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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漁民的奇跡漂流:大洋中獨自漂流8天 靠尿液與魚餌撐到獲救

茫茫大海中,他和漁船一起漂在海上。這條船六米長,兩米寬,汪洋之中,渺小如沙。

漂在海上可能是第七天,也可能是第八天。天快亮了,他在黑暗中感覺到了早晨的來臨。幾隻海燕從空中落下覓食,發出細微的哀鳴聲。

沒有水,沒有食物,沒有光,沒有電,沒有燃油……一切都指向死亡。

【一】

5月14日,黎明時分,漁民念星華裝上稀飯和開水,帶著他的漁網,六根釣魚竿,一斤活蝦餌料等釣具從家裡出發,穿過一條狹窄幽靜的鄉間土路,哼著小曲,向海邊走去。

他的小漁船停靠在福建平潭縣嶺前村的港口。村外是台灣海峽,這裡是大陸距離中國台灣最近的地方。村裡有一兩百位漁民,每人一艘小船。其他漁民的船也泊在那裡。

它們一出港,就分散開去,一條條駛向希望中可以找到魚的那片海面。陸地上空,雲塊一片連一片,慢慢浮動,海岸只剩下一長條綠色的線,背後是一排青灰色的小山。

念星華用嫻熟的技法啟動漁船,這條天藍色的二手船是他三年前買的,花了兩萬二千元錢,以前是三十匹馬力,他花一萬五千元改成了四十匹的馬力。

天陰陰地,他載著四個從十裡外的縣城跑來釣魚的客人,駛向太平洋深處。他們雇了念星華的船,每個人給他一百元錢。

這次,他們計劃釣石斑魚。念星華把客人送到近海的一座小島上,他獨自去海上釣。

釣多少魚全憑運氣,如果運氣好,念星華能釣到最好的魚,比如鱸魚,石斑魚,鮭魚,一天可以賣到七八百元,一年能賺七八萬。他釣到過粉色的真鯛、黃色的黃鯛、黑色的黑鯛。有次他釣到一條16斤的鱸魚,賣了1600元。

運氣差的時候,每天只有一兩百元收入。也有虧本的時候,餌料很貴,一斤一百元,還有汽油的錢。

四個客人上島後,他把船開到另一片海域,大概又開了十分鐘。他把錨拋下海,撒下漁網,坐在船上釣魚。

天色尚未大亮,他放出一個個掛著魚餌的鉤,讓它們隨著海流漂走,下沉,它們差不多沉到海底七八十米的地方。每隻活蝦做的魚餌都是頭向下,釣鉤的鉤身穿進小蝦的身子,扎好。

那裡水深,水流急,鉤沉不到底,魚上不來。他想還是先回去島上。他把錨拉起來,準備往回走。

等他環顧四周時,陸地已經不見一絲蹤影。

上午10點10分,海上的霧開始變大,很快已經看不到方向。他打電話給在島上釣魚的客人,那人說指南針朝西,朝270度的方向開,就能上岸。

原本航行十分鐘,就可以看見離岸不遠的小山。但這次,足足開了半個小時,也沒有看到。迷霧中,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他意識到可能開錯了方向,霧越來越大,船頭看不見船尾。他想再打電話給那位客人,但手機沒電了。霧氣團團圍住他。

念星華原地拋錨等待。他的兩隻手浸泡在水裡,把錨拋入一百米深的海裡,用力拉著繩索,結繭的皮膚磨成焦黃色。在海裡,錨可以控制方向。有風浪時,他把三十斤的錨拋下海,船保持原地不動,風浪過後,再把錨撈起來。

霧簾中,他看見有一條小船,馬上跟過去,發現那是艘運輸船。他想可能自己開到了貨船的航道,貨船幾乎都是從台灣海峽的航道經過。他估測自己漂離海岸大概有63海裡,那裡的海有三百米深。

