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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洋澱的“那些花兒”

作者:王文化

來源:《品讀》2020年第8期

現代詩歌曾在白洋澱邊“綻放”。

近50年前,白洋澱漁村活躍著一群年輕詩人。他們晝夜推敲、高歌吟誦,將詩句寫到日記本上傳抄交流,也常無奈地將詩本燒毀……後來,人們將他們稱為白洋澱詩群,是幾年後風靡一時的朦朧詩之先導。

而今,那群詩人已白發飄零,他們的故事在水霧和夕光中漸漸散逸。這片承載過傷感和衝動的湖水越來越清澈,可再難浮現出那樣具象與隱喻的詩句。

詩人照片掛在村頭,詩句寫在村外碼頭邊牆上,詩群成了漁村一個旅遊品牌,上歲數的村民還可說起詩人習性和軼事,熟稔的語氣中偶帶調侃,仿佛念叨遠遊的兄弟……

“記得河灣裡燈火聚集/記得漁船上話語親密/記得你們款待我的老酒/還記得你們講起的風暴與遭遇/當然,我還深深地記著/就在黎明到來的時候/你們升起布帆/並對我唱起一支憂傷的歌”。

這是芒克的《致漁家兄弟》,作於1971年,現寫在雄安新區安新縣大澱頭村邊牆上。

1969年北京青年芒克(薑世偉)、多多(栗世征)乘一輛馬車到大澱頭村插隊。

之後幾年他們在這裡迷惘、在這裡尋找、在這裡失去,在這裡寫詩。同村有根子(嶽重)、白青(朱繼和),鄰村有林莽(張建中)、宋海泉、周陲等。

在那個特殊年代,這群20歲左右的青年用詩歌表達、撫慰自己。宋海泉說,當時大規模的上山下鄉運動已經開始,“知識分子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成為了那一代城市少年強加於身又無可逃避的命運。

他們“感到一種被拋棄的痛苦和惆悵,一種強烈的幻滅感和對前途的渺茫,對於家園的眷戀,固執地守衛著已經破碎的理想”。

林莽回憶說:“那是一些在孤島上的日子,既有正午的陽光,也有深夜的冷雨……在寂靜的寒夜裡,我找到了詩:這種與心靈默默對話的方式。誰曾幻想過、渴望過,誰曾希望過、絕望過,誰曾經歷過、痛苦過,誰就會懂得。”

“抖索飄搖的枯葉被帶上長空/哀鳴失群的孤雁被留在沙灘上/同是一個淒風苦雨的夜晚/流浪漢蜷曲在冰冷的棧房。”(宋海泉《流浪者之歌》)

時代注定了那代青年漂泊的青春,相對於邊疆等知青集中區域來說,白洋澱距北京近,饒有魚蝦蓮菱,生存壓力不大,水鄉管理也不像邊疆那樣嚴格。

這裡原非知青集中安置地,但政策要求各地必須歡迎知青,有些城裡青年回原籍,並引來同學,他們大都來自知識分子或幹部家庭,家長被“打倒”了,城裡呆不下去,串通著來到白洋澱。

北島(趙振開)寫道:“白洋澱的廣闊空間,似乎就是為展示時間的流動――四季更迭,鋪陳特有的顏色。不少北京知青到這兒落戶,尋找自由與安寧。”

知青們也常回京,通過“地下文化沙龍”,接觸到西方現代主義文學作品,如凱魯亞克的《在路上》、塞林格的《麥田的守望者》等。

生存無憂,環境優美,又接受了最新文學潮流的影響,使這些年輕人能充分進行自我藝術表達。

白青說:“美麗的白洋澱,友善的人群,淳樸的村風,使無以為訴的小知青們自然跌入酒神狀態。尋找到稱之為詩的獨特載體,詩也過重地承載了那些苦辣酸甜,又漂浮升到精神對白的高度。”

芒克後來接受訪談時說:“當時我們比較癡迷於詩歌,就是你不可能得到什麽,還在那裡堅持寫,居無定所,也不知為了什麽,就是寫。”

