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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的紅線:比特幣與11億元網絡賭博大案

本報記者 苑蘇文 特約撰稿 吳黎敏 台州 成都報導

編者按/ 從一個創新創業的企業家,到因為組織網絡賭博而淪為階下囚,肖開強用了16年的時間,而換來的,是監獄的高牆和不菲的刑期。

追逐風口本是經營企業的本能,但肖開強跨過了一條紅線。他染指了比特幣,但這不要緊,對他來說,致命的是他打開了比特幣可以兌換現金的潘多拉魔盒,這讓一切從遊戲變成了賭博。

從2015年4月至2017年7月案發,在短短兩年多的時間裡,通過三個網絡賭博平台非法獲利共計11.3842億元。這是一條昂貴的紅線,不管對於法律還是對於肖開強的人生而言。

一線調查

危險的紅線:比特幣與11億元網絡賭博大案

肖開強剛40歲,前額頭髮已大片灰白,他創業十餘載,曾是優秀青年企業家,但人到中年,身陷囹圄。

2019年3月7日,肖開強和他的員工在浙江省台州市椒江區人民法院接受審判,由於出庭總人數眾多,法庭設在有舞台的報告廳裡,控辯審三方和書記員坐在台上,幾十名被告人在台下坐成兩排,老闆肖開強坐在第一排最右端。

過去,肖開強多次在報告廳裡登台演講,那時他西裝革履,是被掌聲鮮花圍繞的主角。這次,他是在網絡世界開設賭場的主犯。

被第一個點名後,肖開強站起來,緊張地拉過從台上伸來的話筒,開始“最後的演講”——審判長讓他進行自我辯解,以及談談對犯罪行為的認知。

“我22歲開始創業,前期也是在夾縫中生存,創業也是個很艱辛的過程,兢兢業業,逐步把企業做大,但是在2015年到2017年期間,我看見騰訊這樣的網絡公司,也有對應的這種情節,自己在學習的過程中,犯錯了。”肖開強低聲辯解,認罪認罰,“我把大家帶偏了。”

在成都世紀陽天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世紀陽天公司”),包括法定代表人肖開強在內,46人被提起公訴,這些人分布在網絡賭博平台運行的整個鏈條上。包括開發維護平台的“技術團隊”、鏈接平台與銀商的“客服團隊”、提供遊戲幣買賣結算服務的“商務團隊”,還有一名案發後涉嫌窩藏的司機。

依托互聯網,利用人性弱點盈利的商業模式花樣翻新,網絡遊戲與賭博平台有時只是一線之隔。在當前的法律框架下,在棋牌類、娛樂類的網絡遊戲中,若平台隻向玩家賣出遊戲幣,玩家沒有遊戲幣變現途徑,一般不認定其違法。

但不乏有遊戲平台試圖越過法律紅線。肖開強所開設的遊戲平台裡,包括棋牌類和“賭大小”等遊戲十幾款,遊戲幣則是在“第三方”銀商處購買,並可以稍低的價錢變現,實現籌碼的結算。

設置銀商是為了規避風險,但根據警察偵查,自稱“第三方”的銀商,實則接受遊戲平台相關人員管理,銀商領頭者持有遊戲平台股份,參與分紅,因此他們被認作共同犯罪主體,遊戲平台和銀商共同組成了具有賭博性質的大娛樂場。

利用玩家想要一夜暴富的心態,吸引大量用戶。《中國經營報》記者獲悉,在肖開強開辦的三個網絡賭博平台上,最多每日同時在線5000人。賭客們被後台算法支配:總體會輸,偶爾能贏,既令平台總能賺錢,也令用戶欲罷不能。平台的“技術團隊”“客服團隊”“商務團隊”密切配合,漁利共享。

經法院審理查明,肖開強帶領公司從2015年4月至2017年7月案發,在短短兩年多的時間裡,通過三個網絡賭博平台非法獲利共計11.3842億元。

值得注意的是,肖開強團夥獲利後利用比特幣分成,恰逢比特幣漲勢風口,孳息數額巨大。肖開強被認定獲利3.5億餘元,他將這些獲利購買了比特幣、露營車和股票,他僅變賣比特幣就退得贓款和孳息近7億元。他的全部違法所得及孳息總計達7.78億元。因此,儘管仍有主犯在逃,團夥共退出的贓款也超10億元。

