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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慶,離家出走之後我在教堂醒來

小豬

坐標:重慶

一個把包法利夫人當工具書讀的女生。

撰文&攝影 | 小豬

編輯 | 胖粒

1

渝中區民生路若瑟堂巷1號1棟。

我把這次離家出走的行程規劃定在七星崗,一家建於民國時期的教堂酒店。同時,也是國內唯一一家教堂酒店。

而這家教堂建於1879年,也是重慶至今保存最完好,最古老的天主教堂。

在酒店的前台,標語寫道:

不可忘記用愛心接待客旅,因為曾有接待客旅的,不知不覺就接待了天使。

Forget not to show love unto strangers: for thereby some have entertained angels unawares .---Hebrews 13 : 2

老實說,在經歷了一個周期頗長的低潮之後,站在教堂酒店前台的那一刻,心中一股暖流流過。儘管我很鄙視那些大難臨頭才想到祈禱的人,但自己的這種行為,離家出走之後下意識選了一個這樣的地方,很難界定它到底屬於一種低谷期後,對depression反噬的恐懼,還是居安思危。

七星崗主路邊上的一排老式矮樓,矮樓的縫隙間有個門洞。

門洞進去,眼前是個小庭院。庭院不大,呈三角。教堂主樓約有三層高,抬頭眺望就能看到背後的高樓。小說裡得來的教堂印像大多都在遠離繁華以外,此時看著眼前的若瑟,卻像是一位少女,委身在他人的臂彎。

我佇立在門口,頭頂十字,腳踩剛好能把我37碼的腳完整鑲嵌的水泥方塊,頓感虛幻。

身旁幾個癱坐在椅子上曬太陽的老頭老太,懶洋洋地仰起頭,攤開肚子。我找了個空位,挨著老頭老太們,有樣學樣地軟下去。縱然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在陽光的浸透裡悄聲軟化,我還是被空中盤旋的孤鳥深深吸引。

今年春天來得好晚。我相信,一個人若是願意把身體敞開在人間的四月天,那她對許多事的想法和看法就多多少少會被改變。

就這樣,我癡癡地曬著太陽,時間消逝在半夢半醒間。

教堂酒店的裝修並不繁華,沿用了教堂主樓的青色牆磚。原木地板,踩上去噔噔作響。房間不大,卻很隔音。就連一樓大酒店外面的大面玻璃,也乾淨得能夠倒出人影。

但這並非是我此行的目的,我遇到一個阿姨,向她打聽彌撒的時間。她告訴我說,星期天那台大的彌撒在早晨8點半,我最好是莫要錯過。

那夜我早早睡去,連轉個身就要計劃的狹小空間卻給我帶來一種心靈上的難以言說的開闊。我打開床頭酒店為旅客預備的聖經,翻閱上面的聖言。

那個問題又跳出腦海,如果我連自己都沒法將自己看清,天主是否又真的懂我。

幾個月前,在台北的Galerie Bistro,一位女朋友告訴我說如果真的真的感到很難過,就試試看去禱告天主,他一定會在你身邊。

這句話把我擊中,沒想到那麽久過去了,我從台北回到重慶的這段時間,竟然一刻也沒有停下思索,我到底是在希求誰留在我身邊?

早晨醒來,我走下樓去,再次來到教堂門口的小庭院。

教堂的主樓邊,一位婦女正在雙手合十,對著假山裡面的聖母低頭禱告。聖母站在假山的山腰,綠茵掩映,假山的山底有一個小小的魚池。魚兒輕點水波,禱告婦女的臉上眉頭舒展。我一下看楞了神,呆在原地,禱告婦女轉身,險些撲上我。我歉意笑笑,也不由自主地雙手合十,站到了她剛剛禱告的位置。

可是,我又想,到底我還有什麽事情值得勞煩天主,我是否真的全無眷顧。

2

神父40歲上下,平頭,圓臉,看上去非常平凡。他的聲音粗糙,一口地道的重慶方言。如果不細聽從他口裡講出來的內容,你會覺得這根本就是你在小面館、開鎖匠那裡聽人談天講話。

