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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影響華語電影:徐克王家衛迎來港式武俠高峰


磊落志天地心

傾出摯誠不會悔

獻盡愛竟是哀

風中化成唏噓句


驚聞金庸先生逝世消息時,腦海裡湧現的第一個念頭不是大家熟知的對仗“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而是這首1982年TVB版《天龍八部》主題曲《兩忘煙水裡》的歌詞。


對仗僅概括了他的作品集,而這段詞可謂是他的人生總結,摯友黃霑還是懂他。


金庸48歲寫完最後一部武俠小說《鹿鼎記》後就封筆,其後,在華人世界,尤其是在大陸日益深遠的影響力,改編影視其實比小說出版和再版起到了更大的推動力,70後、80後、乃至90後,哪怕很多人沒看過小說,但從小目濡耳染於《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天龍八部》、《鹿鼎記》等小說改編的劇集和電影之中。靖哥哥和蓉兒於1980年代中期內地螢幕初次亮相時,不知引得多少少男少女為其瘋狂;而在90年代末期,古天樂李若彤的《神雕俠侶》、陳小春的《鹿鼎記》更是廣大80後和90後的青春記憶,毫不誇張地說,金大俠影響了整整三個世代的價值觀和審美。


改編劇集先按下不表,這篇文章僅說說金庸和香港電影的淵源。


金庸曾與夏夢合作《王老虎搶親》


初露啼聲


金庸與香港電影的緣分大概可分為四個時期,首先是影評人和初闖影視圈階段,該階段為金庸日後的寫作生涯積累了大量的編劇技巧和對電影創作手法的認知,他曾在《射雕英雄傳.後記》提到:“寫《射雕》時,我正在電影公司做編劇和導演……所以小說中有些情節的處理,不知不覺間是戲劇體的。”不得不再次感慨,金庸的小說日後能夠大量頻繁改編成電影和劇集,就在於他小說中場景的畫面感和戲劇感極強,天生就適合搬上銀幕,便於導演和演員發揮。”


金庸自承是個電影迷,自青年時代開始,在初登文壇時,就大量在香港《大公報》所屬副刊《新晚報》寫影評,筆名姚馥蘭和林歡,曾被讀者譽為“香港最好的影評人之一”,他後來在媒體訪談中曾笑著坦言“即使不是最好的,也是最認真的”。


1955年,金庸迫於生計才動筆改寫新派武俠小說,以《書劍恩仇錄》一舉成名。彼時很多因香港經濟騰飛而繁榮的電影公司開始盯上了他,讓他改編經典文本,乃至原創劇本。


1957年,攝製國語片為主的長城電影製片有限公司請他做專職編劇,以林歡為筆名寫過《絕代佳人》《蘭花花》《不要離開我》《三戀》《小鴿子姑娘》、《午夜琴聲》等劇本,值得一提的是他還嘗試做導演,越劇電影《王老虎搶親》就是他和其夢中情人夏夢攜手合作的作品,影響巨大,票房也創過當時的紀錄。


有趣的是,金庸在這時卻發現當導演和編劇並不適合他,更適合他的是文壇和報業,加上影響力日隆,他再不甘於當他人座下賓,而是直接做老闆。1959年,他攜友人同創《明報》,為了打開銷路,他亮出獨門絕技,在《明報》上連載《神雕俠侶》,從而成功在競爭激烈的香港報業圈裡殺出一條血路。與此同時,他悄然退出了影視圈,不再親自操刀劇本改編事宜,日後形成慣例,讓他再度親自改編自己作品,還得若乾年後許鞍華出馬,此是後話。


1958年版《射雕英雄傳》是最早改編金庸作品的電影


小試牛刀


雖然金庸當時在以國語片著稱的長城電影公司供職,但首先看中他作品的公司卻是以粵語片見長的製片廠商,當時剛成立不久,急於一炮打響的香港峨嵋影片公司搶先出手,獲得《射雕英雄傳》和《碧血劍》的改編權,其後還取得了《鴛鴦刀》、《神雕俠侶》、《書劍恩仇錄》和《雪山飛狐》的改編權。


1958年,最早被搬上大銀幕的電影就是金庸當時紅得發紫的代表作《射雕英雄傳》,由於小說還沒連載完,所以分成兩部先後上映,劇情也止於歸雲莊東邪第一次出場,黃蓉以命相脅救出郭靖,導演為胡鵬。


其後李晨風於同年執導了《碧血劍》,相較於後來不參與編劇工作,這時的金庸還很樂意改編自己的作品,與李晨風一起攜手將《碧血劍》改編成電影,也是分為上下兩部上映。這也是一個實證,證明坊間流傳的金庸在1987版《書劍恩仇錄》裡是首次改編自己作品是以訛傳訛。