2019年5月15日,此案一審公開宣判中提到,8名主犯被判定犯開設賭場罪,分別獲刑三至五年,其中肖開強判得最重,獲刑五年,並處罰金5000萬元,主犯之外的涉案人員幾乎都被判緩刑。所有人均表示不上訴。

在對肖開強等人的宣判中,法院指出,網絡賭博犯罪具有跨地域性、非接觸性和隱蔽性等特點,而且鏈接便捷,牽涉面廣,涉案金額巨大,操作簡單,資金劃撥迅速,通過比特幣交易轉移資產進行洗錢,參賭人員不可控等,一方面會造成賭徒沉迷於賭博,敗壞社會風氣,社會危害性大,另一方面涉賭資數額之巨遠非線下賭博可比擬。“本案涉案金額目前系本省(浙江)之首。”

凝視深淵者易墜落。肖開強可能沒有想到,當他試圖操控人性的談論,尋求不切實際的暴富,他就已經從“明星”企業家成為一名賭徒,並注定全盤皆輸。

風口

世紀陽天公司位於成都市高新區,主體是一幢四層扁平小樓,四周是圍牆,大門口正對機場高速。從遠處看,小樓的白牆和深藍玻璃用黑色曲線分隔,就像是台電腦主機。時至今日,儘管公司法定代表人肖開強仍在服刑,高管幾乎全部落網,這棟樓仍在運行。

樓頂以前立起的“世紀陽天”四個大字已經拆除。2020年7月17日,在世紀陽天公司保安亭處,記者看到仍有人進出上下班,保安亭和大樓主體色調統一,深藍的玻璃單面反光,從外面看不到裡面,但可以從裡面觀察外界。

保安上了年紀,警惕地打量記者這張陌生面孔,記者上前表面身份後,保安拒絕傳達採訪需求。“領導都不在。”他說。記者隨後致電公司前台電話,接電話的人自稱保潔,稱“前台的人去開會了”。

肖開強出生於四川宜賓農村,父母務農,曾被評為全國農村青年致富帶頭人、首屆四川傑出城市創業青年、宜賓市優秀青年企業家。

據公開報導,肖開強22歲大學畢業後就開始創業,他先從電腦門市部乾起;2004年,IT銷售行業利潤下滑,他注冊成立了宜賓在線科技有限公司,決定向軟體研發與系統集成、校園即時通信方向發展;2005年,這家公司自主研發的網絡遊戲平台“宜賓在線遊戲中心”上線,主打棋牌遊戲。

2009年3月,肖開強在成都注冊成立了獨資子公司四川雄申計算機科技有限公司。2009年9月14日,他在成都注冊成立世紀陽天公司。在一些公開報導裡,肖開強曾提及當時公司員工已達200人。

肖開強瞄準了網絡遊戲的“風口”。他曾在一篇公開演講稿中稱:“隨著互聯網的普及和深入,以及電腦的普及應用,網絡遊戲有著巨大的市場潛力,特別是地方特色的休閑類遊戲,具有更加廣闊的前景。”

前景卻不能生錢。據法庭上出示的證據,世紀陽天公司在四川省文化市場稽查總隊正式備案的幾款遊戲為:棋樂融融、遊貝遊戲、萌生肖、逐鹿七雄。但其資產負債表、利潤表顯示,在2015年之前,公司淨利潤均為負數。

轉機

肖開強想要破局,把目光投向了賺錢的生意。

在供述中,肖開強稱最初提議的是一位公司副總,時間是2015年5月。這位副總說打魚類遊戲平台的生意蠻好,要搞個遊戲平台APP,其同意後,幾個研發部門研發了一個遊戲APP,這位副總聯繫蔡某的“商務團隊”做推廣;2015年9月遊戲上市後,張曉明帶領“客服團隊”負責售後支持,從事客服、控分等。

肖開強所提到的這位副總在賭博平台中隻佔股10%,尚未落網。

遊戲賺錢的秘密在後台。肖開強供述:“平台的輸贏率是可以控制的,是副總提出的,他說控制好輸贏率讓遊戲平台運行得更好,意思是讓玩家不至於輸得太多離開遊戲,也不要贏得太多平台賺少了,我當時跟張曉明說讓他控制好,這就叫‘血池’,相當於一個彈性的緩衝區。”

