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鑫的危機和轉機

文｜朱曉培

“你開始質押股權的時候，想到有一天會質押這麽多嗎？”我問馮鑫。

“沒有。”馮鑫坦誠。

他已經質押了自己90%以上的股權。根據他的說法，絕大部分的股權質押都用在了業務上。作為一名把企業做到IPO、並且在股市上創造了連續漲停的創業者兼企業家，目前的馮鑫似乎並不是一個好的創業榜樣，他給家庭貢獻不多，沒有登上富豪榜，卻已經背上了債務。

暴風集團最新公告中提到，馮鑫所持的約327萬股被北京朝陽區法院凍結，凍結期為三年。而被凍結的原因是，2017年，暴風魔鏡的一個股東中信資本提出要提前撤資，涉及金額8000萬元，馮鑫擔心給暴風帶來負面影響，答應自己出資回購這部分股份，目前已經還了5000萬元，算上利息還差4000萬元。

“怪不得別人，只能怨自己。”馮鑫自我檢討，從暴風沒上市到上市，有太多的不適應了，也犯了很多錯誤，自己和團隊在融資和並購問題上“零經驗”，導致公司失去了作為上市公司的優勢。在問題剛開始出現的時候，又很被動。

如果當初能夠主動、果敢的對待問題，一些問題或許可以避免。比如，中信資本的這8000萬元，如果當時能夠承受股價的動蕩，馮鑫是不應該自己接下來的。他原本想著避免給暴風造成負面的影響，但最終，負面影響還是沒法避免，而且還把債務轉到了自己的身上。

馮鑫不是資本運作的高手，暴風上市三年後，依舊如此。

還記得，2015年，去暴風集團採訪，各種資本方排著隊等著借錢給他。如今，還是同一撥人，催著馮鑫質押股權還錢。那些在暴風股價連續漲停時曾爭相邀請他去做演講的投資者朋友們，似乎都還沒有表示要借錢幫他渡過難關的意願。

我想，如果馮鑫得到了什麽教訓的話，就是每一分融資，都是需要回報的。

從暴漲到股價下跌，馮鑫已經完整的感受了一個資本周期。暴風的本質沒有變過，但資本市場卻一直在大起大落。回過頭來想，“妖股”的輝煌，不是暴風本身的輝煌，它只是中國股市上一個短暫的現象和插曲。他說，真的“自強則萬強”，是即使沒有人幫你，也能保持增長，沒有商榷的余地。

馮鑫把辦公室從13層搬到了6層，面積只是原來的四分之一，辦公桌也小了一半。一張最普通不過的四腳書桌前，他正在和小魔投的產品負責人討論問題，三個人圍在一起幾乎頭碰著頭。這是他現在想要的距離。

“稍微有一點兒後悔的，就是從2015年的3、4月份一直到去年底，沒有集中精力做產品，這肯定是錯的。”馮鑫對《商業與生活》說，“以後我不會再去脫離產品”。馮鑫說。他的目標是，今年暴風TV賣出200萬台，到2019年，就能進入大規模盈利的狀態。

壞時候的好消息

這是一個壞時候，好消息不多。但7月4日，馮鑫還是給媒體帶來了一個好消息。或者說，最新的數據給了馮鑫信心。

“剛剛發生在4、5、6月份的數據，能夠反應出一些好的結果來。”馮鑫說。一個是增長的速度，數據顯示，4、5月份的暴風電視銷售量比去年同期增長了兩倍。另一個是，暴風電視的開屏廣告，5月份簽出了588萬元。另外，根據暴風公布的最新數據，第二季度的電視銷量比去年增長了130%。

馮鑫覺得，這兩組數據表明，暴風想“通過智能硬體獲取互聯網價值”的邏輯是行的通的。

不久前，薛雲奎在《暴風集團的隱憂》中質疑暴風現在的模式：暴風從互聯網商業模式轉型為傳統電視機產品經營模式，完全脫離了自己的主戰場與核心優勢，這一改變增加了銷售收入，但也會導致與傳統電視機廠商的激烈的同質化競爭。

所謂互聯網模型，是指通過免費的軟體（APP）去獲取用戶，再通過廣告換取收入。這種模型的特點是，當用戶達到一定規模後，可以產生規模龐大的營收。而傳統的電視機廠商的模型則是靠硬體銷售盈利，是一次性的買賣，因此幾乎不存在營收幾何數增長的可能。

馮鑫看到了這篇文章，並把它轉發到了暴風的核心管理層的小群裡討論。他堅信，今天的暴風TV依舊是一個很好的互聯網模型。

“暴風在做一個轉型。我們要通過用智能硬體，而不是通過免費地軟體或者網站來獲取互聯網價值。”馮鑫說。2018年1月，年度的戰略研討會上，馮鑫明確提出來，要“All For TV”。

