當年的考古報告上記載,何家村金銀器出土地位於長安皇城附近、含廣大門西街第三坊的興化坊內。

這就涉及了長安城的城市規劃布局。長安城北面是皇城,東面為朱雀大街,西面是西市。以朱雀街東西劃分,兩邊皆是黃金地段,有許多達官顯貴和皇親貴胄居住。何家村金銀器出土所在地興化坊正是在朱雀門街西面第二列第三坊,如圖所示:

要解開謎團,首先要做的就是斷代。出土文物中有兩件標有“洊安縣開元十九年庸調銀拾兩,專知官彭崇嗣、典梁海、匠王定”的庸調銀,這是遺寶中唯一帶有明確紀年的物品。唐代采取庸調製,就是把各地的賦稅折變為銀、冶鑄成餅送交國庫。有意思的是,有一塊庸調銀餅左下側有一個粘上去的圓形補疤。這肯定是因為上繳國庫的銀餅在繳納或入庫前,校訂重量時發現不足,於是補加了一塊。

“開元十九年”即公元731年,24年之後便是安史之亂。寶貝顯然是遭遇了巨大的動蕩,被人為埋藏於地下,安史之亂會不會就是這個巨大動蕩呢?

以安史之亂為界,第一個被懷疑的遺寶主人是玢王李守禮。

李守禮有一個特別著名的爸爸,就是因為寫了“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而遭遇殺身之禍的章懷太子李·學問好·不知道武媚娘到底是我媽還是我姨媽·賢。李守禮是李賢唯一活下來的兒子,曾經和玄宗的爸爸睿宗李旦一起在宮中遭到軟禁。玄宗時期,他好幾次在宮裡預測氣象,比氣象預報還要準。玄宗問起原因,李守禮說,自己並沒有觀天術,只是當年被武後幽禁宮中,每年都會被杖責,傷痕累累,所以快下雨的時候,背脊就會疼痛,說完痛哭流涕。另外,李守禮的女兒就是被送去吐蕃和親的金城公主。

玄宗對這個一起吃過苦的堂兄弟一直頗為優容,何家村窖藏的文物等級都很高,李守禮這樣的親王擁有,合情合理。安史之亂時,玢王府的人出逃前,把府中收藏的金銀器埋藏於地下,這是說得通的。

這個說法在學界頗為盛行,一直延續了三十年,連郭沫若也采取了這一結論。

但很快,大家就發現了bug。

第一,李守禮是個有錢就花的月光族。據說,他時常借錢,別人為他擔心,說你要是現在死了,一點錢也沒有怎麽辦呢?李守禮笑呵呵說,沒關係,你聽說過天子的哥哥死了沒人管的嗎?既然負債累累,又怎麽會有這樣一筆巨大財富?

第二,安史之亂爆發十幾年前,李守禮就已經去世了。

第三,窖藏發現的地點,實際上是在玢王府邸之外的。

不是玢王所有,那還有別的人選嗎?

這時候,考證中出現了一個新的觀點——因為出現了唐德宗時期所流行的器形圖案,大家認為,這批寶貝應該是在不早於唐德宗年代埋下的,當在安史之亂之後。所以,歷史學家們就把時間從開元十九年到唐德宗時期,所有住在興化坊區域的人做了一個排查。

另一個名字出現了——租庸使劉震。

這一觀點首先來自齊東方教授。

老劉家住興化坊,1972年《唐長安城興化坊遺址鑽探簡報》中推斷,劉震宅列在京兆尹孟溫禮宅的西面,邠王府的東面,這與何家村遺寶的地點基本吻合。

第二,劉震的職位是租庸使,是唐朝中央專門設定的徵收租庸調的官員,我們上文中曾經提及出土物中的“庸調”銀餅,也十分符合劉震的職位。

事實上,劉震所處的年代,長安城也經歷過一場反叛。唐德宗建中四年(公元783年)涇陽兵變,“天子出苑北門,百官奔赴行在”。《太平廣記》中講述,“劉震為尚書租庸使,門館赫奕,冠蓋填塞”,戰亂時,長安城內大亂,朱泚等叛軍已佔據含元殿稱天子,劉震裝了金銀羅錦二十馱,讓他的外甥王仙客押運出開遠門,兩人約定了在城外見面的地點。然而,當劉震同家人打算從啓夏門出城時,卻遭到了守城人的拒絕,他只得回到家中,最終投降了叛軍。

8個月之後,叛亂平息,回到長安的王仙客卻得知,因為投降叛軍,劉震夫婦被朝廷處以極刑了。

所以我來幫助大家總結一下:劉震家更接近埋寶之處;劉震擔任租庸使,有權處置或者過手大量國家寶藏;劉震本來打算讓外甥押運金銀羅錦,自己則親自帶上更為珍貴的珍寶,本來打算一同出城,卻因為守城人的阻攔而不得,劉震只得回家,把珍寶埋在家中地下。因為被殺,來不及告訴家人,使得埋藏在府內的珍寶無人知曉。

看起來謎團已經解開了。

只有一個疑問,劉震是埋寶人,可並不一定是寶藏的擁有者。

理由只有一個,這些寶貝的規格都太高了。

比如這些金龍,是道教中的法器,規格是最高等級的。(金龍原有12條,1975年的時候被偷了6條,此案至今未破)

還有這一套九環蹀躞玉帶,絕對不是劉震這個品級可以用的。

被我看上想要拿來吃臊子面的金碗,實際上在唐代一品以上的顯貴才能使用。而也有學者考證出,出土的玉帶挎裡有貢品。

還有這些金開元通寶,直接來自唐玄宗。“開元皇帝掌中憐,流落人間二十年。長說承天門上宴,百僚樓下拾金錢”,據說,玄宗經常在承天門上宴飲,興致高昂時,站在門樓上向下拋灑金錢,被稱作“金錢會”,使用的錢就是“金開元通寶”。金開元和我們之前寫海昏侯時介紹的馬蹄金性質一樣,屬於“紀念幣”,不進入流通,其流傳範圍也非常狹窄。這也不是劉震這個級別的官員可以擁有的。

而寫在金銀器上秀美飄逸的書法也足以證明,連保管入庫的人都氣質不凡:

這些器具的真正主人,恐怕只有皇帝。而劉震藏寶,只有兩個理由:一、他決心在叛亂時保護國家寶藏;二、他想要把皇帝的寶物據為己有。

不管是什麽理由,他都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真相已經成謎,何家村窖藏中的稀世珍寶,還是帶我們見證了中國歷史上最輝煌的時代盛世大唐。

這種盛唐景象,不僅僅是那些金光閃耀,連其中的圖案,都能感受到那種撲面而來的唐人天氣,他們比我們想象的還要自信,還要耐心,還要有想象力。

看到這些,我們這些大唐腦殘粉恨不得穿越回去,拿金碗吃麵,用銀盒裝小零食,拿犀角杯喝酒……當然只能做做白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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