張曉明是本案第二主犯,他帶領“客服團隊”,掌管全局。

28歲的蕭函是研發4部的員工,負責研發和維護後台,聽命於人控制輸贏率。作為震區受災群眾,她在2009年通過公益培訓學會編程,被世紀陽天公司錄用。她珍惜這份工作,在成都每天都是公司與家兩點一線,不抱怨加班。2015年,作為老員工,她被抽調到新的項目小組,開發含有上述“捕魚遊戲”的新遊戲平台,最初的名字為“167棋牌”或“761棋牌”。

遊戲上線之後,蕭函每日的工作包括實時修改客戶信息,即為特定用戶“上分”,更改他們持有遊戲幣的總數。

蕭函是“技術團隊”最底層的執行者,她無權給哪個账號上分,聽命於“客服團隊”、技術部主管或公司任何一位領導。她每日增加金幣的账號,被稱作“出分口”,這些账號給公司打錢購買這些金幣,屬於一手批發商,之後再分銷給下一級“銀商”,銀商再賣給玩家,各級賺取差價。

雖遊戲平台的金幣向外流出,看起來並沒有回收金幣的功能,但向玩家回收的環節在出分口和銀商,間接實現了籌碼結算功能。由於輸贏率被控制,玩家輸多贏少,每日結算時,銀商賣出的金幣總是多於回收數,兩者相減得到“淨銷售額”,再由蕭函在後台“上分”。

因此,即使表面上平台沒有直接兌錢的功能,也已與單純售賣遊戲幣有本質上的不同。除了修改數據,蕭函還負責在後台統計在線人數、交易額總量,以及“回收率”,反饋給“客服團隊”,後者報送給老闆肖開強。

新業務令公司扭虧為盈。報表顯示,2016年,世紀陽天公司淨利潤為5380709.08元,2017年,淨利潤達到14839192.57元。而這個數據並不真實,賭博平台的盈利數額是其百倍。

共同犯罪主體

“他太自信了,自以為不會被發現。”參與偵辦此案的溫嶺市警察局王警官告訴記者,對於許多棋牌遊戲,“罪與非罪就是一層紙”,如果玩家只是購買和消耗遊戲幣,就不是犯罪,如果玩家的遊戲幣有渠道可以換回錢,就是賭博平台。

王警官說,一些正規遊戲是通過高質量吸引玩家,消耗遊戲幣來盈利,而另外一些遊戲,為了留住玩家,就有了賭博平台的性質。

“開辦這種賭博性質平台的人,自己知道這個是違法的,所以他要規避。”王警官指出,一般來說,賭博平台都會避免直接通過自身直接進行遊戲幣和人民幣的兌換,而是選擇找平台之外的人提供結算服務,“表面上是要劃清界限的”。

在世紀陽天公司的賭博平台上,甚至找不到充值頁面。根據法庭上出示的勘驗筆錄,“玖發棋牌”網站上,主頁提供遊戲客戶端下載,同時可下載電腦客戶端和手機客戶端。安裝後在模擬器桌面上多了一個名為“飛牛棋牌”的應用。點擊進入遊戲大廳,發現該大廳一共有李逵劈魚、百家樂等16款遊戲入口。商城充值頁面顯示“充值暫未開放”,並留下客服QQ。另一個“大魚棋牌”網站的商城頁面上,未發現可以充值的入口。

網站實行“邀請製”。“商務團隊”作為總代理,發展批發商出分口和零售商銀商對接玩家,實現遊戲幣結算。

“銀商雖然分散,但實際上與賭博平台有所勾連。”王警官說,“商務團隊”在賭博網站佔股分紅,令他們成為共同的犯罪主體。“我們把這一層關係找到以後,這些遊戲平台涉及違法犯罪了,那就屬於我們警察打擊的對象了。”

2015年9月最先上市的“玖發棋牌”,曾叫167或761棋牌、飛牛棋牌。法院查明,賭博平台經營者分為三個團隊,分別是“商務團隊”“技術團隊”“客服團隊”。世紀陽天公司員工隻參與“技術團隊”,“客服團隊”單獨組建工作室,不在公司上班,而“商務團隊”則與外包銷售團隊合作。

賭博平台的銷售和推廣是重要環節,這些是“商務團隊”的工作。在玖發棋牌的利益分配中,“商務團隊”負責人蔡某佔股50%,肖開強佔股28%到30%,其余高管佔股都在10%或以下。案發後,蔡某同世紀陽天公司另外兩名副總外逃,目前尚未被抓獲歸案。