在馮鑫看來，暴風的這次戰略轉型，像是金山和小米的關係。金山早期就是用軟體的方式去做互聯網，但從小米手機問世開始，它就是在用硬體的方式

“小米其實創造了這個方式，智能硬體也可以做到互聯網的商業模式。”馮鑫說。互聯網的價值實際上本質是兩個價值，一個是用戶價值，一個是商業價值。

沒有硬體之前，馮鑫最羨慕是QQ、微信的用戶。一個普通的工具軟體，一般生命周期為半年，用戶在換機器或者重裝系統後多半不會再次下載。但QQ、微信或者微博，因為社交關係會長時間的存在於用戶的終端裡，並被高頻的使用。

做了AI電視機後，馮鑫驚喜的發現，暴風用戶使用時長大概有7個小時，比其他智能電視機用戶還多了1個多小時。馮鑫認為，這是得益於暴風的遠講語音技術等創新。

“其他的廠商到今天都沒有把遠講語音和乾掉遙控器當成個戰略做，我們去年就開始當成戰略做了，就這一件事就領先的了。”馮鑫說。

馮鑫計算著，暴風影音一億用戶一年收入大概也就是5個多億的收入，平均一個用戶年的貢獻收入（UP值）是5塊錢。但電視用戶要高很多，按照5月份，100萬用戶廣告簽單588萬算，一個用戶的月貢獻收入就有5塊8，算下來一年至少可以帶來70塊錢的UP值。

2012年前後，馮鑫曾和雷軍討論互聯網和硬體模式之間的差別。當時，他們都認為，用硬體的方式獲取用戶的效率太低了。一款現象級的軟體，高峰期一天的安裝量可能會達到幾十萬甚至百萬級別，但賣硬體一天的出貨量能有幾千台就不錯了。不過，後面的事實表明，一旦手機真獲取了用戶，它對用戶的影響要比任何一個APP都要深。馮鑫覺得，互聯網電視也一定是有這個價值。

“暴風從智能硬體獲取互聯網用戶這個事情一定是對的。”馮鑫說。即使今天這個聲音還不能夠被整個社會或者商業或者輿論環境相信，但他相信，隨著時間推移的話，它一定會被相信的，因為它是事實。

“ALL For TV”能不燒錢嗎？

上市前，雷軍對馮鑫的影響很大，讓他知道了不能隻埋頭苦乾，還要抬頭看天。要順勢而為，借著大勢去做事。

所以，暴風上市前後，馮鑫相繼做了暴風魔鏡VR，暴風TV，暴風體育、暴風金融。

馮鑫至今還能夠完整的背出上市後設想的那個複雜的戰略：N421。4是四塊螢幕，電腦一塊、手機一塊、VR一塊、客廳一塊。N是多種變現方式，比如電商、金融、廣告。核心是用數據來做算法，主攻兩個內容，一個是央視內容，一個是體育內容。

“現在回頭來看，當時還是有膨脹的心態。比如有100塊錢做50塊錢的事是一種狀態，100塊錢乾200塊錢的事，是另一個狀態。或者覺得有五件事都對，但以你和團隊的能力來說，只能乾一到兩件事。挑戰是你是否能控制自己，是否甘心。”

本質上，戰略沒有對與錯，關鍵在於是否有足夠的資金和時間去支持它。比如VR，仍然被認為是未來發展的一個必然趨勢。但問題在於，它需要足夠多的投入，並且要等待著內容、硬體、用戶習慣等各種條件成熟。

如果是BAT這樣現金流充足的巨頭去布局VR，可能會被認為是一個有遠見的戰略。但暴風卻不是一個有錢的公司。 

暴風進入VR行業的時機還太早，行業都還沒有到達爆發的階段。但互聯網電視不一樣，它正在變得越來越成熟，效率也越來越高。

“你要找一塊螢幕把用戶規模做大，把用戶品質做好，價值就能做出來。那我們今天能夠找到，能夠大幅增長的，就電視這一塊螢幕和投影這一塊螢幕。”馮鑫重新審視了互聯網和科技的變化趨勢，認為，2025年之前，中國互聯網真正的核心價值正在跟螢幕走向兩個場景：一個是客廳互聯網，一個就是汽車互聯網。在這個兩個場景中，人可能會釋放自己的雙手和眼睛，然後會接受螢幕和資訊。這也是暴風把戰略轉向TV的一個因素。

雷軍曾說馮鑫選錯了戰場。

雷軍說的戰場，是指暴風影音所在的影片。影片是一個公認的燒錢領域，張朝陽曾經感慨，每年都以為再燒個兩三年就結束了，結果十年下來，影片領域的燒錢戰爭還忘不到頭。而馮鑫，恰恰並不是一個擅長資本操作的人。