那時他和多多商定,到年底一人寫一本詩集交換,看誰寫得好。宋海泉說,在一個“群”裡,難免競爭,按北京方言叫“碴詩”。

多多記得和芒克交換過三本詩集,但那些詩並沒留下多少,仿佛水邊高歌,不久就隨風飄散。

白青說:“我的一本寫詩的小本子曾經被傳看。後來北京另一位知青跟我說……文革中因日記翻騰出舊事倒霉的人……我忐忑不安就燒了那個小本子。裡面的詩是不需要讀者的,更無功利可言。”

那個時代,知青燒掉凝結著淚水和心血的詩本並非個別,只為避禍。芒克說:“留下來的也都是很偶然,要不是有人留下來都不記得,就沒這段歷史了。”

這偶然留下的詩,成就了“當代新詩史寫作和研究中一個熱門話題和繞不過去的經典”,也成就了白洋澱一個傳奇。

1976年,芒克離開大澱頭村,他是最後一個離村知青。

1994年,詩探索編輯部組織白洋澱詩群尋訪來到大澱頭村。

2014年,大澱頭村開始發展旅遊業,建起村史館,重點介紹芒克等在村裡插隊情況,也稱白洋澱詩群紀念館。

2020年6月初,大澱頭村邊澱裡,碧水微瀾、輕舟遊弋。65歲的村支書趙愛樂說,去年村裡接待京津等地遊客8萬多人次,其中有不少組團來的學生,常打聽詩群往事。

趙愛樂說,當年芒克愛和村裡年輕人打籃球、乒乓球,近年也偶來看望他的漁家兄弟。而今村裡年輕人都在外地,漁業早已撐不起村民的日子。

靠著祖傳捕魚技術,不少村民到天津、內蒙古、黑龍江、吉林等地尋找新水面,在查乾湖捕魚人中就有大澱頭的漁家兄弟。

前些年,村民還在澱裡養魚,有1700多畝魚塘,對水質有明顯影響。2017年雄安新區設立,次年白洋澱全面停止養魚,村民說,這兩年澱裡的水越來越清了。

雄安設立不只帶來澱水的變清,在距大澱頭30公里左右的啟動區裡,塔吊林立、車流不斷,一個全新理念的城市正在建設。6月5日,北京四中雄安校區項目主體結構封頂。

北京四中1965級學生北島不是白洋澱知青,1973年春他賣掉手錶,籌措路費來白洋澱訪友。

北島回憶道,在大澱頭村芒克“把我們帶到他的住處。小屋低矮昏暗,但乾淨利索,炕邊小桌上放著硬皮筆電,那是他的詩稿……

記得我和彭剛、芒克劃船去縣城打酒,是那種最便宜的白薯酒。回來起風,越刮越大,高高的蘆葦起伏呼嘯。

我們一邊喝酒,一邊奮力劃船。第二天,在邸莊插隊的朋友那裡過夜……蕩舟於澱上。水波不興,皓月當空”。

這一年芒克23歲,北島看到的那個筆電上寫著一組獻詩:“偉大的土地呵/你引起了我的激情”(《給白洋澱》);“那冷酷而又偉大的想象/是你在改造著/我們生活的荒涼”(《給詩》);“漂亮/健康/會思想”(《給我的二十三歲生日》)。

在描繪雄安新區藍圖的報導中,常提到“詩意棲居”。“一方城、兩軸線、五組團、十景苑、百花田、千年林、萬頃波”的城市空間,將讓棲居者感受到更多詩情畫意。

未來,會有很多人在白洋澱邊詩意地棲居,在這裡人們享用更多現代技術,擁有更鮮動美妙的視聽感受。澱上還會有無涯的水光月色,但那群水邊躑躅吟詠的詩人,那些秉燭抄詩的長夜,那寄托在文字裡的青春……已被風吹走散落在天涯。

作者:王文化,新華社河北分社副社長

來源:《品讀》2020年第8期

責編:張初 | 校對:楊建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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