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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山山塘,81歲老茶人和一片文學茶圃

我第一次坐在山塘的小溪旁,是在夏天最炎熱的時候,年邁的茶人剛剛決定在這種茶。

溪水裡有落葉,被玩水的孩子們弄得渾濁,又漸漸清澈,像水晶一樣。我的心情隨水一樣,被一些心緒攪亂、攪渾,又如同樹葉和泥沙的沉澱,又恢復了清晰和純淨。

山塘村的溪水不是寂靜、不動的,所以岸邊的我的心情也無法雜染盡除。一番等待,一番寂寞,一番如水流動的活潑,我發現岸邊除了我,還有很多鷺鷥。

它們沒有同人一樣虛幻地在岸邊看溪水,它們顯得呆滯和遲鈍,站在地面上和飛在半空中,飛鳥隔著水在看魚。

魚對於天空和飛鳥,茶對於小村莊和人,玄遠的和就近的,都在山塘遇到了。

不像魚在水中,飛鳥在空中,人只有田畔一條窄路可以走。溪水和山之間,走著走著,就遇到了山塘人,誠懇而熱烈。除了陽光、雲朵的色彩如何好看,他們只在想溪水是拿來喝的,太甲山是拿來爬的,天空並不是拿來端詳的,茶只是充滿茶香和需要一雙手去種的。

我們是和茶葉專家王士圻老師一起,來培育茶葉苗圃的。

老茶人非常自謙,不讓人喊他茶王。他一生愛茶、喜茶、終生為茶,可稱當代上饒陸羽,亦是81歲又是18歲。看老人面目開笑便知他是81歲,歲月飛逝,他的臉上隻留存下了單純和快樂。81歲的他正因為知道18歲再也回不去,才更以18歲的固執和熱情來為我們講述每種茶的含義。王老師一生把上饒的茶推廣至全國,又把全國最好的茶品種引進來。

他的心願是把一生引進和發明的22個稀有茶品種,集到一個母本園裡。

見到我們之後,又願意茶可以是文學茶,於是山塘太甲山下的這片蔭涼地,陸陸續續移進了十幾個品種幾千株苗,於是我們從王老師工作過的上饒縣尊橋和婺源大鄣山把茶穗一段段剪下來。

於是玉山山塘開始有了一個文學茶圃。

於是山塘的村民們從黃昏到晚上十點,都在幫我們修剪茶穗,於是大家都在幫助我們選苗、種茶、培育文學茶。於是秋蓮姐八歲的小女兒也坐在山塘的土地上,學起了育茶、種茶、愛茶。

於是夏末的我們靜靜等待,等待一片片茶葉一層一層地種下,等待葉片的光合作用等待它們慢慢生根,等待幾百天或者幾千天后茶寶寶長成大人。

山塘的水面,倒映著欲睡的飛魚和鳥,等它們從夢中醒來,就會發現身邊植滿了茶葉,深色的綠、透明的綠,有的叫大面白有的叫佛手……

飛鳥和魚仍然有它們的紛紛擾擾和故事,而這裡的茶自是開始一場又一場的孕育。於是我想象,悠長年月裡,山塘的飛鳥在水面低飛掠過,或許有感於茶的仁厚。幽深絕俗的山谷裡,魚聞到河岸的茶葉香味,不再沉緬於水中,而是想到岸上稍微駐足。飛鳥和魚的故事裡又加進落葉和茶,山塘的美又留了更多可以向你描述的細節。有更多的歌聲、笑語經過溪水兩岸,有水面的水會倒映著更多的面龐,有更多的小小的孩子坐在岸邊聽茶的名字。

據說,在一個人說話語速最急促、最著急要表達內心的想法和感受、能量損耗得最多的時候,才會對照出他人的省思、萬物的定力、迫近寂靜的村莊。

當一個人的心如一股洪流的時候,越能感受到真正的清澈、專注和柔和。

經過一條蜿蜒的長路來到山塘,小溪裡的水無心而宛轉,柔軟的雲彩和輕柔的靜樹環圍著村莊,看到喝完綠豆粥早早睡覺的孩子,感受到四點起床在田間松土的農民的勞苦,聽得到種茶人偶然自言自語的夢囈。

覺得獲得了很多天不說話才獲得的能量,覺得山塘的一天好長好長。願飛鳥和魚有一株茶可共度晨昏,想明天明年一起來看茶種茶的人會有所不同。覺得把茶穗帶到這裡,就像是一場放生。

山塘也好,飛鳥和魚也好,茶和茶王也好,當我遇到他們,我感受到一種少有的相依。不是泰戈爾詩中所說的世界上最遠的距離,而是不去想距離,隻去想相依。

山塘有山有溪水有老百姓的家,春天的時候還有很多花,未來的夏天還會有不同品種的茶。除了飛鳥在黃昏時的幾聲鳴叫,其他的作物和動物並不發出太多的聲音,只有心中的記取和心頭上的呼吸。如果說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生命的訊息,山塘是適合開始遊學與旅行的地方。不是聲音的對話,而是能量的對話。

飛鳥和魚,落葉和茶。從它們身上獲得能量的我們。

很多宗教信徒都喜歡去尋找一種萬能的力量,而我在山塘感受到的,竟然和這種萬能的力量有點相似。那位把生命裡最精華的時光與力量都給了茶葉的老茶人王士圻老師,他到這兒的刹那,定找到了他心中擬定的力量。

每一株茶每一種茶苗都是自己的孩子,能蒙一片土地好好滋養就是最大的滿足與幸福。那麽,遇到山塘,那些茶苗也算是幸福的孩子了。

這個夏天的夜晚,當奔波了一整天從市區出發去大鄣山茶場把茶穗剪下又再送到這裡,受人敬愛的老茶人並沒有因為疲憊而不多說話,在一種感性中他說的更多了。

他那麽全心全意,表現得興奮,吃了比平日的晚飯更晚和更多的一頓飯。

我好像更看清晰了,這位長者把心始終放在茶身上,而不是自己身上。山塘的這片很特殊的茶圃,在很晚的時候還亮著一盞小燈,這裡的人都能懂這位老長者對茶的愛,於是她們一直輕輕地剪茶穗,又輕輕地插進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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