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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後的好姑娘是怎麽一點一點變壞的?

現在,小叮當的時光機離開了八十年代,來到九十年代。

下面讓我們認識一下貝貝,一個典型的九十年代大學女生。她從心智到外表,都不算出眾,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家庭條件小康,氛圍民主,這讓她從小就沒有被過多地限制理想和創造力。

彼時,大學生已經不像八十年代那般矜貴。為了創收,很多大學劃分出了“自費生”這個特殊群體:學費會貴很多,但錄取分數可以適度下調。

貝貝就是這樣一個“自費生”。她並沒有覺得自己的校園生活和“公費生”有什麽區別,頂多畢業的時候不包分配,而她也不稀罕學校分配的那些無聊的部門,比如,去中學教書或者在機關坐辦公室。

有一年暑假,貝貝去位於大北窯的某個美資公司找一位學姐玩。學姐是英文專業的,畢業後通過幾輪嚴格面試進了這家據說是“最香的資本主義大鍋飯”的公司。一進門,貝貝就被那間裝修冷淡而高貴的辦公室深深吸引了。

出來招呼她的學姐穿著襯衫、鉛筆裙與高跟鞋,塗著豆沙色唇膏,身上已經找不到一點點學生時代的影子。貝貝看到很多與學姐一樣打扮的女孩子手裡拿著厚厚的英文文件穿梭在會議室與會客室,不時有金發的外國同事過來和她們笑語盈盈地聊天。如火如荼嗡嗡運轉著的印表機和複印機看起來神秘而高級,連複印紙都是進口的,雪白而質感十足。她環視著寬闊的員工區,摸著工位之間灰與白色的小小隔板,暗暗發了一個很幼稚的誓:以後我也要在這樣的地方工作。

那時,外企是年輕人心中閃閃發光的地標,如同傳說中的耶路撒冷那樣滿地流淌著蜜與牛奶。西門子公司給員工分房子,IBM不但給工作滿三年的員工發十萬元住房補助,還報銷員工上下班的計程車票。。。這些令人目眩神迷的福利是貝貝做了一輩子公務員的父母想都不敢想的,更讓貝貝無比的心馳神往。

為了實現在“冷淡高貴”的環境中工作的夢想,貝貝苦讀英語,每天早上聽BBC和VOA,看《走遍美國》,讀原版的《飄》、《傲慢與偏見》和《蝴蝶夢》。為了更加符合外企白領的人設,也是受《蝴蝶夢》的影響,她給自己起了一個英文名字:Rebecca。

那時出國潮依然洶湧。有師兄師姐考托福拿了獎學金去美國讀Master,據說除了繳學費,生活也頗為充裕。心猿意馬的Rebecca暫時忘了她“冷淡高貴”的夢想,跑去新東方補習了2個月。在強大的考試機器的塑造下,她的托福居然考了630分,拿到了美國一所二流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和半額獎學金。然而她幾次去美國使館申請簽證都折戟沉沙,理由是:單身女青年有移民傾向。這幾次拒簽讓Rebecca徹底斷了留學的念頭,全心全意向著外企白領的方向努力。

除了提高“業務素質”,那次偶然的外企觀光也讓貝貝對女白領的衣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開始拋棄牛仔裙與運動鞋,一心一意琢磨起職業女性的裝扮。

九十年代的女性已經不再把追求外表的美麗看作是羞恥和虛榮。她們不但勇於扮美,還富有極強的學習精神和熱情。電視台開辟了專門的女性欄目,用很多時髦而生動的新女性面孔以及她們充滿冒險精神的言行,告訴女人什麽是美,什麽是自我,什麽是時代精神。有一位著名作家在接受央視《半邊天》採訪時興致勃勃地說:“今天的女性,空前的漂亮。”

中國忽然有了屬於自己的時尚圈,有了作品很像樣的獨立設計師,有了正規的模特選秀和時裝發布會,各類中文版的海外時尚雜誌也逐漸出現在街頭報攤。鋪天蓋地的時尚、美妝信息讓人眼花繚亂透不過氣來,也打開了新女性世界的一扇大門。

《時尚》、《ELLE世界時裝之苑》會直接把歐美T台秀款的裙子複製粘貼過來,顯得非常曲高和寡。那些拖地的紗裙,露前露後的小禮服,讓人有種“根本穿不出門去”以及“不知道去哪裡買”的冰冷的距離感。

而相比之下,中國輕工業出版社與日本主婦之友出版社社合作的《瑞麗服飾美容》顯然更加具有實用性。雜誌裡的模特大多是身材嬌小相貌清秀的亞洲人,搭配的衣服也以常見的基本款為主:針織衫、百褶裙、直筒褲、各種襯衫。。。很容易就能在時裝店買到類似的單品。而增加一些帽子、圍巾、腰帶之類的配飾,就會非常優雅而時尚。