鏈條上的人

“現金裝在行李箱裡,就這麽拉過來分紅,都是年輕人,從沒見過那麽多錢。”接近“商務團隊”的一位人士向記者感歎,“都覺得不對勁,但是誘惑實在太大了。”

“90後”何自立是另一個賭博平台“新版捕魚”的“商務團隊”負責人。他本運營網遊工作室,售賣手機充值卡和網遊點卡。2015年底,肖開強聯繫上何自立,希望對方幫他發展賭博平台用戶,雙方在成都的茶館碰面。

“第一次雙方見面,肖開強對何自立說,有一個正規的遊戲,需要招募‘商務團隊’幫忙銷售。但雙方沒有達成合意,過了一段時間,雙方再聊,才談好合作,最初商定的提成是20%,後來提高到25%。”接近何自立方面人士告訴記者。

玖發棋牌盈利後,肖開強籌劃第二個賭博平台,需要掌握玩家資源的何自立工作室承擔“商務團隊”功能。記者獲悉,當時肖開強尋找了多條推廣賭博平台給玩家的途徑,何自立由於業績突出,成為總代理。

這個平台最初名叫快樂799,2016年11月初改名為大眾棋牌,2017年4月底改名為澳門娛樂場,最後改名為新版捕魚。根據法庭上出示的勘驗筆錄,這個平台有網頁版和手機APP版本,進入後,其遊戲大廳有四人牛牛、水滸傳、梭哈等13款棋牌遊戲。

在搜索引擎輸入“牛牛”,會跳出“賭博是國家法律嚴令禁止的行為”的提示。這是一種源自廣東的棋牌遊戲,可同時多人進行,玩家之間將牌進行大小比較,從而決定勝負。在網絡平台上,由系統發牌給玩家,對手可能是機器人。

何自立的工作室有一套結算系統,可統計自己手下出分口和銀商每日售賣和回收的遊戲幣數量。“‘商務團隊’就是遊戲公司的總代理,出分口就是一級代理,是交易額非常大的銀商,也叫超級銀商,下面是普通銀商。”何自立團隊成員稱。

何自立方面的辯護人稱,作為“總代理”,何自立工作室隻參與分紅,並不充當批發和售賣遊戲幣的口子。為了令資金流動不易被發現,出分口專門被拉到QQ群裡,由“客服團隊”對接,購買資金直接打給不相關的账戶。

張曉明曾供述,最初的時候,平台賣給出分口的遊戲幣要經過何自立的工作室後再分配。客服團隊在外租房,另聘成員10人左右,服務於出分口,幫助他們購買遊戲幣、查分或者擔保。

36歲的賀斌和妻子從宜賓到成都打工,應聘至客服工作室,負責網絡賭博平台的“點控”“出分”等工作,三班倒,每天工作8小時,每月領取固定工資。賀斌稱,早在2017年1月開始工作時,他就問過張曉明“這個工作是不是違法的”,對方稱“打擦邊球”,從事“點控”後,他認為這就是賭博,並了解了遊戲幣的兌換比例。但直到案發,賀斌夫妻二人都未離開。

比特幣

儘管“客服團隊”不在世紀陽天公司樓裡辦公,但種種跡象表明,他們共享一個後台。蕭函雖然被劃歸為世紀陽天公司的“技術團隊”,但也承擔維護運營後台的工作。她曾供述,她也聽從“客服團隊”張曉明的指使,給客戶修改分數。

蕭函參與統計數據,但最終是由“客服團隊”負責人每日在QQ上直接匯報給肖開強。這為案發後確定淨銷售遊戲幣的數額提供了便利。

據判決書,至2017年7月19日被警察查獲,玖發棋牌累計淨銷售遊戲幣146402億個,非法獲利達7.3201億餘元;新版捕魚累計淨銷售遊戲幣76157.8億個,非法獲利3.8311759億餘元;僅運行三個月的大魚棋牌累計淨銷售遊戲幣4612.4億個,非法獲利2329.262萬餘元,三個賭博平台非法獲利共計11.3842億元。

為了隱匿資金流向,2016年2月後,玖發棋牌和新版捕魚先後採用比特幣分紅,由“客服團隊”負責人張曉明進行操作。

比特幣是一種去中心化的虛擬貨幣,在中國並未受到官方認可,但其交易已經在全球流行,國內較大的交易平台為某網站。比特幣依托於點對點的區塊鏈技術,具有去中心化、高度匿名性的特徵。

