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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加爾:我的畫室籠罩著深藍色的光

《中國美術報》第109期 美術副刊

《我的生活》

作者:【法】馬克·夏加爾 譯者:余中先

版次: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17 年 11 月版

雅維奇家的一個房間,成了我的畫室,它就在我們的院子裡。要去我的畫室,我得穿越房東的廚房和餐室,這位身材高大的大鬍子老人,一個皮貨商,總是坐在飯桌前,喝著他的茶。

當我穿越他的房間時,他會稍稍扭過腦袋,朝我說一句:“你好。”

但是,看到桌子上的油燈,以及兩個盤子——其中一個盤子中有一塊很大很大的骨頭——我會覺得有些別扭。

他的女兒,一個老是嫁不出去的褐色頭髮的醜姑娘,總喜歡微笑,那是一種奇特的寬容的微笑。她的頭髮梳得像一幅聖像上描繪的那樣光滑,她的眼睛閃耀出羞澀的光。

看到我的時候,她就絕望似的拿起一塊餐巾或者一角桌布,遮住自己的臉。

我的畫室籠罩著一種深藍色的光,全來自唯一的那扇窗戶。光線來自很遠的地方:小山坡上,那裡矗立著教堂。

夏加爾作品

每當我在我的畫布上畫下這片小山坡、這座教堂,我總是感受到一種內心的喜悅。

我常常跳起來,雙腳朝天地倒在我的床上。牆上的繪畫,模糊的窗玻璃,唯一的一把椅子,簡陋的桌子,灰塵蓬蓬。

蓓拉在敲門,敲得那麽靦腆,隻用她那根又細又長的小手指頭。

她雙手捧著一大束花楸,把它緊緊地貼在胸前,陰鬱的綠色中點綴著幾點鮮紅。

“謝謝,”我說,“謝謝。”

這還用得著說嗎?

天色陰沉,我親吻了她。

在我的腦海中,一幅靜物畫已經神奇地描繪了出來。

她為我當模特兒。

臥像,一個白嫩的裸體漸漸圓潤起來。

我靦腆地前進。我承認,我是生平第一次見到一個裸體。

儘管她幾乎已成了我的未婚妻,我還是有些害怕,不敢靠近她,不敢走得更近,去碰這個珍寶。

就仿佛一份佳肴擺在了你的眼前。

我把她給畫了出來,然後掛在了我的牆上。

第二天,我母親走進我的房間,看到了這幅畫。

“這是什麽?”

一個裸體女人,乳房,深色的乳頭。

我很難為情,她也很難為情。

“把這個姑娘拿掉!”她說。

“好媽媽!我非常愛你。但是……你難道從來沒有看到你自己光著身體的樣子?我,我只是瞧著她,並把她給畫了出來。僅僅只是這樣。”

但是,我還是聽從了媽媽的意見。我把畫給摘了,在掛這幅裸體畫的地方,我掛上了另外一幅畫,一幅描繪宗教遊行隊伍的畫。

不久後,我的畫室又搬了一次家,搬到了一個憲警家裡。

我甚至很為此而高興。我似乎覺得,有人在日日夜夜為我放哨。

我就可以畫任何我想畫的東西了。

蓓拉也可以想什麽時候來就來,想什麽時候走就走。

憲警是一個大高個子,小鬍子往下垂——像是在肖像畫中那樣。

在他們家的對面,聳立著伊林斯基教堂。

夏加爾作品

下雪了。一天晚上,我跟蓓拉一起出門,送她回她的父母家,當我們擁抱親吻告別時,我們的腳碰到了一個很大的包裹。

那是什麽?

一個棄嬰。一個尖聲尖氣地哭叫著的小生命,裹在暗色的羊毛毯子中。

我很自豪,把他交給了我那位強壯無比的憲警。

另外有一次,夜色已深,蓓拉無法再出去了,因為憲警家的大門已經關上了。

小小的油燈點亮了。在廚房的火爐前,鐵鏟和火鉗子正昏昏地打盹。一切都凝固了。空鍋呆呆地留在那裡。

怎麽讓她出去呢?驚動了熟睡的鄰居後,他們會怎麽想呢?

“聽我說,”我對她說,“從窗戶上爬出去!”

這話讓我們倆都笑了起來。我把她從窗戶上推出去,下到了大街上。

第二天,院子裡和大街上就有人在嘀嘀咕咕,他們說:“你們知道吧,她甚至會爬窗戶,爬窗溜進他的家,然後爬窗溜出他的家。到哪裡才是個頭啊!”

你快去對他們說,我的未婚妻要比拉斐爾筆下的聖母還更純潔,而我,我就是一個天使!

夏加爾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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