雖然這些印刷精美的雜誌售價不菲,遠不如自詡“東方巴黎”風格的《上海服飾》那麽親民,Rebecca仍堅持每月“斥巨資”購買。沒有人指導,但她隱隱約約覺得:這應該就是好品位。

學校裡很多女孩子都開始化妝。那時也沒有美妝博主和直播,最多就是跟著時尚雜誌模仿。有個女同學把腮紅塗得和馬戲團的小醜一樣就去上課了。還有人離著老遠就能看到一張血盆大口。

Rebecca至今還記得她的第一支口紅是羽西牌的。當時那個系列的口紅用了全世界幾十個國家來命名,她買的那支叫“冰島”。淡淡的粉紅色非常甜美,她用了很久很久。多年後看著自己梳妝台上躺著的100多支口紅,Rebecca感到非常不可思議:當初是怎麽把一支口紅用到凹陷,要拿手指去挖出來的?

那時,雅芳也悄無聲息滲透進了校園。有同學拿來產品手冊在班裡傳閱。美輪美奐的圖片中一套套功效不同的護膚品讓大家目瞪口呆:原來光美白系列的水、乳液、精華、面霜。。。就有十來種。只有蓬巴杜夫人才能這麽奢侈吧?Rebecca算算零花錢,似乎勉強能買一罐最基礎系列的保濕面霜,不禁氣餒。

仿佛一夜之間,大街小巷的美容院像溫州發廊一樣遍地開花。各種面目可疑的美容院專用霜膏油伴隨著“蒸臉儀”冒出的蒸汽,被按摩進了老老少少女人的臉上。Rebecca曾經在學校門口的小美容院做過一次50塊錢的“補水護理”。看著美容師把大桶包裝粗糙的按摩膏、倒膜粉拎進屋裡,感覺自己有點像被飼喂的小豬。然而即使只花了50塊錢,揭掉面膜後的年輕皮膚仍然熠熠閃光。她不知道這是去角質的結果,更不知道多年以後“頻繁去角質”這件事在美容專家的概念裡幾乎等同於“破壞皮膚屏障”的元凶。

為了不繼續當“小豬”,並且能“像蓬巴杜夫人一樣”使用一整套美白產品,Rebecca 開始更加努力地賺錢。大二的時候她用兼職做禮儀小姐賺到的錢買了資生堂的合資品牌—歐珀萊的洗面乳和口紅,在室友中引起轟動:原來有比做中小學生家教賺得多多了的兼職啊!於是大家紛紛效仿, 四處出擊,可惜大多數人因為身高不足165在面試中铩羽而歸。

Rebecca一時風光無兩。

得意忘形之際,某日她在賽特商場看到一瓶紫色毒藥香水,被價簽震撼了,再不敢趾高氣揚,從此更加神往外企,因為據說外企的Lisa,Daisy,Jessica們用的都是Dior和Chanel香水。

課程依然枯燥,同學裡也找不到情投意合的愛人,食堂周末的舞會實在幼稚可笑,零花錢總是不夠用。。。日子過得乏善可陳,唯有理想是烏雲背後透出的金邊。

在煎熬與盼望中,Rebecca終於畢業了。

她如願以償地進了一家美國IT公司。那正是外企的黃金時代,一切都是最好的:用美金計算房租的辦公大樓;進口的辦公家具,一張會議桌就要3萬塊錢;每個員工都配了當時最貴的筆電電腦;出差住五星級酒店;有餐補而且報銷計程車票。。。不僅福利好,氛圍也是開放而自由的,比如:你可以隨便叫大老闆的名字David(後來Rebecca才發現,所謂“自由”,也不過就是能叫他一聲David而已)。

工作很辛苦。有時候投標做文件忙到夜裡三點,回家洗個澡,7點鍾又出門去給客戶送標書。但青春的臉上依然紅粉緋緋,眼中星光閃亮,她像一隻振翅欲飛的小鷹,有活力也有殺氣。

Rebecca的月薪是她那些進了事業部門或者國家機關工作的同學的4、5倍,年底還有額外2個月薪水的年終獎。她的世界一下豐富而繁華了起來:漸漸可以買得起時尚雜誌圖片裡的那些衣服。衣櫥中最多的顏色是黑、白與深藍。護膚品清單裡不再有合資品牌,YSL,Chanel和Dior是梳妝台上的常客。

Rebecca 的第一支大牌口紅是大四找工作期間在賽特買的倩碧。那是一種非常可怕的赭石色,像吃了陳屍多日的死嬰後嘴角殘留的血跡。當時她急於擺脫介於少女與成年人之間的尷尬狀態,盼望那個流光溢彩的新世界能打開大門迎接她。而在能力不及的時候,暫時只能用拙劣的模仿來裝作與那個世界裡的人是同類。

她工作的5A 級辦公大樓新開了一家高級美容院,挨門挨戶給樓裡的公司送打折卡。那時城中最好的美容院已經開始用Matis和Sothys這兩個老牌法國沙龍品牌,其中保濕和美白系列最受客人的歡迎。Rebecca 興衝衝地體驗了一次 Matis 的保濕護理。幽靜的SPA房裡點著香薰,背景音樂是海浪與鳥語,躺在雪白的毛巾上,Rebecca忽然想起大學門口那個嘈吵雜亂的小美容院,感覺恍如隔世。

