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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慮的香港電影,或者,立正站好不許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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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鄭少秋主演的《輪流傳》被TVB腰斬了,這是一個標誌性的事件。

那幾乎是鄭少秋最輝煌的時刻,前一年他的《楚留香傳奇》引發了萬人空巷,以致這個系列一拍再拍,搞出了許多影視劇。

那也是香港電視界最人才濟濟的時刻,佳視的關門大吉使得許多重金聘請的人才轉頭麗的或TVB,徐克、許鞍華等一大批新浪潮主將蓄勢待發,給電視產業留下他們最後一點神采。

而就是在這樣的前提下,鄭少秋主演,新浪潮領軍人物甘國亮監製,杜琪峰導演,王家衛、岸西、戚其義等人參與的《輪流傳》竟然遭腰斬了。

如果說遺憾,這可能是香港電視劇史上最大的遺憾。

《輪流傳》的被腰斬不是因為品質,而是收視,對手的《大地恩情》太強勢,TVB節節敗退。

《輪流傳》和《大地恩情》同為硬幣,卻有點像正反兩個不同的面,《輪流傳》更文藝,《大地恩情》更奇情,《輪流傳》偏中產,《大地恩情》更親民……

明白了吧?這就是中產與草根之爭,而這場比賽的結果,就是精英思維徹底落馬,草根思維主宰了以後我們喜聞樂見的港產電影電視。

所以說,這是一個標誌性的事件,它標誌著精英思維的走投無路,香港人不需要這些。

有意思的是,當徐克、許鞍華、甘國亮他們走出電視台,他們秉承的仍舊是精英思維,他們雖然關注現實,但更注重影像的技巧與電影所傳遞的憤怒,他們基本上不賣座,但創造了一個新詞:新浪潮。

2018年金像獎,當幾位新浪潮主將上台頒獎,卻發現最佳電影是許鞍華的《明月幾時有》時連說“好悶”,來來去去幾十年,得獎的還是新浪潮這幫人。

新浪潮是不是一直得獎我們另說,但有一點的是,即便是站在台上的六個人,有四個已經幾乎沒有什麽作品問世了,更遑論那些連頒獎禮都不願意來的人呢?

於是在這之前,他們說,希望香港電影能出現“新新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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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電影能不能出現新新浪潮?這一點我們暫時無法得知,但這一個詞在這些年卻被反覆提及。

大概是2015年開始,隨著《s年》、《踏血尋梅》的大熱,很多人覺得香港電影開創一個新的時代,之後兩部電影在金像獎上滿載而歸,更是讓許多人確認了這個“事實”。

什麽是“新新浪潮”?簡而言之,就是重新關注現實,重新找到香港人的精神落腳點。

舉個例子說,15、16年連續兩屆的最佳影片是對zz的關注,而15、16、17年連續三屆的最佳女主角(《踏血尋梅》、《幸運是我》、《黃金花》)是對特殊人群的關注。

似乎是因為新浪潮也開創過一段神話,所以“新新浪潮”這個詞才會如此吸引人,人們看著眼下的貧弱,試圖把這種貧弱和絕地重生聯繫起來。

可能嗎?可能。機會大嗎?未必。

歷數香港電影的歷史,你可能會覺得,這個浪潮不一定新,而可能有些舊。

你知道香港是個什麽樣的社會,在香港,人們喜歡討論兩件事,一是揾食,一是政策。

而在七八十年代,香港電影的黃金時代,人們隻關注前者。

香港是個沒有安全感的都市,在那個年代,早已習慣的英國人即將離去,毫無了解的大陸政府即將接收,香港人於是一門心思地把目光聚焦在能夠抓住的金錢方面。

香港人一天打四份工,或者電影人一天軋四部戲,都是常有的現象。

許冠傑唱了,“我地哩班打工仔,一生一世為錢幣做奴隸“,簡直是港人心聲,在這樣的情況下王祖賢單靠聶小倩變成“王七組”,林青霞東方不敗後連撈兩年撈足千萬收山都變成可以理解的事。

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事,你唯能做的就是把握當下,也正是這種特質,造成了香港電影永遠是類型片的天下,只有在類型片裡,人們才能更迅速地遺忘現實。

然而,到了90年代,一切都似乎在悄悄變化了,80年代末的那件事出現在麥當傑、劉偉強的鏡頭下,出現在吳宇森、徐克的隱喻裡,這讓這種不安全感以更直白的方式表達了出來。

譬如陳耀成的《浮世戀曲》,很直接地探討了這種不安全的感覺,而張之亮的《籠民》則是把鏡頭放到了弱勢群體身上。

97之後,陳果和崔允信們的崛起更直接催生出這類現實主義風潮,而香港電影的逐漸衰落,更促使了這不得不的轉變。

隨著徐克、許鞍華,甚或杜琪峰的北上,香港電影越來越缺少人才,新人鄭保瑞或者郭子健都來內地拍大片了,能夠留在香港的又能有幾個?

