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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PL選手故事:少年來到海邊—SN.huanfeng

文:丹尼二狗

圖:官方圖源、SN電子競技俱樂部、鍋盔

“簡單、安靜地度過了19年人生,唐煥烽的未來像他憧憬的大海一樣,仍然具備許多未知的可能。”

安靜的孩子

打職業之後,唐煥烽偶爾會想要一個人安靜一下。

事實上,如果揪著他扔進一堆同齡人當中,他多半已經是那個最安靜的。上高中的時候,班主任龐老師第一時間注意到了這個有點特別的孩子。“當時我帶的那個班裡的學生都非常跳、非常調皮,但他給我的感覺是一個人在角落裡想事情的那種,一個很有想法的學生。”

後來,唐煥烽離開學校走上職業電競道路,IGY俱樂部經理鍋盔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也有相同的印象。“開始他不太善於和別人交流,遊戲裡的溝通也不多。”相處多了,鍋盔發現這個孩子常常憋著想法,需要情緒上的疏導。“有時你能看出他在想什麽,這時候你往往需要幫助他做出決定。”

2020年賽季初,唐煥烽轉會至SN俱樂部,首次來到LPL賽場。春季賽還沒打完的時候,賽訓經理袁璽漸漸發現了這個孩子內心的孤獨。有時候隊伍放假,煥烽會自己隨便買一張地鐵票,跟著地鐵一圈又一圈地轉,或者隨機從某一個站點下車,自己四處逛逛,然後再一次回到地鐵上。“就像在玩大富翁遊戲,走到一站,下來看看”。袁璽曾問過他為什麽這麽做,對面回答,這是自己用來減壓的方式。

對於唐煥烽來說,來到SN俱樂部,登上LPL的舞台或許並不是他19歲人生中最大的轉折,但卻是為數不多他自己努力得來的,向著好的方向的轉折。在此之前,他經歷過無可奈何的童年和青春,經歷過在電競底層的掙扎和沉浮。

2019年年中,當時仍在IGY的唐煥烽用春季賽結束之後的假期回了一趟老家,一座位於廣西的海邊城市。回家之後,他來到位於市南邊的口岸。岸邊,夏天的風從每一個方向吹進他的短袖,從高處向下看去,窄窄河面上有漁船經過。那一瞬間裡,時間為他短暫停留,唐煥烽感受到自打職業以來第一次完全的放空。

“你知道麽?其實什麽都不想真的很難做到。只有那一次是那樣的。”假期結束之後,歸隊的唐煥烽產生了去看海的念頭。他想,未來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去一次海邊,說不定能夠找到相同的感覺。

小屋

小時候,唐煥烽的母親經常問他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如果我和你爸分開了,你會跟誰過?

家庭的變化也在那個時候產生。在唐煥烽被現實強行縮短的童年時光裡,父母似乎處於永遠持續著的矛盾之中。“他們吵架的時候我都在自己房間躲著,但其實那個房間不隔音,都能聽得到。”

矛盾的原因有很多,關於父親的另一個家庭、關於母親在經濟上的難以維系。煥烽上小學四五年級的時候,有一次母親騎電動車接他回家,路上突然說,家裡沒錢買菜了,只能買一根蔥。當時的煥烽心想,怎麽可能。

之後,在父母的吵架聲中,他常常充當母親向父親要錢的傳話筒角色。“也有當著我的面吵的時候,說這個月房租怎麽辦,生活費怎麽辦。不過我媽也是被迫的,那個時候她沒有工作。”

初一上學期,母親曾經短暫地離開家一段時間。後來,直到初一下學期某天夜裡她再次出現,之後收拾行李回了老家。那是一個無言的午夜,坐在電腦前的唐煥烽看著母親進屋,看著母親提著行李箱離去,他問對方要去哪裡,但除了關門聲之外沒有聽到任何回答。

自此之後,12歲的唐煥烽開始了獨自一人的生活。從小和父母一起生活過的那間小屋,突然之間就只剩下他一個人。父親每半個月給他兩百元,偶爾從另外一個家回來用用留給他的那台電腦。房間裡一大半的燈都壞了,一到晚上,充當照明物的只有電腦螢幕發出的亮光。

