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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父母,你確定你希望孩子幸福嗎?

這個假期裡,“爸爸真棒”和大家進行了一場教育的內省之旅,我們一起思考了差異化、競爭、焦慮、心境等“無用”的問題,今天是最後一站——什麽是追求幸福的教育

中國父母,你確定你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嗎?

先別忙著回答,讀完我們的專欄作者Gauchewood的這篇文章,你也許會重新考慮自己的看法。

每天被工作和孩子搞得壓力山大的中國中產家長,有不少都對“最幸福的國家”丹麥心馳神往,丹麥乃至整個北歐的教育也是我們羨慕的對象。

然而幾年前,丹麥電視台曾播放過一個記錄片,講的是中國和丹麥初三學生之間的一場競賽,這場競賽的結果出乎意料——中國學生不僅數學超過丹麥孩子,竟然還在“創新”上贏了!

片子播放後,丹麥全國都為之震動,因為他們原本就預料到中國學生會在數學上勝出,但沒想到丹麥引以為榮的社交能力和創新能力居然也“輸”給了中國學生。後來,甚至有專家總結說:中國教育給孩子打下的堅實知識基礎遠超包括丹麥在內的西方國家,而這些知識,正是創新必不可少的根基。

“中國人太厲害了,他們一旦決定去追求創新能力,創新就馬上‘到處都是’了。”——紀錄片中的丹麥專家

“我個人認為,中國人有一天會征服全世界。”——紀錄片中的丹麥孩子

這麽說,我們整天追捧北歐教育美國教育,都追捧錯了嗎?

原來中國教育才是培養創新能力的寶地?

好奇之餘,查了下資料,原來這是2013年丹麥拍攝的一個4集紀錄片,在裡面中國和丹麥的兩個初三班級的孩子分別做了閱讀、數學、英語,還有創造力和協作能力競賽。節目內容頗為豐富有趣,其中展示的中丹兩國教育的迥異走向,不禁讓我想起了古代希臘最著名的兩個城邦——斯巴達和雅典——之間的伯羅奔尼撒戰爭

為什麽說中丹兩國教育像“伯羅奔尼撒戰爭”?

歷史上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可以說是一場“古代世界大戰”,戰爭雙方是崇尚民主、對公民進行博雅教育的雅典和崇尚武力、全民投入軍事訓練的斯巴達,結果斯巴達戰勝了雅典。希臘的民主時代也自此結束。

怎麽樣,一天只上6個小時課的丹麥學校是不是有點像雅典,而嚴格教育的中國學校是不是像斯巴達呢?

不過,如果我們過了幾年再核查其事實,就會發現,這個記錄片其實和中國的許多公眾號文章一樣,不過是個典型的“媒體奇觀”——為了吸引注意力而有意製造的“反常識”事件。如果我們真的是要把這個比賽看成是評價中丹兩國教育品質的依據,那麽提取的標本和測試標準都就要確實可靠才行,但是,這個競賽在這兩方面都非常可疑。

“中丹之戰”真的公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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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中國牛娃VS丹麥普娃的競爭

這個比賽是在中國哈爾濱69聯中的初三13班和丹麥奧胡斯的holme中學九年級的一個班之間進行的。哈爾濱是有1000萬人的大城市,69聯中是這個城市最好的3個中學之一。而且,雖然現在哈爾濱的初中也是劃片入學的,但是參加競賽的這個班級,當年其實是通過選拔考試才能就讀的。所以,中國的初三學生其實不是隨機樣本,而是在數十萬小學生中選拔出來的優等生。

而奧胡斯雖然號稱丹麥第二大城市,但加上周邊農村人口也只有32萬人。不管是從其中學制度,還是從電視裡的各種表象看,丹麥的班級都是就近入學的隨機樣本。僅僅從膚色和服飾上我們就可以看到,這個30個人的班級裡有不少非洲或穆斯林新移民孩子,就是在那些外貌上看比較像純正的丹麥人中間,也有個多動症小男生,上課完全坐不住。

也就是說,這個競賽其實是1000萬基數的擇優樣本和32萬基數的的隨機樣本的比較統計學上就意味著這個比賽結果是不能嚴肅對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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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疑的“創新”測試

而從測試項目的內容來看,也可以說明這個競賽結果的誤導性。

在閱讀競賽中,成績最好的幾個學生都是丹麥的,他們之所以落敗,是因為最差的幾個也是丹麥的。在一個樣本隨機的班級裡,這個結果很容易理解。接下來的數學測試中國學生勝出,英語測試丹麥孩子勝出,也都在常理之中。所以最讓人好奇的,就是為何在協作和創造力項目的比賽中丹麥學生弱於中國學生。

