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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雪村:老娘拂衣去

文:慕容雪村

來源:此文根據網易女性頻道演講整理

今天的話題是《中國女人》,一個非常大的題目,講起來要講半個月,咱們時間有限,只能籠統言之。

中國有三千年重男輕女的歷史,在這漫長的三千年中,留下名字的女性寥寥可數,主要是兩種人:一種是皇帝的老婆,另一種就是妓女。在一個極端保守的男權社會中,這兩種人其實是一夥的,做的是同樣的工作,那就是取悅男人。而真正以自己的發明和創造留名青史的,大概不超過20人。這20人中一半是手工業者或技術工人,比如素女和黃道婆,按淫蕩界的說法,素女是房中術的鼻祖,所以也可以前一個類別。另一半幾乎全是作家或詩人,比如李清照和卓文君。除此而外,在這片土地上生活過的數十億女性,都是男性的陪襯和附庸,生活在男人的陰影之下,掙扎於男人股掌之間,一切都按照男人的意願行事。

中國歷史上有一本《烈女傳》,或叫《烈女經》,這是非常壞的一本書,說得全都是邪惡荒唐、令人發指的事。丈夫死了,女人就不可以再交男朋友,即使這個丈夫生前無惡不作,哪怕是個爛酒鬼、死賭徒、有暴力傾向的惡棍,你也必須從一而終,一直抱著他的靈牌活到白發蒼蒼。如果遇到壞人,即使只是公車騷擾這種小事,或者僅僅是看了什麽少兒不宜的圖片,那麽你的選擇基本上就只有一個:去死。

男權社會極為變態的道德準則,把女性置於重重枷鎖之中,稍不小心就會越過雷池,然後就是千夫所指。所謂“生死事小,失節事大”,這貞節也分部位的,有視而貞,是眼睛的貞節,看見露陰癖就該摳出雙眼;有聞而貞,是耳朵的貞節,聽見黃段子就該割下雙耳。宋明以來特別重視腳,被人看見了自己的腳,跟赤身裸體沒什麽區別,這腳要是人摸,那更是奇恥大辱,最好的方案是找根繩吊死,至不濟也要把腳剁下來,否則就算失貞。

在幾百年的時間裡,幾乎每一位漢族女性都要終生忍受一種難以想象的痛苦,那就是纏足,也叫裹腳,這是一種極其變態的酷刑,裹出來的腳只有三寸大小,要從幼年開始,因為兒童的骨頭嬌嫩,用密而緊的裹腳布把腳的大拇指彎到腳心,然後生生踩斷。我看過一些裹腳的圖片,其慘狀讓人不忍直視,舊時代的文人很多喜歡讚美女人的三寸金蓮,但可以想象,每一雙三寸金蓮背後,都有著無數眼淚和淒涼的哭聲。

我們現代人很難想象古人生活的這種環境,所謂三從四德,三從是指順從,在家從父,要聽老爸的,出嫁從夫,要聽老公的,夫死從子,要聽兒子的。一生都不能自己做主。四德是德、言、容、工,基本上是說要賢良溫順,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還要會繡花。翻翻《紅樓夢》就會明白,即使爸爸當了副總理級高官,女兒還是要替兄弟縫鞋子(探春道:“這些東西,你多多的替我帶了來。我還像上回的鞋作一雙你穿,比那一雙還加工夫,如何呢?)大多數女人都不能讀書,不能逛街,不能隨便跟男人說話,更不能隨便談戀愛,至於現在流行的ONS,就是一夜情,放在古代,那是不得了的事,輕則打死、沉潭,重的還要騎著木驢遊街,然後繼續打死沉潭。

我們常常說,中國有三千年的文明,我理解文明這個詞,除了文化上的昌盛,更應該講求人道,應該有思想上的開明和社會成員之間的相互尊重,在女性地位這個問題上,中國其實算不上什麽文明古國、禮儀之邦,自始至終都是個野蠻世界。當然我們也應該明白,文明有其發展過程,那個時代的歐洲也不見得有多麽文明,但好在還沒有弄出裹腳這麽變態的玩意兒。

雖然中國有著幾千年歧視女性的傳統,但一切美好的詞都與女性有關:好、妙、婀娜、姍姍、嬋娟,倩女幽魂的倩不帶女字邊,但也隻用來形容女性,也是個好意思,而且比現在俗稱的“靚女”要高級很多,所以我們在座的女同學以後都可以叫自己倩女,只要不幽魂就行了。還有一個更好的字:盼,盼望的盼,這個字本來形容的是美人眼波流動的樣子,出自詩經:手如柔荑,膚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這大概是歌頌女性的最美的詩篇。當然,許多侮辱性的詞也有女字邊,比如奸、奴、嫉妒等等,女權主義者僅僅根據這些字眼就可以寫出一部中國女人的屈辱史。

中國古代有四大美女,西施、昭君、貂嬋、楊貴妃,我敢斷定,這四大美女加起來都比不上我們在座的這些美女,先別笑,我有根據的,你們知道,古人都要出天花,我們現代人可以種疫苗來防治這個東西,古人不行,所以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的帶幾顆麻子,白麻子還好一些,跟皮膚同色,只是有點凸凹不平,黑麻子就太醜了。不知道這四大美女臉上都是黑的還是白的,但我們大致可以想象一下她們的模樣。另外,美也有多種含義,有眉眼之美,指的是五官;有姿態之美,指的是身姿儀態,還有氣韻之美,指的是氣質和韻味,所以每個女人都是美的,即使五官普通,還可以有苗條的身姿,即使腰身臃腫,還可以有典雅的氣質。男人在這方面就差多了,最高的境界是英俊,如果英俊談不上,只好說自己有氣質,如果氣質也很爛,那就只好像我一樣,說自己愛G。