“有時候我看著其他人依賴別人,那種感覺很不好。我習慣一個人處理事情,早點獨立也挺好的。”在那間小屋裡,唐煥烽一個人住了整整三年。

破碎的家庭也影響了煥烽對世界和人的看法。他開始覺得父親母親在他面前的表現只是“裝出來給自己看的”,獨自生活之後,他“不太清楚什麽是真的好人,也不太會去相信有這樣的人存在”。初中時候,有個家裡開旅館的同學住在煥烽家對面,每天早晨兩個人一起騎半小時自行車去上學。知道煥烽家裡的情況之後,那個同學會時不時買點早點帶給他。一開始煥烽說要給錢,對面說算了,請你吧。隨著請客的次數增加,有一次上學路上煥烽問他: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對面回他,我們不是同學,是朋友麽。另一次,唐煥烽在海邊失足被潮水卷下海,岸邊有很多人,只有那個同學跳下水去,抓住了他的手。

到了高中住校的時候,有個常常找唐煥烽補習物理的女生總在周日回校的時候從家裡拿一些吃的分給同學,對於當時的煥烽來說,這似乎已經“好的不夠真實”。他也問過那個女孩同樣的問題,為什麽對別人這麽好?對面回答,這不是挺正常的麽。

“慢慢的這兩件事情,讓我對其他人的看法不一樣了。” 白天,唐煥烽像個正常孩子一樣上學放學,和同學相處;放學回家之後,他一個人在沒燈的屋子裡面對電腦;入夜,他就獨自睡在沙發上。過去他自己那個小房間裡還存有他兒時的物件——漫畫書、玩具、網絡遊戲裡的模型小刀,一個人住之後,他沒有一次在那個房間裡睡著過。

少年的時光一天天過去,過去那個問題的答案開始在煥烽內心逐漸清晰起來。如果爸媽分開,你和誰過?

“自己。一台電腦,一間學校,一個同學。夠了,就這樣子過下去。”

諾言

從某個時刻開始,唐煥烽心裡多了一個必須實現的諾言,那是在初三上學期結束之後的寒假裡。臨近年關,唐煥烽和父親一起回農村過年。

對於過年,兒時的煥烽一直抱有抵觸心理——父親那邊有自己不認識的人,回去之後難免遭遇各種排擠,被罵的次數多了,他產生了陰影。但那一次,父親沒有給他討價還價的余地,“你不回去,留在這裡能幹嘛?”生活在小地方、小城市,一到過年家家戶戶都回農村,獨自一人留在這裡,連吃東西的地方都很難找到。

農村那邊有父親的大家族,煥烽在一堆孩子裡排行第十,大家都叫他“阿十”。除夕夜, “阿九”、“阿十”、“十一”三兄弟沒有呆在家裡守夜,他們偷偷逃出家門,徑直去了網咖通宵。

“‘阿九’的家庭情況和我差不多,我們也都比較喜歡玩遊戲。然後‘十一’的爸媽不讓他和我們一起玩,還說要是再和我們一起出去就打死他。”那一晚,父母的管教在網咖的誘惑面前變成一戳就破的氣泡。

因為過年的緣故,三個人去的網咖裡連半個人影都沒有,他們一直玩到第二天清晨。那段時間流行“德瑪西亞三基友”,於是他們一個玩皇子、一個玩趙信、一個玩蓋倫。大年初一早上七點,十塊錢包夜費花光,三個沒吃早飯的小孩子走在回家的路上,邊走邊聊的時候不知道誰說了句,以後一起去打職業吧。

對於當時段位才白金的煥烽來說,這似乎是一句笑話。當時的他已經開始關注職業選手和電競賽事,但覺得這些東西離自己很遙遠,“從來沒有想過和他們一樣”。但那個大年初一的早上,他把和兩個兄弟一起說的話當真了。“小時候家裡吵架,我媽老是說我爸的話都是屁話,都是騙人的話。然後她就會和我說,男人一定要對自己的話負責。”