但是冠了這麽嚴肅的名稱的兩個測試內容,其實都頗為幼稚

協作測試

節目組從兩國學生中分別挑出兩個小組,每組4個學生,在20分鐘內用50張白紙和4卷膠帶製造一個能容納小組四個人的獨立建築物(這種項目我女兒5年級的科學課好像就有做過)。

而最終成績差別的原因,電視節目裡已經分析得很好了:中國學生比較嚴肅認真,能保持高度專注、目標明確(可以想象中國的初三學生那種24小時獅子搏兔的嚴肅認真勁)。而且,這幾個學生一看就是班委幹部,相互之間的權力結構和話語權其實平時就很清楚,自然更容易在部門時間內完成指定項目。

而丹麥孩子由於個人主義習慣,總在想要以自己獨有的方式去參與團隊合作,所以花了很多時間商量。另外,他們在完成任務時一來有點嘻嘻哈哈,二來是太注意個人形象,不願意躺在地上測量,這個反倒更像倒是15歲的少男少女的真實性情,拔高到協作能力的程度實在是太過頭了。

創新測試

在規定的十分鐘內讓學生獨自在有了兩個C的畫面上進行創造,考察他們在畫裡表現出來的思考能力,以及思想的原創性。

但是,創造力真的能“測”出來嗎?

工作中的創造力很容易識別,可是談到測試就沒那麽簡單了:

首先,創新程度取決於老師的主觀判斷;

其次,這種測試和其他考試一樣是個博弈過程,學生也可以有意識地主動地迎合

孩子可以在訓練過程中意識到老師喜歡某些特定的行為,這樣他們就會依此而改變自己的行為。雖然孩子們可能會因受訓練的激勵,而努力地完成當前的各種任務。

但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學到的是,只要用挑剔的眼光,不著邊際的答案,全然不顧準確性或相關性,或者以創造性的名義提出一些老生常談的想法,就可以容易地給出‘原創性的’答案。這樣,‘創造力’很快就退化成一種特殊形式的合乎要求的狀態。”

——尼克爾森

比如,裡面有個中國男生Leo,乾脆把圖案都畫在兩個括號之外。丹麥的分析人員就一本正經地說:他的思維要麽非常地創新,覺得這兩個括號限制了他;要麽非常的局限性,甚至不能按照要求完成任務。他們最後還是決定他非常有創新,於是給了高分。而Leo在事後的訪問中,也自稱已經理解了題意,只是不喜歡被那兩個括號拘束的感覺。

可是,在前面的節目部分,這位這麽有個性的LEO,當被問到“一天的自由時間只有1個小時夠不夠?”的時候,還覺得很滿意,說不然他覺得無事可做。這麽適合教育流水線體制的學生,真的會那麽“不喜歡被那兩個括號拘束的感覺”嗎?

其實,如果不是專家判錯了題,就是這位在應試教育中身經百戰的中國小戰士,巧妙地用小聰明智取了這些丹麥傻大個了。

而且,學生的學業成績和一個國家的創新能力沒有那麽大的關係。說到今日創新能力最強的國家,美國之外可能就要數瑞典和以色列了。從國民生產總值裡風險資本的比例來看,以色列位居世界第一,美國第二位,瑞典第六。如果單考慮國民生產總值中科研和開發的比例,以色列第一,瑞典第四,美國第十。

但這三個國家在“非常客觀”的PISA測試裡都沒有取得好成績。美國、瑞典和以色列在34個成員國中分別排名21、28和29。

如果以為一個國家靠要求學童努力取得好的測試成績,這個國家就可以發展創新,那想法也太簡單了。

丹麥教育

是如何培養“幸福公民”的?