不過，暴風影音給暴風TV打下了基礎。根據馮鑫提供的數據，暴風影音有1億用戶數，因此暴風TV在早期的推廣上幾乎沒費什麽錢，現在的幾百萬的用戶，大多來自這1億用戶。

“如果讓我放開資金去做的話，4、5月份的增長一定不是兩倍，可能三五倍的增速。”馮鑫說，現在最需要資金的是暴風TV，但暴風TV是一個創業邏輯。如果有更好的資金支持，暴風TV可能會跑得更快。他算了一筆账。假如一年達到一百億的銷售額，資金周轉五次，實際上只需要20億的資金。

暴風的問題，是沒有太多的錢。在人們的傳統印象裡，智能硬體又恰恰是一個燒錢的行業。因此，人們不禁會有疑問：暴風能做成電視嗎？

“現在的暴風已經不燒錢了。”馮鑫說，前兩年最燒錢的就是電視，因為當時電視是負毛利在銷售。

互聯網電視曾是一個競爭激烈的入口，從樂視、聯想、創維到微鯨，都曾試圖在這一領域切下一塊蛋糕，為此不惜負毛利銷售。但結果卻事與願違，參賽者相繼偃旗息鼓，反倒是像夏普這樣的傳統電視廠商又重新煥發出活力。618的數據顯示，互聯網品牌已經所剩無幾，銷量TOP10裡，只剩下了小米電視和暴風TV。“但我認為，未來是互聯網品牌電視更有生命力，更有存在的價值。”馮鑫說。

從去年開始，暴風集中力量做電視，每個單品燒錢的事情得以改善。過去的4到5月兩個月裡，暴風銷售了18萬台電視，新品佔了60%。“今天，新品裡面全部是3%－15%的正毛利。這樣就告別了燒錢獲取用戶的這個階段了。而且，現金流也在翻倍，從產品出庫開始到結账回款的周期也在變短，由之前的120天，變成了現在的一個月左右。

“你覺得這一次，你的戰場選對了嗎？”我對他。

“肯定的”。馮鑫回答到。

大屏廣告賣了588萬，馮鑫覺得這是一個好的開始。他也承認，自己沒把握暴風TV一定能做到智能電視行業的第一名，畢竟小米電視還沒有明顯的Bug。但暴風TV也有自己的優勢，就是線下管道，據悉目前在全國已經有7000多家門市可以體驗暴風TV的產品。

回歸產品的感覺很好

5月4日，馮鑫在北京工業大學做了一次演講。他提到，自己曾經非常疑惑，季琦為什麽能夠把門檻很低的酒店業務，做得這麽有競爭力。季琦答：你知道酒店旅客的晨喚服務有十種方式麽？

馮鑫的辦公室，曾經在13層寬大的房間裡。站在辦公室裡向外望去，整個中關村盡收眼底，包括以前以前金山軟體呆的地方。但是，坐在13層，無法看到6層的狀態。馮鑫逐漸把辦公室搬到了6樓，緊挨著暴風TV產品的會議室。

“不做產品的時候很多都想不到的，我只能看到一兩點，比如資訊流是個大趨勢，其他都看不到的。”馮鑫說。不深入一線，就不知道每一個版本做出了哪些改變。

馮鑫原本一直是負責產品的。但上市後的前兩年多，因為戰略布局、資本的很多動作，馮鑫沒有專心地去做產品的工作。小魔投也是上市之後，馮鑫第一次全心去做一款產品。

“這種感覺挺好的。”馮鑫說，一旦自己開始琢磨小魔投，就會把其他東西都扔掉了。一個禮拜至少有三天到四天，從下午7點乾到凌晨兩點琢磨它，深度討論它，碎片化的時間都不算。甚至在陪孩子的玩的時候，心裡都在想它。

小魔投APP發布兩周後，產品部門組織了一次“紅藍會”，馮鑫和用戶、產品和運營代表坐在一起討論第一期的產品改進。紅是稱讚，藍是吐槽。用戶提出來，希望小魔投增加內置電源，優化USB管理等需求。

原本，USB的檔案在播放的時候會顯示出全部的檔案，但有用戶提到，這樣會暴露隱私。“這是很小的一件事，但我們以前沒有想到。”馮鑫說，用戶提出來後，就把它給修改掉了。按照計劃，魔投的產品會兩周一次，不停的迭代下去。

“我們過去所有的經驗，都是做傳統的互聯網產品，尊重用戶，在尊重用戶和賺錢中間找平衡點。”馮鑫說。

暴風魔投規定，所有員工必須自己花錢買魔投的產品，要自己先成為魔投的用戶。這也引起了一些員工的不滿。但馮鑫認為，這是值得堅持的嘗試，“如果用戶知道我們的員工是像他們一樣花錢買這款產品的，他們對我們的信任感就不會一樣。”

