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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河流山下流

清清河流山下流

□ 侯志鋒

(本文獲優秀獎)

桂西北宜州市最遙遠的一個小村莊——可見屯,那就是我的家鄉。家鄉的山岸有兩條似牛角一樣的山塧,人們稱為牛角塧。

牛角塧下流過一條青羅帶似的河流,名叫刁江。美麗的刁江似乎從遠天而來,奔騰在崇山峻嶺間。

刁江雖然流在家鄉的山腳下,但刁江卻不是我家鄉管轄的河流,而是都安瑤族自治縣所轄。

桂西北以山聞名,牛角塧的山名也是響亮亮的。兩隻牛角,聳立在刁江的山岸上,兩條石板路,從刁江的河岸邊一直爬上左邊和右邊的山塧,往藍天上伸延。兩棵古榕樹,蒼綠如巨傘,分別挺立在左右兩條石板路邊,行走於兩條山塧間的山民,都喜歡坐在大榕樹下休息。左右山塧間的兩棵粗大古榕樹,都猜不出它們的年齡,不知種植於何時?傳說是一個叫花子種的,離樹不遠有一個小石岩,人們稱之為叫花子岩。

牛角塧樹木蔥籠,給流過山底的刁江增添了不少的風采。兩塧中間和兩邊的山壁,有很多溶洞,似鳥的眼睛。有些洞,人能爬上去,而有的在山壁絕崖,人爬不上去。洞裡石筍奇特,洞中有洞,有些洞還分有幾層。最有名的一個洞叫老李洞,洞口用整齊的石塊磊起成壁,那些石塊都是經過石匠細心打磨,留有進洞的小門,還有槍炮口。據說這是以前牛角塧山民們抗擊土匪和敵人專用的溶洞,洞內有兩隻用石頭鑿成的大水缸,洞上石乳整日滴水滴答,兩隻水缸裡水滿滿的外溢,清澈無比。

山腳下有一個洞叫鬼洞,我們也曾經拿手電筒進去探過,但洞越走越深,可能通到地下河,沒人再敢深入。

記憶裡,刁江兩邊,隔幾步路就是一個小村,每個小村都有一兩個小碼頭,小碼頭的石階,從村子裡一級級地伸到河水裡。河兩邊的碼頭對望著,這邊有人在碼頭浣衣,那邊也有人在碼頭浣衣,木槌輕輕地槌打著衣物,發出啪啪的聲響,在河谷裡回蕩,水邊的魚仔和小蝦,不怕生地遊到浣衣人的腳邊覓食。衣服洗完畢,婦人就把擰過水的衣物放進竹籃或者背簍裡,提著或者背著走上岸去,竹簍裡的衣物往下不停地滴水,濕潤著碼頭的石階,所以碼頭的石階整日都是水漉漉的。

一些垂釣者,坐在河岸的石頭上,手裡握著竹製的漁竿給魚鉤裝魚餌,那些魚餌大多是剛挖來的蚯蚓。漁絲線上的浮標,靜靜地浮在河面上。水面的漁絲線被魚拉沉了下去,釣者就把漁竿提起,被提起的魚拚著命地掙扎,有時候釣者也會失手,掙扎的魚兒掙脫魚鉤,又「噗」地落進江水裡,泛起圈圈漣漪。網魚人坐在竹排上,兒子用竹篙撐排,老子手提漁網站在排頭,把網撒下江去,有時候網起一些魚或者烏賊,有時候隻網了些許水藻。

刁江人每家的竹排,靜靜地停在河邊。那些竹排,都是他們走上牛角塧,進村子裡買來或討來的楠竹製成,把楠竹去皮,泡在河水裡一段時間,再把它製成竹排。有人需要渡河的時候,就解開拴在石頭上的繩子,腳一掙,竹篙一點,竹排就悠悠地馳向對岸。

我們習慣把刁江畔的人稱為河邊人,把刁江兩岸稱為河邊。農閑時節,我們一群孩子,也喜歡走下山塧,在河邊行走、遊玩。熱了,就脫光衣服,在刁江裡游泳、打水仗。經過河邊人的同意,也坐在竹排上悠悠地劃上劃下。這時,便會想起電影裡的歌曲:「小小竹排江中遊,滔滔江水向東流。」下了竹排,一群孩子走在河邊的公路上,打打鬧鬧,頭頂上的月光照著刁江和兩岸的青山、照著河岸上婉約的公路和路中的我們,一群人影被月亮追到小街上的小電影院裡。

刁江,雖然不是很寬闊,但水流湍急。枯水的季節,刁江的水不是很深,經常露出光滑的石床和那些被磨破稜角的石頭,有些水淺的地方,人幾乎都能蹚過河去。清清的水流過石頭上,魚在石間嬉戲。