他想返回,但已然越開越遠,迷失了方向。汽油只剩下不到五十毫升。

【二】

漂在海上,念星華只能等。他想,船已經漂到運輸船和大輪船的航道,一定會有貨船經過,把他救起。

天色漸暗,薄暮剛至,他看到有一艘大貨輪經過,於是不停揮手,又把橙色的救生衣綁在魚竿一頭,左右揮舞,但那艘大輪船徑直開走了。他和船都太渺小。

船上,只有一小鍋白米粥和幾十隻活蝦餌,一小瓶礦泉水。

在越來越冷的海面,沒有半點星光。當海上最大的浪襲來時,他把傘狀的錨從船上拋下去,讓船頭慢慢調轉,抵擋三米高的浪花。如果是船身迎浪,那船很可能會翻過去。

他覺得非常疲憊,夜色降臨。船上沒有燈,沒有任何亮光。夜晚的海漆黑一片。

海上風大,濕冷,他裡面穿著一件短袖,中間一件保暖內衣,外面套著一件棉夾克。戴著一頂灰褐色的毛線帽,一直從頭套到脖子,只露出臉和眼睛。帽子原本是冬天風大時用的,一直放在船上沒有帶上岸。

那頂帽子是妻子買給他的。

5月14日下午兩點,嶺前村,妻子劉瑞欽撥通念星華的電話,那頭只有嘟嘟聲,轉到了語音信息。她想,一定是海上信號不好。

過去每天的下午三點,念星華抓完魚,開船進港後,劉瑞欽都會到碼頭接過丈夫手裡的魚,拿到菜場賣。

一個小時後,劉瑞欽又打了幾次電話,無人接聽。她不安起來,開著電動車到南邊的碼頭東張西望,沒有丈夫和船的影子。

她又到北邊碼頭,看到了丈夫早上拉去的四個客人,或許他們會晚些進港。她回了家,丈夫的電話依然不通。

四點。五點。六點。劉瑞欽打了十多通電話,丈夫沒有回音。兒子說父親在海上,或許信號不太好。再等等。村裡的漁民從來不在海上過夜。

劉瑞欽坐不住了,她跑去海邊,看看有沒有丈夫的船。她站在碼頭,看到有一條船開進港口,靠近後,發現不是丈夫的船。

她四處尋找,去了丈夫可能去的地方。沿著海岸線,不知道走了多少裡路。

她再次跑去北邊碼頭,碰到釣魚回來的客人,發現丈夫並沒有和他們一起。她才知道,不久前丈夫在海上遇到大霧,和客人失去聯繫。客人以為念星華已經進港回家。

劉瑞欽預感不好,傍晚六點,她跑去邊防派出所報警,找當地的海關,懇求他們出海找人。海關的船有雷達,搜索到痕跡的可能性更大。海關告訴她,需要上級批準才能開船出海。

晚上九點,海關定位念星華最後的位置是東庠島附近,劉瑞欽決定雇三條船和一些村民,出海尋找丈夫。一直找到深夜十二點。

第二天上午八點左右,海關也派了三條快艇出去找人。尋人的快艇往東開到了牛山島,往南到了東沙群島附近的海域。無跡可尋。

劉瑞欽在家裡等到天亮,凌晨四點多,她跑到碼頭,繼續雇四條船找人。夜裡十點。十一點。十二點。村民沒有找到人。

一個漁民海釣時消失在太平洋上,消息很快像風一樣刮遍了嶺前村。念星華失去聯繫的第二天,從鄰近的流水村傳來兩個漁民的死訊,那邊有人通知劉瑞欽去辨認屍體,看看是不是丈夫念星華。

劉瑞欽去了,一看,不是丈夫。她記得丈夫穿的衣服。

搜尋了五天五夜,不見蛛絲馬跡,劉瑞欽徹底絕望了。她衝到海邊,望著黑洞洞的大海嚎啕大哭。

太平洋浩渺無邊,在這裡,即使一次最普通的旅行,也意味著某種冒險。

【三】

黑夜,是最接近死亡的時刻。

漂在海上的第一個夜晚,念星華看到有四隻貨船從他周圍開過,幾十噸的貨船會掀起巨大的海浪,摧毀他的小船,甚至直接從他船上軋過去。肚子不算餓,也不渴,他全神貫注盯著那幾隻船,盯著海面看了一晚上。

