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我，就讓我走

　　"爸爸，媽媽，我要走了，請你們不要找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這是王小牙留給爹媽一封信上的內容．嚴格來說，那不能叫做信，那只是從一個香煙盒上撕下的一張小紙條．

　　小牙想離家出走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是啊，他實在是不想再呆在這個家裡了．

　　在靠山村，你可以不知道村長是誰，但是，卻絕對沒有人不知道王小呆．

　　小呆是王小牙的父親，在靠山村那可是個名人．

　　小呆其實不呆，只是出生在一個貧困的家庭，那個特殊的年代裡，他學會了如何保護自己，那就是少說話．別的孩子在一起歡天喜歡地地玩耍，他就在一旁看著．一開始他也和他們一起玩，可是，自從村長的兒子嫌他身上髒，有虱子，從那以後，小呆就再也不敢和他們一起玩了．時間一長，人們發現這個孩子總是一聲不聲，便以為他有點憨，就叫他小呆了．

　　之所以說小呆是靠山村的名人，還要追朔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呢．

　　人們常說"癡人有癡福"，這話一點也不假，在小呆身上應驗了．

　　你說村長的女兒翠花，看上誰不行，偏偏看上老實的近乎於無用的王小呆？

　　翠花，那在靠山村，可是名副其實的一朵花，高高的個子，白白的臉蛋，一笑起來，腮旁就會有兩個小酒窩．

　　村長大人家裡有錢，在靠山村那可是個高乾，儘管村裡很多小夥子都喜歡翠花，可是，那都是在心裡想想，誰也沒敢想將來能娶她．

　　所以，當村裡傳出翠花看上小呆的消息後，人們驚呆了！尤其那些平時喜歡翠花的小夥子們．

　　翠花雖然生在比較富裕的家庭，但卻絲毫沒有大小姐的駕子，對村裡的每一個人都很有禮貌，見到長輩總是大爺大媽叫著，老人們都誇她是個好閨女。

　　翠花喜歡王小呆，卻是那麽的執著，那麽的認真。一點也不嫌他家窮，小呆他媽上山放牛，一不小心摔斷了腿，躺在床上，翠花幾乎每天都要去陪她聊聊天，幫她做些家務活。村長知道後，氣得在家裡關上門，狠狠地打了翠花兩次，可是，卻是鐵了心要跟定王小呆。

　　後來，村長也沒有辦法，再加上翠花媽心疼女兒，在男人面前幫女兒說話。村長怕時間長了丟人，就托人對小呆家說，只要他家能蓋起三間瓦房，就把翠花嫁給他。

　　翠花知道小呆家窮，蓋不起房子，便把自己平時積攢的私房錢，又從在城裡當婦聯主任的姑姑家借了一些錢，私下裡給了小呆他媽，要他們快點蓋房。

　　小呆他媽感動的哭了好幾天，直說自家祖上風水好。

　　就在所有的人都在為小呆感到慶幸(當然也有很多小青年妒忌)的時候，小呆卻語出驚人：我為什麽要娶她？我壓根兒就沒看上過翠花！

　　人們驚呆了，一時間，村裡人說什麽的都有，有的說，小呆真是呆了，這樣好的媳婦哪裡找；有的說，小呆有志氣！咱窮人就要有窮人的骨氣，象村長這種人，就應該殺殺他的威風！至於王小呆自己心裡是怎麽樣的，外人不得而知。就連小呆他媽又哭又鬧三天沒吃沒喝，小呆硬是沒說一句別的話，隻三個字：沒看上！