刁江兩岸並不算寬闊,地少。辛勤的刁江人光靠土地往往很難溫飽,他們幾乎都學會各種各樣的手藝謀生。青黃不接的時候,河邊人往往提著編織袋或者挑著籮筐,爬上牛角塧,走村串戶賣米,這當然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時逢龍頭街的圩日,刁江畔的人起得很早,他們為了抄近路,都爬上牛角塧去趕龍頭圩。那些騎單車的人,單車後架上再套一個方框的木架,貨架上,捆著一大捆的竹篾涼席。沒騎單車的人,就用肩挑著兩捆。那些竹篾涼席是刁江畔的特產,竹席不是用一般種植的竹子編織的,而是用刁江畔山上特有的一種野生竹,那些竹子隻比漁竿稍大一些、竹肉薄而堅韌,喜歡生在蔭蔽的山崖上,這裡一叢,那裡一簇,也是刁江畔山上特有的風景。編竹席的人,攀上山崖一根根地砍,不能一根根丟到山下,如果丟,竹子破裂或者竹皮損傷,就不好用了。只能一小捆地用肩扛下山來,山崖幾乎沒有路,連羊爬上去都很困難,其中艱辛可想而知。回到家後,手藝靈巧的刁江人,用鋒利的柴刀,把竹子破開,成為一條條均衡的竹篾,再把竹篾破成幾層,一條條破了幾層的竹篾,在他們的手指間緩緩地滑過像是春蠶吐絲。破出的竹條分為外皮、二皮、三皮、四皮,有些手藝靈巧的司機還可分出五皮、六皮。外層竹皮編織出的涼席軟軟的,深受人們的喜歡,是當地人夏天必不可少的床上用品。還有裡面幾層竹篾條編的竹席也可供床上睡席用,或者供人們曬辣椒或菜乾之類的農作物使用。那些席子,運出牛角塧不遠,還沒到圩上,往往都被攔在村頭的村民們一購而空。除了竹席,還有竹編的背簍、籮筐、簸箕等竹藝品。肩上沒挑竹藝品的人,就挑木製傢具,例如桌子、椅子或是衣櫃……

往年天大旱的時候,沒水喝,我們附近的村莊,都挑著水桶,成群結隊地到刁江邊挑水。那時想著,如把青青刁江水引上牛角塧,那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

牛角塧下刁江邊有一個熔岩,裡面流出非常清澈的水,冬暖夏涼,水汩汩地流進刁江裡,與刁江水混為一體。溶洞裡有光滑的石板,我們經常在裡面洗衣服,冬天裡也時常在這裡洗暖水澡。

流出清水溶洞的對岸,有一個幾戶的小村莊,村裡有一對兄弟,非常勤奮。圩日,兩兄弟早早地推著兩輛老舊的自行車,爬上牛角塧,到了塧上,跨上自行車,風塵僕僕地赴往遠在三十多裡外的龍頭圩或者遠在七十多裡外的拉浪圩去收山貨。晚上,兩兄弟又馱著百多斤的山貨回來,吃力地一步一步把車推下牛角塧,到了河邊,呼喚了一聲,家人便把竹排撐過河來,把哥弟倆渡回對岸。如果家人沒在家,哥弟倆就走到上面的小壩回去。小壩就在他們村頭不遠的地方,我們也經常走過那個小壩去刁江對岸。後來金灘電站建設,庫區的水淹沒了小壩,也淹沒了牛角塧下刁江邊那個冬暖夏涼的流水溶洞。

經常騎單車去收山貨的兄弟倆,後來弟弟在鎮上買了地皮建樓房,哥哥也是村子裡第一戶建了樓房的,哥弟倆在附近得到人們的咂嘴稱讚。

金灘電站建立的那一年,連續幾天幾夜的暴雨,往日溫柔似少女的刁江,忽然狂吼成一隻暴怒的獅子,洪水成災,刁江兩岸的泥瓦屋,全部泡在水裡,瞬間一間間倒塌。

洪災那一年的刁江,是我最銘心刻骨的記憶。

有一位年紀和我們一般大小的年輕人,剛去外面回來,走到牛角塧上,聽到刁江發大水,急紅了眼睛奔下山塧。他們全村的人都擠在村中間唯一的一家平房上。老人們正在呼兒喚女。有一位中年婦女哭叫著尋人,奔下塧來的年輕人說是她母親在叫他,他脫掉身上的衣服,正坐在塧中間觀望的我們想攔住他,但攔不住。那時江水與山為岸,橫在江中的木頭、竹子等物在江中捲成一隻隻漩渦,洪水如猛獸,多麼兇險,一不小心可能就會被吞噬生命,我們真為他擔心。只見他口中咬著衣服,在洪水中振著雙臂,輕巧地繞過從上遊衝下的危險物,像一隻渡江的雄獅。他安全到達江對岸的房頂之上,我們才鬆了一口氣。

刁江水養成刁江人臨危不懼和超越常人的魄力。

刁江水是碧藍的,刁江人是勤勞的。刁江人傑地靈,刁江哺育出兩岸許許多多的名人志士。刁江人喜愛唱山歌,出口就是山歌,男女戀愛往往都對唱山歌來傳情。看到走在江邊的姑娘,小夥子就開口:

「刁江河水綠盈盈,

不知是淺還是深;

竹篙點水試深淺,

唱首山歌試妹心。」

走在路上的姑娘,見對岸的小夥子對著她們唱歌,開口就答:

「試就試,

高山流水試知音;

茅房屋頭尋苦菜,

能吃苦菜才見心。」

清清的刁江河水滋潤出源源不斷的山歌,濃厚的山歌文化又哺育出一代代的文化人。刁江畔走出的作家有藍懷昌、凡一平、紅日、李約熱等,他們的作品就像山歌一樣醇香、膾炙人口,成為文壇一條亮麗的風景線。

現在的刁江兩畔,一幢幢嶄新的樓房代替了以前的泥瓦屋,車在刁江畔的公路上賓士,奔向千關萬重的山外。刁江的兒女,每當他們從外面做生意或者打工回來,把車開到家門口,望著清清的刁江水和兩岸黛色的青山,臉上的笑容就像河水和青山一樣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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