我在教堂的後排,沒想到禮拜天來彌撒的教友多到令人怎舌。

鄰座老太笑眯眯地看著我,我以為她跪著,於是也跟著跪著,視線相平才發現她原來是站著。

“妹妹,你一個人呀?”她問我。

“是呀,婆婆。”我說,接著補充道:“婆婆,我第一次來。”

婆婆聽後大喜,欲言又止,想說的話似乎很多最後只剩點點頭。她把一本天主讚歌遞給我,我翻開來看,上面都是些曲譜。

“你會不會唱?”婆婆又問。

“應該不難。”我心想,但沒說出口。

這時,後方傳來斷斷續續的嗚咽。一開始,我以為是婦女在哭。不太好意思往右邊看,甚至刻意把頭向左偏了偏。可那嗚咽聲不斷,越來越多的人往我右後方的位置看去,我也跟著去看,卻除了一張張陌生的臉,什麽都沒看見。

婆婆拉住我的左手,放在我的額頭,然後又放到胸口處,左肩,右肩。她難以言表的喜悅,使我突然握住她的小手,隨即又輕輕放開。

那一瞬,我覺得她很像我去世很久的祖母。

祖母也是這樣小巧的一個老太婆。

老太婆們都有些共同的特徵,一是愛染黑頭髮,二是愛穿紅衣服。我望著偌大教堂裡面的一個個老去的背影,偶爾穿插幾個還沒來得及複染的花白腦袋,就像一桶芝麻裡撒進幾顆小小的灰白米粒。

我早就把祖母忘記,人們都說被人忘記才是真的死去,我沒想到她竟然,以這種方式回來。提醒我,人間還有很多很多,我不屑於提起,也在用力逃避的東西。

一個黑人父親進入我的視線,他抱著一個2歲大小的Babe走進教堂裡面來。很多人都轉過去看他,他向大家彎腰合十致意。黑人父親的手掌很大,他一隻手掌拖起孩子,另一隻大手不時護住孩子的額頭。有時,他親吻孩子的額頭,有時,他整理孩子外翻的衣袖。

他過分高大,就顯得他懷裡的孩子更加弱小。Babe背上背著的書包,是個小豬佩奇,我仿佛真的看見了佩奇的肚子裡的奶瓶,餐巾紙,還有尿不濕......

婆婆打斷我說:“妹妹,我跟你講喔,我也是只有周末才能來,平時我都要帶我孫孫。”

“噢噢。”我回過神看著婆婆,她一臉期待。“那你孫孫以後要是想聽清楚你說話,也只能跟我一樣跪下來。”

婆婆一臉莫名其妙。

教堂的天頂很高,燈光溫暖但並使人感覺昏黃。我雖身處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間,思緒卻在神遊物外。身後不斷有細微的人聲傳來,新來的人進入大門後都悄悄地往兩旁散開,像悄聲漫上的水流。

那嗚咽的聲音一直不斷,憑著這個聲音,在我腦海裡面生出一個悲情女人的形象。這個形象在我腦海裡面揮之不去,漸漸地,這個發出嗚咽聲的女人被我描繪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的包法利夫人。

音樂響起,在這似有似無,忽高忽低的嗚咽聲裡,更加莊嚴神秘。我抬頭仰望頭頂的空曠,長長地呼吸了一次。天地似乎開始旋轉。

隨著一聲渾厚綿長的“阿門—”我終於最後一次,把頭看向了我的後方,儘管我是如此自作主張,愚蠢,深情泛濫,但我還是篤定,在我後方,一直是一雙風韻不再的女人的哭腫的眼睛。

可是,當我終於看到她的那一眼。

我看到的卻是一個智力低下的小女孩,她在笑,她不停地在笑,只是因為她想在教堂裡面四處亂跑。

愧疚,心虛,卑微的複雜的心情讓我一瞬閉上了眼睛。這時,鍾聲響起,竟似四面八方同時響了起來。

神父的聲音在遠方傳來:“天主的臣民們,現在你們可以向他祈禱。”

我默然低頭,雙手合十。

身後傳來一陣笑聲晴朗。

三明治的“重慶身臨”專題,嘗試用寫作的方式解開重慶“網紅城市”的面紗,看到背後的肌理和城市氣質。本專題由三明治、我能實驗室聯合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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