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最新頭條.有趣資訊

幽默能緩解疼痛,就像一片阿司匹林

世界變得糟糕透頂,幽默能緩解疼痛,

就像一片阿司匹林。

當人們談論馮內古特的小說,會經常使用如下這些標簽:黑色幽默、科幻小說、諷刺文學、後現代小說

馮內古特的作品常以喜劇形式表現道德層面悲劇的內容,以笑聲諷喻社會現實,應對災難和絕望。荒謬、吊詭或怪誕等黑色幽默元素的表象下,是一顆關愛社會乃至全人類的德善之心。

可能世界真的欠了馮內古特一個諾貝爾獎吧。

馮—內—古—特。

叫他老馮吧。中國的馮粉多這麽叫,透著不拿他當外人的親切。還有謔稱其為“馮(縫)內褲”的,真是沒有白讀他的書,都能拿他的中文名幽他一默了。

二〇〇七年四月十一日夜,老馮在醫院撒手人寰,享年八十四歲。此前一年,接受《滾石》雜誌專訪時,老馮便嚷嚷,要起訴美國一家煙草公司,因為自打十二歲抽上他家生產的不帶過濾嘴的煙,便覺神清氣爽,頭不疼了,眼不花了,腰不酸了,腿不沉了,吃嘛嘛香,還文思泉湧,功成名就,一直活到八十三。煙盒上說好的吸煙要人命呢?虛!假!廣!告!噱頭!

馮氏噱頭!

噱頭?其實此前又一年,在其封筆之作《無國之人》裡,老馮就發了這則新聞,放言索賠十億刀(dollar)。原因:看到小布什、切尼之流主宰天下,他活膩了。隻恨沒能早死。原來在指桑罵槐啊。不過,代價太大。且在富於傳統智慧的中國人看來,未免性急了些。咱過了八十四這道坎再罵,豈不更好?維基解密:煙草公司聯合美國政府買通上帝,讓老馮出門

遛狗時被狗繩絆倒,右臉貼地,當即無意識。上帝早就看不慣他老馮:不信神也就罷了,還一再調戲朕,還自稱“敬奉基督的無神論者”——幾個意思,這是?可老馮臨死前,指頭掙扎作V狀。難道是他贏了?他老馮贏了?姓馮(V)他就穩贏?

老馮去世,《紐約時報》連發三天訃告(網絡版看如此),備極哀榮,原因卻在於專欄作家寫得倉促,細節上有失真不周處,於是一改再改,處於不斷完善中。雖然如此,關鍵詞卻

基本未變,曰:黑色喜劇之才、迫切的道德觀、反文化之經典等。自稱只會寫笑話的老馮,其實是個很講政治的人。只是對於自己寫作動機的表述,讓人不免有點那個:

在許多事情上,我與希特勒他們見解一致。我同

他們……並同幾乎一切獨裁者有一個基本共識,那就

是藝術家要為社會服務。如果不是覺得我寫的東西是

良民的責任所在,或者橫豎是在努力成為一個良民,

我都不會有寫作的興趣。

老馮出道伊始,寫了機器,遂被貼上“科幻作家”標簽。這在他,倒也無所謂,畢竟有作品面世還是挺有面子的事。可後來發現,“科幻”原來是個很low 的標簽,特傷自尊,於是不爽起來。好不容易熬到那標簽磨舊了,忽然一日,老馮正枯坐家中,一頂鍾形玻璃大罩自天而降,轟然便把老馮蓋住。罩上還綴一標簽,上寫:“黑色幽默”。老馮覺得這名稱好“神秘”,又見逃無可逃,便開始做了一番功課。

老馮考證,所謂“黑色幽默”其實就是弗洛伊德描述的“絞刑架下的幽默”(gallows humor),一種中歐特色的幽默,是無權無助之人身陷政治絕境後發出的笑。在美國這邊,它叫“猶太人的幽默”,是孱弱而慧黠之人身處絕境時的幽默。老馮認為,自己慣常寫的可不就是無權之人身陷無可奈何之境時的感受嗎?大難臨頭,面對恐懼,還要搞笑,是為絞刑架下的幽默,也就是黑色幽默。

咦,三拐兩拐,老馮認了,從了。不管怎麽說,這標簽可比“科幻”高大上了許多,而且真的相當科幻。或許還因“家學淵源”吧。

老馮生長在美國中西部的德裔社群,本家曾祖乃自由派思想大拿,周圍都是畫家並雕塑家之流:熱愛藝術,懷疑宗教,挺有文化的一堆知識分子,玩起幽默來卻喜歡往殘忍的道上走。老馮就是在這種氛圍裡泡大的。一上手編段子,死亡和災難都是底料。有道是近墨者不能不黑,這樣廝混久了,小馮同學想不黑也難。

也好。不是有批評家一直不拿老馮當回事,說他簡單且缺乏“深刻的模糊”嗎?

而今馮氏幽默已然發了黑,黑到殘忍了、渾濁了,就不信你還能等閑一目了然?

老馮隻怕躺在玻璃大罩裡,偷著樂呢。不出來了,大家都方便。且看爾等批評家還能在俺身上翻出什麽花來?

當代著名文學批評家迪克斯坦把六十年代美國的黑色幽默作家分為兩類。一類他稱之為“語言”(verbal)黑色幽默家,其中就包括引入“黑色幽默”一語的弗裡德曼,乃至菲利普·?羅斯。另一派則以托馬斯·?品欽、約瑟夫·?海勒及馮內古特為代表,他稱之為“結構性”(structural)黑色幽默家。兩派人馬的共同特徵在於打破一切體面和禁忌,作品充斥怪誕、荒謬或異域情調。但“語言”派小說的基本單元不外乎惡趣味的搞笑或單口亂噴的獨角戲。這樣固然改變了前代小說的調門,卻並未拓展其專注於個人小天地的狹隘視野。無論就小說的題材還是形式而言,其實並無開拓之舉、建樹之功。而“結構性”黑色幽默家則大不同。一個鮮明的特徵就是其作品呈現出來的強大想象力:情節廣博至極、構思精妙至極、文脈複雜至極。荒謬、吊詭或怪誕等元素不止於或主要不在口舌間,而是事物發展的內在邏輯或根本屬性。他們或如品欽,重新發明歷史小說,或如馮內古特,借時政熱點、當代關切,別開生面巧作文。面對一個拿人不當人的瘋癲世道,他們強烈要把自我來伸張,唯不同於“語言”派的直接喊叫,他們的伸張是在恢巨集的結構裡。

老馮覺得如何?還能認出自己不?會不會仰天大笑:俺也能牛叉至斯啊!

七十年代,有人寫書評捧老馮,說他在“笑聲裡找到了能暫時緩解存在之痛的止疼片”。老馮覺得這話寫得漂亮得緊,真這樣倒好了,可惜實情未必。他對於笑的認識大抵就是大蕭條期間的感悟。大蕭條摧垮了美國人的精神,於是大家每天圍著收音機,聽點幽默段子,得些許鼓勵、些許解脫。

不過,晚年的老馮就這樣說了:

我真正想乾的事就一樣:讓人笑而松快下來。幽默能緩解疼痛,就像一片阿司匹林。

摘自《貓的搖籃》序言:

“狗屁的貓,狗屁的搖籃” | 袁偉

馮內古特作品

獲得更多的PTT最新消息
按讚加入粉絲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