　　村長氣得牙根都癢癢啊，我堂堂村長的女兒，花一般的閨女，你竟看不上，我的面子哪裡擱？以後在靠山村，只要我當一天村長，便有你王小呆的好看！

　　翠花傷心之餘，躺在床哭了兩天，翠花媽怕女兒出事，便托她姑姑在城裡幫著介紹了一個剛離過婚的某某局局長，嫁到城裡去了。

　　翠花結婚那天，天下著小雨，淋濕了翠花紅紅的蓋頭。小呆媽在家裡關上門，在屋裡哭腫了雙眼。而小呆呢，則躲到青龍山上到了夜裡才回。

　　你說，這王小呆算不算是靠山村的名人？

　　後來，王小呆一個人跑到村東的青龍山上，蓋了兩間小屋，自己開荒種地，養了雞鴨，過起自己的田園生來。

　　到了晚上，小呆會拿著個小板凳，迎著即將下山的夕陽，在山邊拉二胡。誰也不清楚他是怎麽學會拉二胡的，只知道他的二胡拉的很好聽。

　　他的二胡拉起來，那是如歌如泣，如怨婦哭泣，嗚嗚咽咽，盡是悲傷的曲調，就連樹上的鳥兒都會靜下來聽。

　　在一個夕陽西下的黃昏，一個有點癡呆的河南討飯女人，聽這二胡聲聽得呆了，循著這二胡聲一路走來，不小心一腳踩空了，摔倒在山邊，小呆把她救了起來。再後來，這個癡呆女人就成上小呆的老婆，也就是現在的王小牙的媽。

　　這個女人別的沒有什麽，就是有點傻，按農村人的話說，就是個楞子。

　　王小牙就是在這樣的家庭下長大的。

　　從小時候開始起，小牙就知道自己和別的孩子不同．可是，哪裡不同呢？小牙又說不清。

　　只是覺得村裡人對他和對別的孩子態度不一樣．連看他的眼光都不一樣。

　　村裡的孩子經常會笑話他有一個癡呆的媽，有時候會把小石頭扔向小牙媽。每當這個時候，小牙就會不顧一切地和他們打架，儘管最終都會被他們打得鼻青臉腫，但最終小牙的不要命，都會嚇退了小夥伴。

　　上了一年級以後，小夥伴對小牙的態度變了。

　　因為小牙學習成績是出奇的好，幾乎每次都是一百分。而那幫壞小子裡，每次都不及格。他們討好小牙的目的絕對只有一個，那就是想考試的時候能偷看一下小牙的試卷。

　　教數學的王老師本是村長的本家弟弟，但是對小牙那是從心底裡喜歡。每天都要布置一些較難的題目給他做，只要王老師講過的題目，小牙不僅能很快會做，而且能做到舉一反三。這樣到了三年級，小牙在鎮上舉行的小學生數學競賽中，竟以滿分的成績得第一名。

　　村裡人常常感歎說，我們不楞不癡，生的孩子為什麽卻不如一個癡子生的孩子聰明呢？只有村裡最老最老的冬老太給出了最有權威的解釋：好事不能都給你們佔了，小牙的爹媽把他們的聰明全給了小牙！這個王小牙啊，也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呢！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祝福。一場意外的火災，讓小呆家一無所有，沒辦法，一家只好搬進村東的一個廢棄的小廟裡棲身。那個小廟本是村裡祭祀用的，後來逐漸荒棄了。

　　沒有辦法，一家人的吃飯都成了問題，王小牙自然沒有辦法去上學了。

　　懂事的小牙，回家幫著乾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後來，買了一隻山羊，每天說謊，割草喂豬，一隻羊一頭豬成了全家的唯一希望。

　　我不知道小牙真實的內心感受，只是聽人說，小牙經常望著遠方起伏的山巒和山巒上方灰色的天空發呆，有時候羊偷吃了人家的莊稼都不知道。

　　村裡人感歎著，都說好好的伢兒被糟蹋海了，可惜。

　　只有村長看著小牙，暗自發笑，晚上的小酒喝的吱吱聲伴著悠閑的小調能傳到很遠。

　　時光就這樣流逝了一年又一年，期間小牙的山羊由一隻繁殖到一大群，正當小牙看到希望時，不知道什麽原因，山羊卻一隻一隻地死去，請養羊能手小好叔來查看什麽原因，小好叔也說不出什麽原因。不出十天，死的一隻也不剩。

　　村上別家養的羊卻一隻隻活奔亂跑，一隻也沒死。連王小好都說，真是奇了怪了，要說是傳染病吧，別人家的羊為什麽一隻不死？

　　這一直是一個謎。（這個謎直到很多年以後才有人知道答案。）

　　這對小牙又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之後好長時間，他一蓬頭垢面，提不起精神，只是一天到晚在山上亂轉。