第二晚,念星華看到一艘大船朝他開過來。夜裡,貨船的船頭有兩束燈光,紅燈和綠燈,船尾只有一束紅色燈光。如果他同時看到紅綠燈,說明那是船頭,有船正向他駛來,就必須拉起錨,讓船漂離這個龐然大物。

夜幕中,沒人知道他存在,他得躲開。他迅速啟動發動機,整顆心在顫抖,拉了一下,兩下,三下,啟動不了。

大船越來越近,他身體開始發抖,第六下,啟動了。他開到26碼,幾乎和大船一樣的速度,避開了。辨不清方向,就朝著遠離眼前那唯一兩束燈光的方向開去。汽油耗盡了。

在夜晚的海上,死亡的威脅主要來自夜晚行經的貨船。睡覺是件相當危險的事情。

他強迫自己不能睡著,必須保持頭腦清醒。那樣一來,如果有貨船經過,他就不會被撞翻或者被浪打翻。“如果你想用睡覺度過那種寒冷和恐懼,你可能永遠不會再醒來。”

貨船來時沒地方躲,就要跳海。救生衣浮力不夠,他就把空油壺系在腰間。

晚上的風浪很大,小船漂在海上,浪一直打進來,打進艙裡面。船上只有四個窟窿,艙裡面積的水流不出去。第二個浪又進來了。

念星華和小船一起漂在海上。 採訪對象供圖

海上太冷,為了讓血液循環,他躲藏在座艙裡,不時爬出來看看有沒有大船開過來。

大海一片漆黑,即便有船經過,也不可能看到他。

他肚子有點餓,嘴唇已經乾裂掉皮。一天過去,鍋裡的粥已經吃完了,他把粘在鍋底的一層米舔個精光。撐了一個晚上。

還剩下半斤左右蝦仁餌料。他把蝦仁一一拿出來擺在船上,扒開蝦皮,把蝦肉鋪在甲板上曬乾,連皮帶肉一起吃下。

希望在白天。一定會有路過的船隻救他,他想。

【四】

黑夜和白天輪流接管海面。穿過黑夜,黎明的天色依然蒼白。

第三天,一艘貨船從海面駛來。那是艘拖駁運輸的台灣船隻,船底的四根柱子插入海裡,正在作業。

念星華的船離它隻六七百米左右。他能看到那艘船的甲板上有人走來走去,戴著安全帽。

他一直揮手,沒有人看見他。他穿上救身衣,把空油壺用繩子捆在身上,這樣可以增加在海裡的浮力。他跳進海裡,往那艘船遊過去。

一百米,兩百米,三百米,越來越近,遊到離它最近時只有兩百米左右。眼前的這條船看起來特別高大,“好像它是大象,我是蒼蠅。”

他大聲呼救,聲音被海浪的聲音掩蓋住,沒有人理他。他只得遊回船上,歇了一會兒,又跳下海去。但那艘船越開越遠,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念星華從小在海邊長大,水性很好。但海浪一波接一波,他體力漸漸不支,海水灌進嘴裡,鹹鹹的,他往外吐了幾口。

海水冰涼,他的身體越來越沉,四肢僵硬無力,開始不聽使喚。好容易遊到船邊,他累得像要死了,爬不上船。但爬不上去就只有沉入海裡,他越想越害怕。

念星華用盡最後的氣力,大約半小時後,爬到了船上。腿被船舷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一直往下流,他顧不上了,整個人癱倒在船舷上。他渾身濕透,禍不單行,痛風的老毛病又犯了,膝蓋的關節疼得像要炸裂。此時,他的嘴巴已經乾得說不出話來。