這個節目中的“測試”也許並不那麽值得信服,但它所體現出的丹麥和中國孩子的日常生活,以及孩子、老師和家長對彼此的看法,倒是非常有趣。

從中我們可以看出:中國和丹麥的教育制度的出發點和側重點都不一樣,所以兩國孩子的精神狀態、生活方式,以及測試成績,都有著巨大的差異。他們的差別是鯨魚和鯊魚的那種差別。

從這種差別中,我們甚至可以得到“丹麥人為何是世界最幸福的人”這個問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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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麥學校不培養“勞動力”

我覺得節目中有一句話道出了真相,就是那位丹麥教師工會的主席說的:

我要強調一點,丹麥學校創立的目的,並不僅僅是為了培養“生產勞動力”。

這非常重要,因為這可以解釋一個最大的疑點:為什麽丹麥人會讓那些新移民孩子、多動症孩子,和那些看上去很上進很認真的本地後裔孩子都呆在一個班級裡呢?要知道,這樣的班級雖然只有不到30個人,卻光是維持秩序就對老師構成了很大的壓力,而且那些學業優秀的學生確實也受到了不少困擾。這對於中國學校來說好像很不可思議。

答案很簡單:因為丹麥的中學,作為丹麥最引以為自豪的機構,目標是要培養這個社會真正的公民。作為公民,可以學業不優秀,將來也可能專門拿救濟金。但是,合格的丹麥公民,並不在於高效率地工作,而在於他要學會跟其他公民平等相處,和睦交流。

丹麥的中學在這個國家的民族意識中佔據了非常重要的位置。丹麥社會成功的一大依托,就是這個國家在19世紀中葉發起的“中小學光榮革命”,成了歐洲最早一批實行全國免費小學教育的國家。後來詩人兼神學家葛隆維創辦了folkskole,也就是公立學校。這種folkskole是他們民族認同的構成要素,更是社會平等的構成要素。

對於丹麥學校的研究,也是梁漱溟在30年代投入鄉村建設的促發點之一。他指出:

最初的「丹麥的教育」恰可名為「非生產的教育」。它又不是一種講書本子的教育,幾乎可以說它不是教人念書;它那種教育,恰在技能訓練與書本教育以外。那麽,它究竟是什麽教育呢?在頭腦粗淺的人,實想象不到。它那種教育很難說,仿佛是一種「人生的教育」,或「精神的教育」(這兩個名詞很不通,但此外更無其他較好的名詞以名之,故只好用它),很近乎我們精神陶煉的意思。

葛隆維建立民眾中學的基礎原則就是如此:只要可能,就要教導人們懂得,無論社會階層與職業如何,他們屬於同一個民族,正如人只有一位母親、一種命運和一個目標。

這種平等主義並非凌空高蹈的理想主義,而是很有實際意義,是丹麥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國家的基石。

為了造就適合這種社會的公民,丹麥學校自然會犧牲一些效率。我們可以看看節目中丹麥師生的一些言論:

讓同學們上學覺得很開心,跟同學相處融洽,是非常重要的。

丹麥的公立學校法要求,學校的目標之一,是要同學們做好將來參加民主社會建設的準備,所以教學方法要注重強調每一個同學的積極參與,要讓每一個學生獲得充分的發言和表達自己看法的機會。

對我們來說,培養出民主的有批評精神的公民,有決定性意義。這樣的公民,才能運用已有的知識,挑戰權威,用批評態度去看問題。

丹麥的公立學校,因為要包容“有困難”的學生,對老師提出了極大的挑戰:

如果去了特殊學校,他就會覺得自己真的不行了,帶上“差生的帽子”(多動症孩子的家長)

我覺得,可以有一些小的“工作混亂”,可以問旁邊的同學問題(物理老師)

不能讓一個學生離校時,帶著一種挫敗感。每個學生在上課時,都會被認真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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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等主義的教育造就了“幸福公民”

從1973年的歐盟主觀境況認知調查到2012年的聯合國《世界幸福報告》,丹麥人都一直是最幸福的國家。這個國家的幸福,肯定不是因為它的人均GDP最高。正如亞當·斯密在《道德情操論》中指出的,主觀幸福感的唯一可感覺的特徵,是內心平靜

丹麥人如何得到內心的平靜呢?

很多心理學家指出,嚴重的收入不平等與西方社會幾乎所有社會問題都直接相關,從肥胖、犯罪、吸毒,到精神、抑鬱症和心理壓力。更重要的是, 不平等給窮人與富人一視同仁地造成壓力。

不平等的壓力不僅僅滋生嫉妒,它不止是垂涎鄰居家的親密與奧迪A8那麽簡單。在窮人中間做個有錢人,會承受很大的壓力。它會加強你的競爭性消費(一國企業的廣告支出隨著經濟不平等的增加而增加,因為貧富差距越大,人們對廣告資訊越是敏感和依賴,受廣告的誘惑也越大),而你永遠不知道,周圍的烏合之眾什麽時候就會撲過來搶走你的財富。