值得一提的是,日後在《如來神掌》中扮演龍劍飛而家喻戶曉的粵語片小生曹達華則主演了這四部電影,分別扮演郭靖和袁承志,成為華語影壇裡第一個扮演郭靖的演員。


在和峨嵋影片公司解約後,在1960年代中期拍攝的還有1963年豪華電影公司拍攝的《倚天屠龍記》上下部,同樣是因為連載未完,所以劇情截止到殷素素自殺殉夫即結束,而之後的《倚天屠龍記3》是揚子江電影公司接拍的,劇情截止到張無忌當上明教教主。


這些粵語片都是當時市井社會所喜聞樂見的,黑白膠片拍攝,耗資不高,周期又快,很利於小規模發行上映,在當時受到了熱烈的追捧,但隨著西片引進,加上國語片更重技術和技法,粵語片由於天生帶著戲曲電影的痕跡,對白過於文氣,場景和國術設計逐步落後與時代,特效則慘不忍睹,是以,很快就被更加迎合時代的邵氏電影所擊敗。


邵氏影業當時大力推行國語片,發行管道深入東南亞,其規模和組織都非普通電影公司可比,加上大力推行“邵氏綜藝體弧形闊銀幕”這類新技術,即使戲曲電影,也請李翰祥這樣的電影大師來把舵,推出了系列精品,包括《梁山伯與祝英台》《江山美人》等口碑票房都爆棚的佳作,1960年代中期,繼《大醉俠》《獨臂刀》後,邵氏又喊出“彩色武俠新世紀“的口號,武俠片全面革新的時代到來,而金庸的作品因為太過厚重,人物眾多,難以改編,特效鏡頭要求高,耗資不菲,開始並不受青睞。


金庸與古龍


潛龍在淵


說來諷刺,金庸作品在1970年代後期和1980年代前期被屢次改編成電影,延續了整整十年,還得感謝他唯一的對手——古龍


1976年,楚原將古龍新作《流星·蝴蝶·劍》拍成電影,這是古龍所著武俠小說第一次被搬上大銀幕,這部電影成了當年的票房第七名,第二年的《楚留香》則上升成了當年的票房第五。之前由於武俠片宗師胡金銓《空山靈雨》《山中傳奇》票房失利,武俠片已經被視為票房毒藥,完全陷入谷底。此時楚原異軍突起,電影置景考究華麗,鏡頭語言奇譎恣肆,開拓出與常規功夫片不同的武俠路線,即不以功夫拆招表演而以凌厲的剪輯與場景設計取勝,從而打造出了一個全新的江湖,在港台影壇掀起一股奇情武俠熱潮,更無意中引爆了“武俠小說改編潮”。


在邵氏牽頭下,各大電影公司紛紛搶下武俠小說的改編權,本來已久不被人過問的金庸小說,突然又變成了香饃饃,大導演張徹這時也想原樣複製一把楚原式的成功,可惜古龍和楚原已經達成相當默契的合作意願,旁人已經無法染指,張徹只能將目光轉向金庸,首當其衝進入他改編意願名單的就是觀眾最為熟稔的經典《射雕英雄傳》。


張徹重啟《射雕》,並拍成了三部曲,票房和口碑卻始終被楚原壓著一頭,也是他晚年恨事,幸好,他在1978年拍出了《五毒》,這部電影公認是Cult片經典。而相對於《射雕》三部曲,他於1980年拍攝的《飛狐外傳》和次年拍攝的《碧血劍》口碑要更好一些。其實


憑借《射雕》,他捧紅了傅聲,也算給邵氏影業一個交代。可惜就在於傅聲英年早逝,張徹失去了自己的頭牌,影響力跟60,70年代已經不能同日而語。


楚原則跟古龍合作了19部電影,大部分都是精品,但他基於金庸原著改編的幾部電影都反響平平,1978年的《倚天屠龍記》哪怕有爾冬升這樣的當紅炸子雞,票房也是慘敗,1981年改編的《書劍恩仇錄》,狄龍來撐場,也沒有挽回敗局。相反,爾冬升主演了古龍小說改編的《三少爺的劍》《圓月彎刀》後,票房口碑俱都大爆,是以,命數運道這個東西真的說不清,跟導演水準起伏有關,也跟時代潮流相連,如今回看,真是不勝唏噓。


在整個70年代到80年代,金庸小說改編成的電影始終沒成大氣候,這個局面一直到許鞍華重新闡釋《書劍恩仇錄》才真正改觀,但許鞍華的改編過於超前,票房上一敗塗地,它的成功之處在於為後人打開了想象太空。雖然普通觀眾並不待見這部電影,不過,在影評人眼裡,許鞍華這部唯一的武俠片卻有其特殊的意義。