黑夜將至。

一隻輪船從他旁邊經過,他心砰砰直跳,飛速從船頭把錨拉起來,借助風的力量,漂離那隻貨船,躲過一劫。

水喝盡了,他需要水。海面上偶爾漂來一隻礦泉水瓶,他撈起來看,裡面沒有一滴水。他把礦泉水瓶剪開,放在甲板上,晚上空瓶凝聚一點點霧氣,次日天亮後,瓶底有幾滴霧氣冷凝成的水。再用舌頭舔舐。

但遠遠不夠。第四天,沒有霧氣,他想到唯一的辦法,是喝自己的尿液。他將尿液裝進瓶子裡,肚子餓了,喝兩口尿,吃一隻蝦。

有新的貨船路過,他跪在船上,不停揮手,大喊救命。四周沒有其他船的影子時,他蜷縮在存放釣魚具的艙底下,眯一小會兒。

他想,這回真要死在海裡了。那片寂寥的海曾是他值得信賴的朋友,賴以生存的根基,但此刻,它將吞噬他。

晚上,他已經沒有一絲力氣,眼睜睜看著周圍的船來來往往。它們看不見他,海上起了點霧,他只聽到貨船的喇叭聲一直在響。聽天由命吧,他想,大船可能會直接從他的小船上碾過去。睜著眼睛,度過又一個晚上。

第五個晚上,海上的風浪異常大,風灌進他的嘴巴,耳朵,他身體搖晃不定。船頭的錨已經頂不住了。他扯下平日遮蓋機器的那塊破布,做了一個散錨,扔進海裡。錨沉不到底,只能懸在半空,船一直漂著。

風浪太大,沒有一隻貨船經過,他孤零地漂在海上,聽著黑夜裡呼嘯的,似乎永不停歇的海風。四周聽不到任何船的聲音。

那個晚上特別冷,尿液喝光了,他的嘴唇乾裂出幾道口子。他跪在船頭,雙手合十,祈求一場雨。

大約過了四五個小時,接下來的第六天上午,大海上狂風暴雨,烏雲壓頂。他用船上的盆和礦泉水瓶接雨水,持續了一個小時。

到了中午,風驟然停了,海面寂靜,一片湛藍。他覺得自己的祈禱靈驗了。

他攢了兩瓶子水。一瓶留在船上喝,一瓶留著,如果半夜被大船軋過去,跳到海裡時再喝。

第七天夜裡,四艘巨大的貨船從他的船邊擦身而過,掀起的浪很快湧過來,他馬上拉起錨,在海上漂了一整夜。他想,或許能漂到香港,台灣,肯定有人救他。

這個晚上,他一直等。如果有船過來,他會拚了命呼喊。但船已經往東漂了很遠,能看到的貨船沒有前幾天那麽多。晚上的浪也更大,在更深的海域,即便沒有風,也會起浪。

他一直熬到天亮,凌晨四五點,他看到有一隻船從身邊經過,他扯破喉嚨叫,沒有回應。只有從船頭向上躍起的飛魚,往兩邊跳去,還有幾條漂在海上的馬尾藻。他連一隻鳥也看不見。

在海上捕魚二三十年,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類似的危險。那種煎熬,他稱之為“肉體、心理與精神上的痛苦。”

他哭過,但沒有考慮過自殺。

【五】

新的黎明,他看到太陽從海平面升起。

接下來,太陽越發明亮,耀眼的陽光射在水面上,反射到他眼睛裡。他眼前發黑,感到一陣刺痛感。

挨過黑夜並沒有讓白天變得容易些。他已經沒有食物,沒有水。每天,他能看到三四艘貨船從深藍色的海面經過,但沒有一艘停下來。

風吹日曬雨淋了幾天,他已經不記得時間,隻感覺過去很久。他的體力已經逼近極限,小蝦僅剩下七隻。那麽多艘船經過,沒有人看到他。

小船再漂四五天,就要到太平洋一千米深的地方,恐怕很難生還了。迷迷糊糊中,他想到岸上的妻子,一定不吃不喝等他,找他。一些過去的記憶浮現在他腦中。

在這次出海之前,念星華半輩子都是漁民。16歲時,他跟著親戚到浙江舟山和嵊山,出海捕魚,賺錢養家。每年八月出門,十月回來。那時,去的人很多,一條船上三十幾個人,一個月能賺兩三百。