丹麥人的幸福感,正是來自長期可持續的社會平等水準。90%的丹麥人幾乎處於一模一樣的生活水準上。看丹麥議會的現場直播,你發現,議員們一律身穿牛仔褲和破舊的針織衫。丹麥語中有個專門的詞匯,叫做OJENHOJDE,它的字面意思是“目光平視”:你認為對方與你在社交時是平等的,無論他的職業、財富和地位如何

所以,上次美國大選中,民主黨候選人之一桑德斯也喊出了美國要像丹麥學習的口號。可是,丹麥這個模式可沒那麽好學。每個人手上的資源秉賦都不相同,社會不平等其實是自然狀態。所以要維持這樣的社會平等,就意味著國家必須通過高福利和高稅收來實現大規模的收入轉移

因此,丹麥有全世界最高的稅率,合計稅負在58%到72%之間。換一種說法,丹麥人只能對其收入的三分之一決定去向和用途。再一種說法:在丹麥,即使你在私營部門工作,至少在星期四上午之前,你也是在為國家千活。

如果你告訴一個中國人,如果你一個月掙1萬塊錢,那麽你只能支配3000塊錢,這是難以想象的。如果不引起暴動,也徵收不上這麽多稅收。

而丹麥之所以能維持這樣的體制,是因為對於很多丹麥人來說,“我交了很多稅”是一件驕傲的事。他們願意把收入的一大部分交出去,用於社會福利,這當然不是因為他們缺心眼,而是丹麥人相信政府會明智地花錢。“丹麥人願意納稅,原因並不是我們格外大公無私,”他們覺得,自己得到了有價值的回報——比如,運行良好的學校和醫院。

高稅收高福利在本質上是一種重新分配財富的制度,所以只能在彼此高度信任的社會才能進行。只有彼此高度信任並且關係緊密,人們才能相信,金錢會被妥善地分配給那些應當得到幫助的人。

所以並非湊巧的,丹麥人不僅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還是世界上最相信別人的人和最愛與人交往的人

2011年經合組織開展的一項調查顯示,88.3%丹麥人表示對別人高度信任,超過了其他國民。透明國際組織的年度腐敗認知指數(Corruption Perception Index)把丹麥和芬蘭評選為世界上最少腐敗的國家。丹麥有個特有的風景,就是嬰兒在咖啡館外的童車裡睡覺,媽媽們完全不用擔心。

同時,據丹麥智庫芒達戈摩根(Mandag Morgen)稱,丹麥人加入協會、俱樂部、工會、社團和小組等的人數為世界之最,他們的社交圈也最為廣泛——16歲以上的丹麥人有43%加入某個團體。不愧是全世界最愛交際的人。

中國教育

培養的是“學習機器”嗎?

而我們中國的教育制度,不管表面上怎麽說,其實質就是為了培養社會勞動力。就好比完美的斯巴達人是戰鬥機器,完美的中國學生就是學習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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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培養的是勞動力,才會這麽重視“效率”

如果從培養勞動力的角度去考慮,電視節目中的那些哈爾濱初中生一天上12小時的課程、還要寫幾個小時的作業,其他時間被壓縮到幾乎沒有的情景,就顯得十分理性了。

因為,如果是作為未來的公民而培養,那除了學業以外,就需要有大量自由時間來培養社會能力和愛好,實現心理和人格的平衡,學會成為社區的一部分,學會表達自己的意見和利益……並且小公民的幸福感本身就是社會的一個重心。

但如果是作為未來的社會勞動力來培養,那麽就得把清醒的時間全部利用起來,才符合效率的定義。

就好像每個斯巴達人,都是作為將來的戰鬥力而被培養的,從出生就必須經過嚴格的監督、選擇、專業化和競爭。這樣下來,一方面使他們的戰鬥效率提到非常高的程度,一方面它的嚴格性已經達到了完全不顧人情的地步。

有多麽不顧人情呢?在節目中出鏡頗多的那個哈爾濱中學的女班長,在採訪時提到,她周一到周五住在阿姨家,因為回到自己家要走30分鐘,回到阿姨家只有5分鐘。丹麥記者問她:你就因為每天多了這兩個25分鐘,就不回家和父母相聚嗎?女生很自然地說:因為時間就是生命,要用來學習啊。

如果我們考慮她每天需要上12個小時的課、寫大量作業,這並非不可理解。但是問題在於,孩子在性格成長的關鍵時期,對家庭的溫情和支持非常需要的時候,居然會這麽主動地放棄和家人相處的機會。這就是斯巴達意義上的“嚴格到不近人情”的程度。

如果教育不是把人作為目的,而是作為製品,必然最後會走到這一步。斯巴達人其實就是最古老的絕對功利主義者,他們力求榨取一切人的一切時間,用來為將來的戰鬥發揮每一份效能。

▲看過《斯巴達300勇士》這部電影的人一定會對斯巴達戰士的勇武歎為觀止,同時也會被他們殘酷的訓練方式所震驚,因為他們的制度包括殺死不健康嬰兒、從小遠離家人接受訓練、不能和妻子生活在一起、服兵役到60歲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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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學習機器”有什麽不好呢?