接下來，暴風也許會在電視部門做同樣的嘗試，讓員工先自己成為自己產品的用戶。

馮鑫坦誠，自己以前並不是暴風TV的典型用戶，在家裡也很少看電視。但小魔投出現後，他每次出差都滿心歡喜地在雙肩包裡帶上一個小魔投。

最近出差去深圳，他在酒店裡用小魔投看了世界杯的比賽，他覺得螢幕很大看起來很爽。7月1日巴西和烏拉圭的比賽，他發了一個動態：小魔投，世界杯。

馮鑫喜歡足球。2002年夏天，馮鑫跟雷軍說，要請一個月的假，去看世界杯。“反正要看世界杯，不給假就辭職。”結果雷軍就讓馮鑫去看了世界杯。

現在，馮鑫的動態顯示，他已經用小魔投看了4場電影。“我希望，有一天，魔投用戶一年可以用它看50部電影，我們的員工能看到100部。”馮鑫說，有個同事很誇張，喜歡把小魔投放在車的卡座上，投到車的頂棚，躺車上看。

馮鑫不是完美的

我問馮鑫，看到網上的一個貼子了嗎？內容大意是：暴風是中國最早的影片公司，目前也在努力往硬體上轉，但苦於得不到資本的支持。如果馮鑫爆倉了有新的大金主進來，也許不是壞事。

馮鑫聽了，哈哈大笑了起來，快要笑出淚來。

他稍頓了一下，回答道：“說馮鑫可能是有缺陷的人，這肯定是有的。”馮鑫坦誠，自己在資本和管理上肯定不是高手，很多常人都可以做的事情，自己都做的不好。他的思維方式有點兒像搞學術的人。父親曾經說他：這孩子應該搞科學研究的。“其實可能他說得對，但我碰到這個時代了。” 

出世、入世、出世、又入世，馮鑫不停的跟自己戰鬥，但又好像還沒有真正的融入進去。他甚至在年會上對員工說：你們不需要感謝我，我也不感謝你們。

但他對自己做產品、理解用戶很有信心。“一家公司，本質上為人服務的，其中最核心的，永遠是產品。”馮鑫說，如果產品做不好，即使把資本和管理做好又有什麽用呢？即使可以獲得資本短暫的認同，但也不能持久。

“我回歸到自己擅長的領域和能力上，對這家公司來講肯定是對的，綜合來講肯定是對的，我也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是高手的。”馮鑫看清楚了自己，還是沒有強大到那個程度，所以外部才有人看好自己，有人不看好自己。

“我們在努力，原則上每個人還是應該努力發揮長板，對短板能看清楚就好了。你要補短板，可能就算你花了很多功力，也確實補不了的。”

他寄希望於暴風TV能夠做出過硬的產品，重新定義一些軟體和產品。在40寸的品類上，暴風TV已經做到了全行業第一。馮鑫計劃著，今年暴風能再把一兩個品類做到行業第一，“爭取再定義好兩個產品，如果有兩三個品類能夠拿到第一，我們就會有非常大的競爭力了。”

“產品的迭代要比別人跑得高，我覺得這家公司必須以此為核心競爭力，這以別的為核心競爭力不可能贏。”受過資本的追捧，也嘗過資本的閉門羹，馮鑫把事情就看得開了。今天如日中天，明年、後年又不知道會怎麽樣？今天在艱難求生，明年、後年也可能一樣是輝煌時刻。

就像曾經在思想上讓馮鑫開竅的雷軍，2015年前後面對的都是“小米不行了”的聲音。但今天，他卻帶著小米在香港成功的IPO。

“渾身是鐵，能打幾個釘子？你不要相信會有很多人會幫你打很多釘子，這是不可能的。”馮鑫說，抬頭看天的時候，也要埋頭做事。每周每月都去迭代都去努力。即使沒有人幫你，也要保證增長，這是不容商榷的。 

2018年7月18日，暴風集團發布兩則公告，宣布子公司 “暴風統帥”正在籌劃增資擴股事項，擬引進戰略投資者。同時，馮鑫先生出任暴風統帥首席產品官，在產品、增值業務收入和系統化建設方面進一步幫助暴風TV團隊，支持暴風TV的快速發展。

馮鑫知道，暴風統帥目前尚處於市場擴張期，進一步發展需要大量資金支持。他說，自己不認為問題的關鍵在於是否換掉馮鑫。到今天為止，自己仍在盡最大可能專注於業務本身，也願意對所有的債務人、暴風股民，為他們投入暴風的每一分錢盡到最後的責任。

“在可以的情況下，一直努力下去。這樣的話，暴風的信譽不會受損失，最多大家可以笑話一下馮鑫這哥們不懂，只會乾那點事，有些事他乾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