二十歲出頭時,村裡有人渡過台灣海峽,去捕魚,或者做船工,一個月有上千塊的收入。

那年,念星華娶了妻,妻子叫他“阿弟”,他叫妻子“瑞欽”。兒子出生幾個月後,他偷渡去台灣,到那的第一個星期就被警察抓了起來。在監獄裡關了半年,家人借了一萬塊錢才把他接出來。

回家後,念星華和兩個朋友合夥,買了一條船撒網捕魚,一天能掙一萬多。但開銷也大,油費,雇人的費用,夥食費,剩不了幾個錢。後來雇不起工人,就把船賣了,反倒虧了十幾萬。

後來,念星華換了艘小船,每天凌晨一兩點,趕在潮水來之前,把幾十張網撒向海裡。他有著漁民天生的判斷力,洞悉潮水漲落的秘密,比如,每個農歷的十五到十七,三十到初五是大漲潮的日子,他會等待潮水退去,收網撈魚。

八年之後,他的腸子糜爛大出血,昏迷過去,差點沒命,做了一次大手術搶救過來,他只能暫停捕魚的活兒。

手術之後,他買了條小船到海裡釣魚。船太小,如果風大,就不能出海。

他通常只在夏天出去。夏天魚兒蜂擁出來找食,而冬天太冷,魚不張嘴,上不了鉤。

他都是獨自出海捕魚。妻子劉瑞欽暈船,只得在家打臨工,幫人織網,餵養鮑魚。漁村裡,男人出海撈魚,女人賣魚,一年收入四五萬。

結婚後,她常陪丈夫到海邊抓餌料。潮水退去後,海灘礁石上有不少沙蠶棲息。他們選擇夜晚出動,她拿手電筒,丈夫從石頭縫裡挖。

潮水有時候十一點退去,有時是半夜一兩點。寒冷的冬夜和無月的海邊,沒有一個人影,只有海浪嘩嘩作響。

【六】

5月20日早上7點,貨輪“新福州”號從香港出發,載滿集裝箱,開往青島。

21日上午10點40分,“新福州”號行經海壇島附近海域。“附近有遇險漁船,船上有人需要救助。”值班駕駛員從VHF16頻道(國際遇險、安全、通信頻道)聽到另一艘散貨船的呼叫。

駕駛員把情況報告船長周永光。周永光舉起望遠鏡觀察海面。此時,海面偏北風6-7級,海浪湧起3到4米。

上午11點,周永光在距離自己3海裡處的海面發現一條在風浪裡顛簸的小船,遠遠望去,它就像漂在海上的一片樹葉。

小船就像飄在海上的一片樹葉。採訪對象供圖

周永光決定調整航向,駛往事發海域。“新福州”輪裝有側推器,以便轉向和靠近。

小船上的人越來越清晰,中年男人,五十出頭,中等身材,套著救生衣。當“新福州”號右舷一側距小船15米左右時,水手、木匠迅速拋出撇纜繩,試圖給它帶上艏纜。

但風浪太大,船舶橫搖不斷,兩個小時後,念星華才抓到從“新福州”號上拋下來的纜繩。

大船開走後,小船翻沉到了海裡。

船上的人問念星華在海上漂了多少天,他恍恍惚惚,答不上來。此時,他才知道,自己已經漂到北緯25°45.2′、東經120°24.9′的地方,離家千里之外,他度過了一生中最絕望的八天。