可是,如果當“學習機器”就能在所有的競爭中獲勝,這有什麽不好呢?

中國的教育體系培養出的勞動力不是很有效率嗎,中國製造不是遍布全球嗎?

斯巴達這個城邦不是很成功嗎,甚至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中打敗了雅典?

對此,我們可以從個體和整體兩個角度來分析。

個體:“專業人”是有缺失的

古希臘人認為,斯巴達人這樣的“專業人”對於一個社會來說,是有所缺失的。

“專業人”指的是一種畸形現象:某些人專門進行某種專業的活動,以至於摧毀了他們作為一個社會動物的全面發展。們采取一個走捷徑的辦法,把某一種能力提到更高的水準,而對一個人的全部人格中的其余部分撇開不管。人們可以毫無困難地把一個人訓練成為一個熟練的技術人員,而他的靈魂的其余部分都還保持著原始的和野蠻的狀態,最好的例子就是專門從事軍事的斯巴達人。

同樣,東亞學生的成績,尤其是數學,看起來很厲害,令很多人驚奇,中國學生都是數學天才嗎?但答案其實很簡單:中國學生在數學上領先,只是因為他們花了更多的時間學數學。

在PISA2012年的測試結果中,中國上海的學生比美國最強的麻省學生還要領先兩年。而根據美國教育部長阿恩鄧肯的計算,中國學生在學校裡待的時間比美國學生一年要多出25%-30%。到15歲參加測試的時候,學生已經上了10年學。考慮到美國的學校一年上180天,一個15歲學生比麻省的同齡人要多上了2-3年。

但是每個人的時間都是一樣的,中國學生多學這兩年,是從他的成長過程中的十年中硬生生摳出來的。隻不過得到的成績似乎唾手可得,而失去的隱形的東西無法準確估量而已。學到了多一些書本上的知識(這些知識多半是西方人在過去300年間發展出來的),而失去的,可能就是無窮的可能性了。

亞裡士多德說:

只有在全部生活必需都已具備的時候,在那些人有了閑暇的地方,那些既不提供快樂、也不以滿足必需為目的的科學才首先被發現。只有在生活必需品全部齊備之後,人們為了娛樂消遣才開始進行這樣的思考。

經過中國人三十年的艱苦奮鬥,基本上每個孩子都終於飲食無憂,齊備了生活必需品。可是,們的教育竟然和自然法則唱對台戲,讓孩子成為全家、全社會中最忙碌的人,那他們何時可以思考呢

整體:用力過猛就不可能創新

而如果我們拋開個體,從整體的角度來看,像斯巴達人這種不近人情的嚴格所取得的外在成就,可能會達到一種湯因比所謂的由於用力過猛而到達的”停滯的文明”。

歷史學家湯因比說,許多文明——波利尼西亞人、因紐特人以及斯巴達人,之所以最終失去活力,就是由於它們“用力過猛”。它們為了迎接挑戰花掉了所有力量,以至於高度緊張,最終無法活動,更不用說創新了。

在斯巴達人存在的那幾百年,除了戰鬥故事以外,什麽都沒有留下。甚至這些戰鬥故事,也是其他城市的希臘人記錄下來的。而與之同時代的雅典城,則是有史以來最具創造力的三個城市之一(另外兩個是文藝複興時期的佛羅倫薩和莎士比亞時期的倫敦)。

斯巴達人取得的成就,是因為他們把人類性格的無窮發展可能性放棄到了最大程度,而換上了沒有發展可能性的動物性格才達到了這種程度。他們所走的乃是一條退化的路線。

伯利克裡在伯羅奔尼撒戰爭期間的陣亡將士國葬典禮上發表演說,比較了斯巴達和雅典人的區別:

我們是自願地以輕鬆的情緒來應付危險,而不是以艱苦的訓練;我們的勇敢是從我們的生活方式中自然產生的,而不是國家法律強迫的;我認為這些是我們的優點。我們不花費時間來訓練自己忍受那些尚未到來的痛苦;但是當我們真的遇著痛苦的時候,我們表現我們自己正和那些經常受到嚴格訓練的人一樣勇敢。我認為這是我們的城邦值得崇拜的一點。

▲伯裡克利《在陣亡將士國葬典禮上的演說》

雖然由於種種原因,斯巴達確實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中打敗了雅典,但沒過30年,他們的霸權就崩潰了。

斯巴達人投入了他們每個人的人生的每個階段,使得“斯巴達密集方陣”成為效能極高的完美機器,但正因為如此,反而在戰術上極度保守,被另一個城邦底比斯以創新的斜線戰術擊敗。而底比斯人和其他希臘城邦一樣,除了戰爭,還擁有豐富的藝術和文化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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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苦後甜”的思考方式,從一開始就錯了

中國孩子這樣刻苦,目標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好學生Leo說,他目的是上個好大學,找到好工作。

然後呢? 然後就生活在幸福之中麽?

在這個記錄片的開頭,中國女班長一本正經地說:我們中國人先苦後甜,外國人先甜後苦

這個不知啥時啥人編造出來的可笑想法,到現在還在愚弄這些可憐的孩子。紀錄片的最後一部分,是那些初三生夢想中的寄宿高中的訪談,看裡面的情景,只會更苦。

那麽,是不是高考完他們就生活在幸福中了呢?

不,感受和保持幸福的能力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培養出來的。不幸福會變成一種習慣。泰勒?本-沙哈爾在《幸福的方法》中指出,有一種“忙碌奔波型”心態,具有這種心態的人,認為此刻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實現未來的目標,痛苦的過程是獲得未來幸福的必由之路。

▲泰勒?本-沙哈爾《幸福的方法》封面

在這種心態下成長的孩子,經常被父母和老師提醒:上學的目的就是取得好成績,這樣才能有個好未來。然而,從來不會人告訴他學校也是個可以獲得快樂的地方,或者說,學習本身就應該是一件開心的事。

忙碌奔波型”信奉的是“實現謬論”,即認為只有在實現一個有價值的目標後,才可以得到幸福。但大多數情況下,眼前和未來的幸福是可以平衡的。比如,一個熱愛學習的學生,可以在學習的過程中享受創造的快樂,而這種快樂也可以幫助他取得好成績、在未來獲益。

信奉這種“先苦後甜”人生觀的人,將來就算得償所願,得到好工作,也會不停地從一個目標奔向另一個目標。

斯巴達人即使通過了童年的嚴酷訓練,在一生的任何階段還是沒有什麽自由可言,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在這裡能被允許的生活是什麽,在自己的崗位上必須做的事情又是什麽,他們都有著這樣一種心情:自己生來不是為他們自己而服務的,停下來休息仿佛是一種罪惡。

一個斯巴達人永遠也得不到幸福。

丹麥當然並非完美,我們所在的時代是個遠未完美的世界和時代,即使是“最幸福的國家”也有很多問題。

但是,只有致力於追求幸福,才能得到幸福。而不是上了理想的大學、進了理想的公司、找到理想的愛人、培養出理想的孩子,就會得到幸福,那只會是一種永遠達不到的無盡之探求。

這個節目結束的時候,記者採訪了丹麥的幾個家長和孩子對這場競賽的態度。他們也覺得來自中國的競爭要重視,要多做一些創新。節目最後,有一個在競賽中表現得非常多才多藝的男生笑嘻嘻地說:

我們還要繼續做最幸福的人。

反觀我們,在中國連續高速增長30年後,生活條件明顯好了很多,可是許多70、80後的父母,都覺得現在的孩子壓力反而比自己小時候大多了,下一代甚至比這一代人更不幸福了

中國父母其實是世界上最盡心盡力的家長,那麽成年人努力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所以汪丁丁說:

陷入如此混亂的精神情境和社會情境,難怪許多中國孩子淪為個人奮鬥的犧牲品……大家似乎都滿足與跟隨潮流而奮鬥,大家都僅僅滿足於通過“逆潮流者亡”這一淺顯而錯誤的人生道理。於是,大家都努力督促自己的孩子投入這場令人絕望的競爭……

每個人都知道中國教育病入膏肓,但是沒有集體行動,總覺得自己家的孩子運氣會比較好,就這樣陸續跳入煮沸的青蛙湯裡,直到最後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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