很多個寂寞的夜晚,Rebecca會約上朋友去三裡屯醉生夢死一番。那時南街還在,一支能唱 Marbo No.5的菲律賓樂隊是酒吧檔次和時髦度的硬指標。明大、男孩女孩、蘭桂坊,還有後來昆汀經常出沒的88號,以及在門前發生過吳若甫綁架案的豹豪,聚集了文化圈、娛樂圈、商界很多明日傳奇巨星和大佬。喝多了的他們就像普通的醉鬼一樣,有的潦倒失意,有的為“果兒”爭風吃醋大打出手。沒人能預料到在未來的二十年中他們有人會消失匿跡,而有人則飛躍了人生巔峰。

愛情對那個時代的很多女性來說漸漸變成餐後水果蛋糕般的甜頭,而主菜是她們自己事業的發展和人生的規劃。捷徑自然還是有的,並且隨著社會的日益富足讓誘惑變得更加致命。

Rebecca有個年輕漂亮的女同事和一個已婚大叔談戀愛。大叔的太太在國外,很少回來。大叔慷慨地送給她房子和車子。多年後,那個女同事結婚了,新郎不是那個大叔,但他饋贈的房子和車子卻是穩妥的嫁妝。

女同事有很多一式一樣僅僅是顏色不同的衣服和鞋子。Rebecca有一次在王府飯店看到一件同款的黑色大衣,翻開吊牌:是5位數的價格。雖然她仍舊買不起,但這與當年她看到紫色毒藥香水價簽時受到的震撼不再是同一個感覺。“這多好”她微笑著想:“女人若得不到異性的青睞,也就得不到同性的尊重”。

Rebecca並沒有想複製誰的人生。她知道行行出狀元,有些事情並不是只要願意,就能成功。很多女人以為只要捨得自己就可以得到夢想中的一切,卻忘了評估一下自己是否是這一行的人才。

Rebecca在聊天室邂逅了一個台灣男孩子,兩人用email談了一場網戀,互相發送照片,講當地的風土人情和自己的心事。後來那個男孩子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這段感情無疾而終,並沒有留下什麽漣漪。當時,號稱“網絡愛情小說開山之作”的《第一次的親密接觸》裡輕舞飛揚與痞子蔡那場生離死別的網戀銷了很多人的魂,也讓 Rebecca 覺得蕩氣回腸。但她更願意在Tinadannis的《冤鬼路》系列驚悚故事中獲得更多的腎上腺素和多巴胺。

日子依舊艱難,儲蓄如建萬裡長城。從愛情中獲得的慰藉遠不如薪水和Title的飛升更讓人安心。Rebecca在房價如同初戀般甜蜜的時候貸款買了一套小戶型的兩居室,不久又買了一輛小小的賽歐。深夜加班回來甩掉高跟鞋,她會給自己倒上一杯百利甜。躺在沙發上,不知為何,學生時代那瓶求之不得的紫色毒藥香水又浮現在腦海裡。

她知道,未來的路上,還會遇到許許多多的“毒藥”,大部分是今生永難企及的夢想。幸運的話,命運之手會灑漏幾滴落在她面前的水晶杯裡,不要猶豫,拿起來一飲而盡,那正是心靈需要的甘霖。

與前輩媛媛不同,Rebecca的世界是她自己創造的。她不用那些有“特權”的男人提供衣食住行的方便。她的虛榮心和好高騖遠的念想,完全靠自己的雙手去滿足。

就這樣,她帶著希望和勇氣走近千禧年的界碑,大步跨過,沒有回頭。

後記

九十年代一直是一個被低估的年代。它似乎面目模糊,無甚個性。沒有八十年代的快意與自由,也沒有二十一世紀的速度與激情。然而,在它之後接踵而至的20年裡,我們都能看到九十年代若隱若現的身影。它是千禧年後一系列里程碑式的新事物與新世相的萌芽。它銜接了八十年代的理想主義,並把不切實際的部分淡化,把更明確的目標,更熱烈的精神,更強悍的力量,更精致的人文,輸送到已經透出閃閃光芒的未來之門。

“好姑娘變壞”這一系列文章是我開公號以來最艱難的創作。有千言萬語想表達,每一個場景都如同昨天才發生過那樣清晰,但細想起來又都有點面目模糊。一個時代完整的記憶是全方位的,我只能選取對於一個希望把自己變得更好的姑娘來說非常重要的心路歷程和大事件來寫一鱗半爪。如果是我的同齡人,你多多少少會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然後會心一笑。對我來說,這就已經足夠。

寒冷的冬夜,讓我敬你一杯加冰的蘇格蘭煙熏威士忌,為變得更好的自己,以及重新出發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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