如今再回想,他渙散的眼神中流露出恐懼,“那時你會有信仰,你會祈禱。你祈禱有輪船經過。”他的目光停在遠處,眼淚掉了下來。

在船上,他吃完飯,洗了澡,換上乾淨衣服。打電話給妻子。

丈夫失蹤後的第八天,5月21日,中午,劉瑞欽接到一個“00886”開頭的電話,說念星華找到了。

劉瑞欽和兩個孩子買了前往青島的機票,見到了丈夫。他長了一圈灰白的鬍子,長長的胡須蓋住下巴,頭髮也長了,白發讓他看起來更老了。臉部因為風浪和陽光的灼蝕,皮膚變成深棕色,衣服也是海水的味道。

念星華回家的背影。 澎湃新聞記者 袁璐 圖

重新回到家裡,念星華睡得並不好。每天夜裡,他都會回到那艘船上,在夢中聽到海浪的隆隆聲。夢裡,他孤身被關在一艘大大的輪船上,船找不到方向,他往四周張望,沒有人,只有無邊無盡的海,海浪和海風。

被救後的第四天,丈夫在家裡午睡,劉瑞欽從外面回來,她剛把一桶桶食用油送給幫她尋找丈夫的村民。一進門,目光四處搜尋丈夫,最後走進臥室,定在那裡看了一陣,才安心離開。

念星華被救的新聞震驚了嶺前村的村民,念星華從青島回來的那天,碼頭站著上千人。村民都說,念星華為人好,善良,老天有眼。

他們稱這是一次“奇跡”。數十年來,這個小漁村遭遇過幾次海難,那些消失在海上一兩天的人,從未活著回來過。

現實比傳說更離奇。一個人確確實實在太平洋的海面上漂了八天七夜,沒有食物和溫暖的衣服,能生還簡直是聞所未聞。

【七】

夏天的拂曉,嶺前村濱海的街道上,那些開海鮮店的商販,已經在他們的店鋪裡忙活起來。

回家後,念星華和朋友一起去了沿街最大的海鮮飯莊,那裡是他過去常去的地方。眼前依然是蔚藍色的太平洋,大海茫茫。

停泊在碼頭的漁船大大小小,整整齊齊,海灣環抱的村莊潔淨一新。不遠處,一片低矮的綠色島嶼橫臥在台灣海峽。“誰能想到,就在幾天前,我可能再也看不到這一切了。”

傍晚,結束和朋友的會面,念星華站在碼頭,看著遠處船上三三兩兩忙碌的漁民,一艘輪船從夏日的海面上向東駛去。

幾個漁民在船上整理漁網和捕魚的工具,耀眼的藍天下,海風不時吹起,漁船搖搖晃晃,色彩炫目地移動。

幾十年裡,念星華每天獨自乘小船在這片海裡捕魚。他黝黑皸裂的皮膚,能看出歲月的印跡。他的雙手由於常用繩索拉錨和打魚,留下一些很深的傷疤。左手大拇指頭少了一塊肉。但他的雙眼像海水一樣清澈。

他的家裡,堆放著大大小小的漁網和魚竿,漁網上連著一百多個魚鉤,它們堆疊在暗紅色的塑料大盆裡。

念星華拿著在海上漂泊時戴的帽子。 澎湃新聞記者 袁璐 圖

念星華想過換工作,去做保安或者在工地看倉庫,但他還是最喜歡釣魚。在海上捕魚,他見過最絢麗的景色。卯時,太陽從海面慢慢升起,像是從海底長出來。快要下山時,天空一片橙紅,海被印染成紅色。

家裡需要錢,需要他。這次雇船找他借了幾萬塊錢,兒子結婚也要花錢。在他們村,孩子這麽大還沒結婚的,很少。城裡的房價已經漲到一萬七一平米,兒子談了個女朋友,對方問他縣城裡有沒有房,他家買不起,女孩不願意了。

他決定等身體恢復之後,再買條二手船,出海捕魚。除了與海有關的工作,他別無選擇。

下次出海,他會帶上充足的汽油,充電寶,燈,水,到能夠看到岸和山的位置,拋下錨,在那裡釣一整天。

他天生是個漁民,就像魚天生就是一條魚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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