　　這幾年間，小呆小牙父子倆也曾有過溝通，但是每次溝通都沒有什麽一致的看法。

　　小呆說，孩子，這就是命，慢慢熬吧，也許會有走運的一天。

　　小牙卻說，沒有命，命是把握在自己手中的。小牙想外出學一門手藝，將來也好有個出路，總不能一輩子呆在靠山村，過著這種低人一等的生活吧。小呆有時候也讚同兒子的看法，可是，又擔心孩子太小，捨不得讓孩子出去。小牙的媽媽，雖說有點楞，可是，卻知道心疼兒子，一聽說兒子想外出，就拉住兒子的手，不停地哭，那場面讓村裡很多看了流淚。小牙心孝，一次次地按捺住了出去闖蕩的想法。

　　日子就這樣過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小牙慢慢地長大了。

　　這一年，鄰莊的一個女孩小芹喜歡上了小牙，和小牙偷偷好上了，但是，命運仿佛是又一個輪回，就象當年他爸一樣，遭到了小芹家長的強烈反對。小芹的爸爸揚言，就是把女兒留在家裡養一輩子，也不會讓她嫁給小牙的。

　　小牙知道，這不能怪女孩的爸，天下有哪個父親不想自己的女兒嫁個好人家呢？要說怪，只能怪自己命運不好。誰叫自己出生在這樣的一個家庭裡呢？可是，一個男人如果拿這樣的理由為自己開脫，那這能算是理由嗎？

　　小牙對小芹的父親說，叔，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女兒過上好日子的。

　　結果遭到的是一頓無情的嘲笑。“你拿什麽來養活我的女兒？”

　　小牙無語了，是啊，以自己目前的處境，怎麽能讓他相信小芹將來能幸福呢？

　　目前家裡只有兩間草屋，一間燒鍋屋，父母住了裡間，自己住外間，幾乎連個轉身的太空都沒有，將來怎麽娶小芹過門？

　　他也在心裡怨過父母，可是，怨又能有什麽用呢？再說，他們畢竟是自己的父母，是把自己帶到這個世界上的人，能把自己輔養這麽大，已經不容易了。

　　就這樣，小牙最後決定了，自己必須外出闖蕩。於是也現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置身於燈紅酒綠的大都市，帶給小牙的是好奇加震憾，原來這世上還有這麽高的大樓，還有這麽好看的花園，還有這麽暄囂的地方叫舞廳。他誠惶誠恐地看著這一切，覺得自己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人，寒酸的衣著顯得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心裡非常自卑。

　　一開始，他不敢去找工作，因為他怕和城裡人說話，只是呆呆地在建築工地，勞務市場上瞎轉。這了節省開支，他一天隻吃一頓飯，晚上住在高架橋的橋墩下。那裡有許多流浪的人。晚上倒也不寂寞。

　　一天，在一個工地上，小牙看到了一個包工頭模樣的人手拿一個小本子在訓一群農民工，“你們怎麽搞的，圓柱體的體積怎麽求？難道你們沒有一個人知道嗎？”

　　民工們面面相覷，竟沒有一個人知道。

　　後來小牙鼓足了勇氣，上前告訴了包工頭求圓柱體的體積公式，並幫他實地測量數據，算出了具體數值。包工頭很感激小牙，也很欣賞他。就這樣，小牙在工地上找到了工作，幫包工頭測量工地上的實際數據，兼乾些零活。

　　小牙乾活很賣力，不論是什麽樣的髒活累活，他都一聲不響地乾，從不偷懶，有時還幫著其他民工洗衣服。民工們都比他大，都親切地喊他小牙子。

　　在小牙的心中，一直有一個夢想，那就是永遠走出落後的小村，真正地融入到這現代化的大都市裡來。而要想實現心中的夢想，就要不怕吃苦，靠自己的汗水努力地拚搏。他知道，自己不會永遠屬於這不斷更換地點的工地，現在吃的苦，是為明天的甜積累能量。

　　乾活之餘，小牙沒忘了看書。在工地不遠處有一個廢品收購站，經常會收到一些舊的書本。小牙就經常去那裡看，看到有用的書本，他就買下來。時間一長，他竟自己學完了初高中的所有課程。

　　這其間的艱辛，只有自己切身經歷過的，才知道。

　　支持小牙不斷努力的，就是小芹。

　　雖然工地經常更換，但是小牙從沒忘記過給小芹寫信，每星期一封。在信中他講自己的生活與學習，講自己的喜怒哀樂，當然，也講自己對小芹的思念。有時候小芹看著信，會失聲痛哭起來。