“和有一個總的账本的銀行不同,比特幣的账本分布在所使用其功能的電腦上,雖然這樣效率低、冗余度高,但實現了安全性。比特幣的轉移只看密碼,如果想強製修改比特幣的數據,除非同一時間把所有電腦上的數據都修改,這樣根本無法實現。”天空樹區塊鏈創始人樹哥告訴記者。

比特幣的交易,實際上是將錢轉換成一串密碼的過程,在傳遞過程中,密碼實時改變。

張曉明供述,出分口把賭資直接打給比特幣交易平台,後者將比特幣返至他的比特幣錢包裡。最初他用朋友的账戶直接在某網站上買比特幣,到了2017年2月之後,他就用別人的身份證和銀行卡,通過線下的黑市購買比特幣,比特幣到账後,他按照持股比例分給肖開強、何自立等主要參與者。

張曉明說,在某網站,他每個月基本購買比特幣2000個以上,總共購買了超過2.8萬個比特幣,在黑市買的比特幣記不清了。

“黑市”指的是比特幣場外交易。深圳一家科技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稱,她與其他兩名合夥人主要從事比特幣交易。張曉明與他們每交易一次,都會組建新的臨時微信群,每次購買比特幣100個左右,每個比特幣價格8000元左右。

世紀陽天公司試圖“生產”比特幣。根據法庭上的信息,公司高管或公司自身,花費上億元,共購買數千台比特幣礦機,產生理論收益數千個比特幣。

王警官指出,比特幣和黃金,都是犯罪分子洗錢的方式。資金的終點往往都通往東南沿海主要城市,那裡不僅有大批比特幣創業公司,還有一個巨大的黃金市場。“我們追蹤轉账流向,從A账戶到B账戶,B账戶到C账戶,最後這個錢的重點就是賣黃金的銀行账戶上面,就像比特幣一樣,黃金也是無法追蹤的,他可以把黃金重新處理掉,完成洗錢。”

樹哥認為,比特幣洗錢的時代將不會持續很久,中國央行宣布2022年將推行人民幣電子貨幣化,對反洗錢有重要意義。“人民幣數字化,可以令每一塊錢都可被追蹤,能從技術層面上對抗比特幣。”

根據判決書,肖開強歸案後,在看守所提出書面申請,表示願意配合變賣掉其比特幣錢包內32580個比特幣為人民幣,退出非法獲利。這些比特幣購買時,共花費近3億元,變賣後得7.3億元,這些錢作為贓款和孳息被全部扣押。“肖開強認識到了自己的犯罪行為。”王警官說。

輸家

2019年3月7日上午9點,此案一審在台州市椒江區人民法院開庭。共46人被提起公訴,這天是銀商張小娜二胎的預產期,隻進行了45人的審判,包括張小娜的丈夫。

2016年初,張小娜的第一個孩子不到兩歲,丈夫告訴她,做捕魚世界的銀商比較好賺錢。於是夫妻二人買來2台台式電腦和1台戴爾筆電,張小娜叫了自己的三個表弟,組成了五人工作室。

張小娜負責管錢,給自己的微信號昵稱取名“A(新)一號當鋪”,支付寶收款綁定了公公的銀行卡。她的QQ號被拉到銀商QQ群裡,群裡有“客服團隊”的人,他們購買遊戲幣的資金,打到張曉明控制的銀行卡中。

張小娜和丈夫二人加入時,玖發棋牌還叫“167”或“761”。QQ群裡,“客服團隊”為銀商制定價格,最初規定銀商向玩家賣出遊戲幣價格為100元/250萬遊戲幣,回收價格是100元/270萬遊戲幣。

後來,遊戲幣價格統一,向平台購買價格為5050元/億遊戲幣,向玩家賣出是100元/180萬遊戲幣,合5555元/億遊戲幣,向玩家回收則為100元/200萬遊戲幣,合5000元/億遊戲幣。

“客服團隊”通過QQ群規定遊戲幣買賣政策。警察提取的一份玖發棋牌銀商QQ群通知規定:一、玩家銷售價格為統一價格,不可隨意更改,違反將被關閉V號處理;二、761(即玖發棋牌)對所有V號商人享受對客轉账1.8返點待遇(玩家向銀商購買遊戲幣時,會自動扣除1.8%);三、平台對所有主推商人執行提成獎勵制度,每月1、11、21日發放上一個10天內的商人淨10%返利。