年後,回到小屋的唐煥烽開始自己訓練自己——他把大量的時間放在了遊戲上。早晨五點起床打一把排位,接著和同學騎車去學校上課;中午午休兩小時,騎車往返家和學校一小時,剩下的一小時再打一兩把排位;下午放學之前,煥烽把下課時間省下來在學校做完作業,之後回家獨自玩遊戲到十一點睡覺,第二天如此反覆。一開始他玩中單,後來感覺有些“不對勁”,轉了AD之後,開始覺得“這個位置就應該是我的”。

從那時候起,煥烽就很少再和過去的夥伴們一起遊戲。心底裡,他很清楚,“我一找他們感覺就是玩而已,開心而已,並不是認真的。” 初三結束的時候,煥烽的分數已經上到郊區高勝率鑽一。 後來他轉到一區,又打上了大師200、300點。

“有時候,一個人很想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是真的能做好的,別不信。”

最終決定

初三畢業之後,煥烽升入當地普通高中一個普通班級,他是龐老師畢業從事教師工作之後帶過的第一批學生。

安靜、成績好是龐老師對唐煥烽的第一印象。與此同時,她還發現對方好強的一面。“當時他有和我聊過我自己的高考成績,還做了對比。我記得最清楚的一句話就是,他說老師,我以後一定會超過你。”

對於煥烽來說,龐老師是交心的對象,也是自己為數不多可以傾訴的朋友。“有些思想上的問題,實在是沒有可以問的人了。”高中時期,煥烽的晚自習課從六點四十到九點十分,有天晚上七點多,煥烽找到龐老師聊天,那天他們一直聊到晚自習結束,下課零聲響起的時候。

“他來問我關於選擇道路的問題,是選擇打遊戲還是繼續上高中,讀大學。當時他自己心裡面比較矛盾,他和我提到自己打遊戲蠻在行的,可能得到的回報也比較好,但同時他也想去上大學,因為成績方面也不錯。”當時,煥烽在普通班的成績一直保持在第一第二。高中時,他繼續堅持著一邊學習,一邊提升遊戲水準的生活,但隨著時間推移,迷茫感也在逐漸增加。內心深處,他開始意識到,做出選擇的那天總會到來。

於是,在和龐老師聊天時,他開始問出諸如“如果我以後不上學會怎麽樣?”“你怎麽看待不讀書的孩子?”類似的問題。一開始,龐老師給了他非常明確的表態。“當時不了解他的遊戲水準是什麽程度,也不太了解遊戲能給他帶來什麽更長久的優勢。那在我眼裡,這樣一個成績比較優秀的學生,我還是建議他走上學這條道路。”但隨著聊天次數的一次次增多,龐老師自己也感覺到天平在暗中的傾斜。

上高一那一年前後,唐煥烽的生活裡間或發生了其他的事情。比如從某個時刻開始,父親給的生活費變得不穩定起來——原本半月兩百的生活費,有一次變成了一個月兩百。煥烽曾問過父親什麽時候能給錢,但對面並沒有回應。又一次,煥烽的母親突然告訴他,住的房子沒錢了,不交錢的話,房子可能會被收走,於是煥烽又不得不從父親給的生活費裡省一些起來以防萬一,有時候一個月的後半部分,煥烽一天的吃喝只有一瓶水和兩個饅頭。

再比如高一下半學期學校分班,成績優秀的煥烽被調進了重點班,龐老師不再擔任他的班主任。她還記得和煥烽的最後一次聊天,面對那些過去一次又一次聊過的話題,龐老師沒有給出自己一直堅持的答案。那一次,她對煥烽說,其實怎麽樣都好,想做什麽就去做。“只要你想,當時她就這樣說的。”龐老師的話令煥烽受用無比,但在對方眼中,“可能當時他家裡確實沒什麽人能夠支持他吧”。