　　小芹總是鼓勵小牙，要不斷努力，要保重身體。他們雖然沒有海誓山盟，但是雙方都知道，在這個世上應該沒有什麽能阻礙他們相愛了。

　　人們常說，機遇總是垂青那些有準備的人。這話很快應驗了。工地老闆的工程越來越大了，在北京又攬了一個大的工程。缺少得力人手的他看中了小牙，把現在這個城市的工地交給了小牙全權代理。雙方說好，老闆提供資金，賺得錢雙方平分。小牙恭敬地給老闆酌了三杯酒，鄭重地承諾，一定會盡所有的能力打理好工地上的一切。

　　小牙知道，自己離心中的夢想很近了。他日夜想的都是工地上的事情。親自考查，凡事都自己切身躬行，再加上他人善，尊重民工，絲毫沒有老闆的駕子，又不克扣民工的工資，民工們都把工程當作自家的事情來做。用民工們自己的話說，就是小牙兄弟是咱們的親人，跟著小牙乾，什麽都不怕。

　　這樣又過了一年，在小牙的努力下，工程順利結束，經過一系列的檢查驗收，各項指標都合格。當天晚上，老闆特地從北京飛了回來，在當地最大的四星級酒店對工地的所有民工和骨乾進行了隆重的酒宴。席後，老闆單獨帶小牙到一家會所裡小坐。

　　老闆微笑著看著小牙，說出了一番令小牙沒有料到的話來。

　　原來，老闆有個妹妹，年齡比小牙大一兩歲，聽說了小牙努力奮鬥的事情，很是欽佩小牙的毅力，想認識一下小牙，交個朋友。當然，老闆說的比較含蓄，可是，小牙卻聽出了老闆的弦外之音。小牙想拒絕，可是，人家幫自己這麽大的忙，又不好拒絕。

　　就這樣，小牙和老闆的妹妹見了幾次面。也就是一起去吃吃飯，聊聊天。

　　當然，此時的王小牙，早已沒有了當年的寒酸和拘謹，得體的衣著，適當的談吐，使小牙看起來和那些城裡的上班族沒什麽兩樣。

　　後來老闆就和小牙明說了，她妹妹很喜歡他，希望他們能朋友加親戚，和他妹妹結婚 。

　　小牙給老闆講了他自己的身世，也講了他和小芹的事情，希望老闆能理解。老闆笑了笑說，小牙你真是太幼稚了。這年頭哪有什麽真正的愛情啊，這年頭，有錢了，就等於有了一切。我就一個唯一的妹妹，小時候爸媽死的早，是我一手把妹妹帶大的。雖然任性了一點，可是，卻是個好姑娘。如果你和我妹妹結了婚，我們還分什麽你我啊？我在北京的工程，馬上有你一半的股份。你不妨考慮考慮。

　　老闆的妹妹叫娜娜，性格直爽，就是看中了小牙的聰明和實在。

　　雖然只和小牙見過幾次面，卻打心底裡喜歡上了小牙。

　　娜娜也真是認了真，每天天不亮就來找小牙，幫他洗 衣服，做飯。有時候倆人上街，還主動拉住小牙的手。弄得小牙都不好意思。

　　娜娜會象變戲法似的，有時候突然從身上拿出兩張電影票，邀小牙去看電影。

　　小牙怕誤會越來越深，就坦白地跟娜娜說了自己和小芹的事情。並強調，自己這輩子非小芹不娶。

　　娜娜哭著走了。

　　再後來，老闆也和小牙撕破上臉皮，聲明不再和小牙合作了。

　　於是，小牙又回到了從前的狀態。

　　幸好，小牙已經攢了一筆數目不小的錢。

　　不過，他一點也不後悔。小牙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他已決定回到老家去，去娶小芹。

　　臨走，他寫了一封信給娜娜，很委婉地請娜娜原諒。末了，留了一句，“娜娜 ，如果你真的喜歡我，真的愛我，就請讓我走吧，我生命的另一半永遠都在老家，靠山村。”

　　在一個下著小雨的早上，小牙獨自收拾了行李，登上了回家的大巴車。

　　小牙知道，他在走自己的路。

　　這就是小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