是的,劉德華曾經搞過一個亞洲新星島計劃,但紅的卻是寧浩,杜琪峰在搞鮮浪潮,但即便拍出來一個有口皆碑的商業片《s大z風》,卻連票房千萬都沒過。

而那一年的票房冠軍是《美隊3》,票房1.1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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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風一直有,只是近來比較猛烈而已,它們不新,也沒有新的特質,唯一不同的,就是視角的變化。

舉個同樣講述殘疾人的例子來說,1994年的《伴我同行》與2018年的《黃金花》就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沒錯,它們都在說殘障人士的生存艱難,且最終都給予了樂觀的結局,但《伴我同行》裡講述失明人士則是很理想化的,災難困苦都是蜻蜓點水,而《黃金花》則是困頓的,努力刻畫每一個節點的無奈。

兩種不一樣的手段可以看出他們不同的出發點,很多人以為描繪苦難就是關注,描繪苦中作樂就是俯視,其實不是,一切正好相反。

身在苦難中的人是不會願意看到自己的苦難的,所以在香港最沒有安全感的時候,電影院裡流行的是喜劇片、武俠片、黑幫片,而不是什麽現實主義,相反地,只有高高在上的知識分子,才樂於描繪人們的苦難。

正視自身的缺陷而放聲大笑?對知識分子來說,這是不禮貌的事情。

所以當你看到這些年香港新導演的作品時,很明顯地就能感受到一種視角的差異:

翁子光《踏血尋梅》——援交北妹羅耀輝《幸運是我》——孤寡老人黃進《一念無明》——精神病人張經緯《藍天白雲》——老人癡呆陳大利《黃金花》——自閉患者……

以絕對多數的優勢倒向了關注弱勢群體的方向。

而看這些片,人們是沒有笑聲的,我們的普遍心態是沉重,是的,只是單純的沉重,它們不像新浪潮那般夾雜著憤怒,更不在乎什麽驚世駭俗的電影語言,它只是單純地表達自己很沉重,言外之意:香港人活得很沉重。

很明顯,這只是精英視角的一次大爆發。

4

或許我們可以再次回到安全感那個話題上來,相對於台灣的吵吵嚷嚷,香港人的安全感在這十來年已經跌到了谷底。

他們總是在擔心,擔心被內地人搶了資源,擔心被紅色教育洗腦,擔心50年到期之前就失去了自己,擔心自己在國際上再沒有競爭力。

也是能夠理解,這種擔心是伴隨著一次次強硬的阻擊逐漸完成的,上街、書店、經濟上的不再一枝獨秀,生存上的困頓被投射到大的價值觀裡,讓人們對明天充滿了疑惑。

因此,知識分子們的安全感徹底消失了,他們開始打量著這個世界,於是《s年》、《點五步》、《中英街一號》這樣的zz題材應運而生,於是精神病人、自閉症患者、孤寡老人進入了他們的視野,俯瞰這個世界,究竟是多麽糟糕。

我忘了《黃金花》裡的數據是怎樣,但我記得,香港的確是自閉症發病率最高的地區,這意味著,即便是精英視角,也並不是空中樓閣。

尤其是在看到隔壁台灣也同樣如此關注現實的時候,我們更會對照起自身來給予他們多一分的敬佩。

但同時我又不得不說,曾經的港產片,就此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香港電影,它不再過火,更不癲狂,它理性得讓人認不清它的面目。

從氣質上來說,《藍天白雲》和《分貝人生》,也只剩下語言上的差別。

這種狀況毫無疑問地會存在很長時間,我記得看過一個數據說去年香港新導演有十多位,而電影的產量呢,包括合拍片,也僅僅53部。

這也就意味著,香港本土的電影,幾乎每兩三位就有一部新導演的電影,而這些新導演,又以鮮浪潮和政府資助的首部劇情片計劃為主,他們的作品,能找到管道觀看的,都充滿了沉重的色彩。

或許古天樂公司的那幾部新導演電影會有所改觀,但在沒看到之前,也是覺得前路未卜。

至少於我看來,如今香港電影的“主流”是與台灣電影無異的,沒有了語言的區別,你便分不清誰是港片誰是台片,並且,從去年的整體品質上來看,港片是完敗的。

或許這只是暫時的一個階段,或許他們很快就能找到更合適的表達方式,這都是無可預測的事,唯有我們這些港片老粉們,只能期待一些帶有合拍性質的不算新面孔的“新導演”作品。

《風林火山》、《風再起時》……不知道能不能刮成一股真正的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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