眾所周知,金庸的家國情懷讓其作品裡有種巨集大歷史敘事維度的存在,而在港台導演眼中,這也是“大陸情結”的一種體現,許鞍華把這種情結理解成一種農耕文化和都市文明交織碰撞出的鄉愁,她在《書劍恩仇錄》裡把這部電影化作一次尋根問祖之旅。是以,在文本上她簡化人物關係,卻讓更多焦點對準了江南和戈壁的風土人情,在她的攝影機下,金戈鐵馬和詩情畫意並重,武打招式已不是重點,重點的是情緒和氛圍。


這種手法其實非常前衛大膽,而它蘊藏的野心也得到了金庸的首可,被視為最接近金庸心中自己作品應有的模樣;同時,它也啟迪了後來者徐克王家衛等人,用一種更先鋒大膽的解構方式來完成金庸筆下江湖的重構,而這次浪潮直接帶給了我們這代人最具意義的美學啟蒙和青春回憶,港片也借此迎來它最後的輝煌。


1990年《笑傲江湖》開啟金庸武俠電影高峰


鳳凰涅槃 


 自1990年,胡金銓和徐克重新拍攝《笑傲江湖》開始,到1994年的《東邪西毒》《東成西就》,金庸的小說被香港的導演們視為實驗電影風格,解構電影元素的理想文本和試驗土壤,創作了很多經典影像,無論是商業回報和藝術品質,金庸作品在大銀幕上的重生都達到了它誕生以來的最高峰,而且,很有可能在未來都無法超越。


觀眾和影評人同時發現,以往對金庸作品內核的解讀被完全顛覆,家國情懷和江湖俠義第一次讓位於角色內心的波瀾,電影業和文藝屆相當推崇這次更新,並視為香港電影繼新浪潮後的二次創新,大量實驗性手法和技術運用在這些電影裡被運用,從而讓金庸小說改編電影兼具古典氣質和現代形式,使得這些電影中的經典片段和人物角色如同這些電影畫面的瑰麗色彩,成為華人乃至世界影壇的永恆記憶。


這些作品包括徐克監製且部分執導的《笑傲江湖》和《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王家衛的《東邪西毒》、劉鎮偉執導的《東成西就》,王晶執導的《鹿鼎記》和《鹿鼎記之神龍教》以及《倚天屠龍記之魔教教主》,以及不太為人所知的張海靖執導的《新碧血劍》潘文傑執導的《新飛狐外傳》, 雖然《東方不敗風雲再起》元奎黎大煒聯合執導的衍生品電影《九一神雕俠侶》和《九二神雕俠侶》,以及《天龍八部之天山童姥》整體拉低了這份名單的品質,但不可否認,短短五年間,金庸小說改編的電影爆發了驚人的生命力,其影響延續至今。


更讓人膛目結舌的是,徐克讓林青霞反串扮演東方不敗,從而打造出一個經典的反派角色,而《東邪西毒》裡王家衛則以後現代主義的手法融入了對現代都市情感的寓言,為文本改編做出獨特的作者詮釋。如果說徐克是把金庸外在的江湖氣質推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那麽王家衛做到就是挖掘出了金庸角色內心常被忽視的細膩一面。


而那些熠熠生輝的演員名字則為這些電影注入更加燦爛奪目的光環,他們分別是張國榮張學友許冠文、林青霞、梁朝偉李連傑周星馳張曼玉梁家輝關之琳劉嘉玲李嘉欣黎明吳孟達張敏李修賢元彪錢嘉樂等。除了周潤發成龍,幾乎囊括了香港90年代最重要的演員。


也是在這些電影中,香港電影的配樂和攝影同樣達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其中成就最高者,當屬黃霑的詞曲,他填的詞深具中國古典詩詞之美,飽含意趣,與電影格調配合得相得益彰,而他譜的曲激昂奔放,古樸大方,譜就濃鬱的中國意味,很好地傳達出武俠片的精髓。譬如他為《笑傲江湖》寫的《滄海一聲笑》,將知己相對,蕩氣回腸,萬丈豪情的唯美意境傳遞得淋漓盡致,足可跟曹操的名句“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媲美。


陳勳奇為《東邪西毒》做的電影原聲也不遜於《滄海一生笑》,其悲愴蒼涼的情緒、磅礴萬丈的氣勢以及複雜迷彌的情感表達為香港電影配樂史注上濃重一筆,至今都是香港電影原聲的最高峰。


此外,還有杜可風的攝影,程小東重於寫意的動作設計以及張叔平的美術指導,俱都是賦予金庸作品改編電影更多表達太空的可貴嘗試。


那麽,為什麽我們這麽愛金庸?


就用我當年寫過的一段話做為解答吧,金庸作品改編的武俠電影有著獨一無二的中國傳統文化的氣質和意境,疾風勁草、長河落日、提劍跨騎、意氣雲天、世事蒼茫、哀慟纏綿、以及這些角色的風華氣度和絕世容顏,已經溶入了我的少年時代,化作一生骨血中不可剔除的江湖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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