這份通知對應著銀商的獲利方式,買賣遊戲幣給玩家賺差價,以及賺取平台給銀商的返利和獎勵。通過這些方式,張小娜的工作室在兩年間賺得近百萬元。工作室的親戚每月工資4500元。2017年2月,工作室搬到更大的場地,但到了7月20日,賭博平台就消失了。“那時候我們還有30億遊戲幣沒賣出去,算成本價價值15萬元。”張小娜說。

本案涉及的46人中,有7對夫妻、1對親兄弟。在產業鏈底層的銀商工作室,多是以家庭為單元。

玖發棋牌“客服團隊”負責人蔡某未被抓獲歸案,但其主要出分口落網。這是一個成員數十名的工作室,有3個工作團隊,共計收取賭資1.3646億元。不同於小體量銀商,這些大額賭資由出分口工作室成員直接轉至某網站账戶,購買比特幣。

有人從玩家“晉級”銀商。福建人小林喜歡玩賭博遊戲,認識一些買賣遊戲幣的銀商後,於是在2016年9月,他開始和妻子在家做銀商賺錢。作為後加入者,小林從上家進貨遊戲幣已經漲到6430元/億遊戲幣,賣給玩家的價格是6666元/億遊戲幣,一年中獲利20餘萬元。

根據2010年8月10日兩高一部頒布的《關於辦理網絡賭博犯罪案件適用法律若乾問題的意見》,網上開設賭場抽頭漁利數額累計達到3萬元以上的,應當認定為《刑法》第三百零三條第二款規定的“情節嚴重”。最終,這些銀商都犯開設賭場罪,被判處緩刑,法院責令他們退出全部違法所得,並繳納不菲的罰金。

當試圖操控人性尋求暴富,所有人已淪為賭徒,賭徒的結局只有輸。接近此案人士透露,儘管刪除了伺服器數據,此案難以準確評估涉賭金額,但根據不足五分之一的贏率推測,此案的網絡賭博平台涉案金額恐在50億元之上。

公訴人當庭宣讀了幾名玩家證言,都表示輸多贏少,有人每天沉迷賭博遊戲,輸了十幾萬元,還有人沒有賭博習慣,被朋友贈送了1000萬遊戲幣,玩了幾個月後輸掉5萬元。

警惕

宣判已過一年,再談及此案,許多辦案人員仍認為,這是一樁互聯網犯罪的典型大案。

一位主犯的辯護律師告訴記者,四川人愛好打麻將,小賭怡情,這本是一種文化氛圍,通過辦理此案後,他了解網絡賭博平台的輸贏並不真的隨機,都是操控人心的算法。“參與的人永遠都不會贏。”

這位律師稱,了解了這些道理後,他就再也不理會網絡賭博遊戲了,“我陷不進去,因為我知道它是假的。”但就在最近,他身邊卻有人淪陷了。

那是一個經濟部門的公務員,也是年輕的媽媽。有一天,她突然四處借錢,原因是參與網絡賭博輸掉了上百萬,為了還賭資,她甚至借了利滾利的網貸,每日活在即將上征信黑名單的恐慌中。

最後,這位律師幫公務員朋友籌錢還清了貸款,但也告誡對方“必須遠離這個東西,如果你再繼續,就沒有人幫你了”。律師稱,令他欣慰的是,朋友只是借錢和貸款,沒有伸手去貪汙。“如果向公款伸手,這麽做就是犯罪了。”這是他雖然曾為賭博平台主犯辯護,但仍願意接受記者採訪的原因。“網絡賭博應當引起警惕。”他說。

“我們作為辯護人,也是依法維護被告人合法權益,最終我們還是希望有一個良好的社會秩序。”一位從犯的辯護律師指出,網絡犯罪的隱藏性也越來越強,應當加強對此類犯罪的重視。“必須要控制,不然它會越來越多,甚至最後泛濫了。”他說,許多此類平台已經將伺服器轉移至國外,IP地址也多變,讓人難以追查。“一旦發現這種賭博平台的苗頭,要及時依法處理。”

(張曉明、何自立、蕭函、賀斌、張小娜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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