除了剛才講過的四大美女,中國有文字記載的美女大多是青樓女子,比如李師師、柳如是、董小宛、李香君,還有一個不算青樓,是開飯店的,叫李鳳姐,就是明朝正德皇帝特別迷的那一位。我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一個社會,思想越是保守,妓女文化就越是繁榮,宋明理學時代保守極了,秦淮河上卻是一片繁華景像,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淫書《金瓶梅》也誕生於那個時代。同樣的例子我們還可以舉英國的維多利亞時期,這個時期跟我們的理學時代有點像,都對性這個詞深惡痛絕,可也就是在這個時期,誕生了一大批以性為主題的小說,就叫作維多利亞時期小說,最著名的就是《查特萊夫人的情人》。我是入世比較深的作者,就我看來,現在我們講口口口口口口,講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和口口口口口,這幾個東西都很厲害,可它厲害它的,大街上依然在賣保健用品,每個鄉鎮上都開有幾家發廊。

歷史上記載的女性很少,只好從詩詞小說中去找。民國以前的文學作品中,女性鮮有正面形象,《三國演義》中有一個貂嬋,先是在王允家裡當歌伎,後來送給董卓,董卓死後被呂布搶去,呂布死後又跟了曹操,聽說曹操還想把她送給關羽,不過關羽沒要,從此後就沒了貂嬋的消息。這大概是世界上最苦命的女子,她一生的價值隻相當於一張賀卡,在不同男人手轉運站來轉去。《水滸傳》中有三個著名女性,母夜叉孫二娘,母大蟲顧大嫂,一丈青扈三娘,聽聽這些外號就知道了,都是剽悍粗獷型,動起手來幾個男人近不了身,隨時可以把老公提起來毆打一番。《金瓶梅》和《紅樓夢》是兩本氣質很相像的書,潘金蓮就是王熙鳳,都屬於小心眼那夥的,心思陰沉、說話尖酸、手段毒辣,這種人無論是男是女,我都不想跟他交朋友。李瓶兒和尤二奶是另一品種,都屬於長得漂亮的弱智,最後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尤其是《金瓶梅》,對女性的侮辱簡直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其中有一個很著名的情節,就是潘金蓮喝西門慶的尿。與此相反,詩詞中的女性多半都是美好的,所以我總說詩是比小說高一等的藝術。寫女性之美的詩篇數不勝數,最著名的包括漢武帝的憶李夫人: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還有李夫人的弟弟李延年的《北方有佳人》: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唐詩宋詞中也有大量詩篇,這裡就不一一舉例了。

我的職業是寫小說,從《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開始,就有些不靠譜的評論家說我是“厭女作家”,意思是討厭女性,這可真是冤,我長了三十多年,向來都是女性討厭我,我壓根就沒機會討厭回來。有次與一個同性戀學者對話,她問我會不會變成同性戀,我說不會,她很詫異:那怎麽可能?百分之七八十的人都有同性戀基因。我說這跟百分比無關,我熱愛女性。幾年前我在湖南經視主持了四個月的節目,天天接都是午夜熱線,有個女教授一直鼓動她的學生看我的節目,後來跟我說,我的很多觀念都和她們女性主義者一樣,所以姐妹們,我跟你們是一夥的。評論家說我小說中的女人沒幾個是好人,其實我寫的男人也一樣,都不算是好人,所以就又有人說我反人類,人類這東西太強大了,我反不了,再說我自己就坐在這兒,貌似也是一頭人類。

兩年前我在長沙主持節目時,打進來的電話基本就是三個話題:老公有外遇,老婆出軌,再就是未婚少女愛上已婚男人。我那時有一句口頭禪:離婚離婚,趕緊離婚,不知道拆散了多少家庭。有次接到一個電話,是個三十多歲的女老闆,生意做得不錯,可惜每次都遇人不淑,第一個老公好色,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她忍無可忍離了婚,自己帶著孩子搬了出去,很快認識了第二個,第二個老公又好色,天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她又是忍無可忍離了婚,帶著原來的孩子和新生的孩子雙搬了出去,很快認識了第三個老公,第三個老公還好色,她又忍無可忍,帶著第一個孩子、第二個孩子和第三個孩子搬了出去。很快又認識了第四個,而且又懷上了,然後給我打電話,說這個新男友哪兒都好,就有一個毛病:好色,問我該怎麽辦?我問她:為什麽你每次找的男人都是同一個德性?你是不是對好色男人有什麽特別癖好?還有,你挑人的時候可不可以不那麽心急?可不可以多考察一段時間?是不是一天不找男人你就會死?她老老實實地回答:慕容老師,真的會死,我就是離不開男人。

這樣的女人,怎麽說都不能算是聰明,在我看來,最可愛的女性就是獨立自主的女性,不是藤蘿,而是喬木,這樣的女人能與男人平等相處,不做男人的奴仆,也不要男人做奴仆,當愛則愛,當恨則恨。此處對娘好,娘還要考慮,若對娘不好,大笑拂衣去。做一個瀟灑、健康、獨立的女性,在人世間的諸般事物之中,沒什麽比這更美了。

2011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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