後來,等到這一屆學生升高二的時候,龐老師很巧地被調入煥烽去的重點班,但那個時候,她沒能夠再一次見到自己的學生——高中一年級下半學期,煥烽離開學校。

據唐煥烽說,當時他和重點班的學生沒辦法相處。又據唐煥烽說,他和重點班的學生吵架,老師讓兩個人握手言和,他心裡不以為意。再據唐煥烽說,有天他情緒激動,和父親發短信說自己不想繼續呆在學校了,鍵盤上敲了一堆過激的文字。後來父親把事情告訴學校,校方關了他一晚上的禁閉,第二天早上,一堆老師來做他的思想工作,父親來了學校,校長也來了。來了之後,校長給他看了一張圖,上面是農村和城市的區別,農村人和城市人的區別。老師們告訴他,如果你讀書會怎麽樣,如果你不讀書,又會怎麽樣。

到了中午,唐煥烽和父親離開學校。校方做出的決定是讓煥烽暫時停學一段時間,整理一下情緒。後來,他和父親說,要不換一個學校上?父親說行,只要你願意重讀,當天就帶他去了隔壁地級市的一所高中。在那所高中門口,父親和一個陌生人聊天,旁邊的煥烽聽到自己可以進這所學校,但是需要錢。“為什麽要我爸那樣。我感覺男人低頭很冤罪殺機,而且還是我爸。”

後來,唐煥烽一個人坐車回了原來的城市。回去之前,他和父親大吵了一架,對方問他,你不讀書,你想幹嘛?煥烽說不過,一個人坐客車溜了。那趟車上,他做出了最終決定。

“算了,打職業去了。”

離開學校之後,唐煥烽終究沒有將他要在高考上超越龐老師的話付諸現實。

來到SN俱樂部之後,第一次聊到放假回家這個話題,唐煥烽對來自越南的隊友Sofm說“我家和越南中間隻隔著一條小河”,Sofm還表示不敢相信。

那條河叫做北侖河,下遊的60公里構成中國和越南之間的國境線,之後流入北部灣,最終匯入南海。東經107°,北侖河包裹著一座很小的城市,河對岸是越南芒街,河這邊是中越人民友誼公園。

那座縣級市叫東興,是唐煥烽長大的地方。上高中的時候,從學校一出門就能看見擺攤賣各種零碎的越南人,向南邊東興口岸過去,越南人更多。當時,煥烽的學校裡還有開設越南語的課程。“感覺踏一腳過去就是越南了。”

地圖上,把經線稍稍往西撥動1°,接著向上足足一千九百公里,來到寧夏回族自治區首府銀川。2016年,唐煥烽順著東經106°一路從雞腳爬到雞背,開始了他的第一段電子競技職業之旅。

剛剛離開學校之後,煥烽開始給他所知道的電競俱樂部投簡歷,在私信裡附上自己的年齡、伺服器、分數、以及打電競的原因。那些發出去的信息中有的石沉大海,另一些收到的回復是,分數太低了,不太行,再繼續努力一下。

焦慮的情緒在內心蔓延。“急,那個時候太急了。”經過一段時間的找隊無果之後,有人找到了他。那是一家位於寧夏銀川的俱樂部,老闆自己開網咖,想組一支電競戰隊,一個月三千塊錢。煥烽沒想太多,馬上做出了決定。領走前,父親對他說,去了的話就好好乾,要是不行的話就回來當兵。

來到寧夏銀川,唐煥烽住進了一棟比在東興的家都差的房子,“1000塊租的地方,洗澡的水龍頭都是壞的。也沒有洗衣服的地方,要我們自己拿衣服去老闆家洗。”在那個俱樂部,唐煥烽進入了一個“每天早上十點從沙發上醒來,然後打遊戲通宵到五六點,之後上床睡覺”的輪回,隊員們在網咖開卡訓練,餓了就點外賣吃。有時候老闆好心,會拉著隊員去他家吃飯,他爸媽做菜。

在這支俱樂部裡,唐煥烽呆了一年多的時間,“有的只是經歷,成績上沒有任何提升。”他感覺自己浪費了一年。“在那裡活了整整一年,讓我知道打職業是有多累,如果不好好打的話會是有多苦,就只是這樣。”一年下來,煥烽攢了一萬塊錢,離開銀川和那家俱樂部,回家的時候都花了差不多兩千。“你說多難受。”

第一次職業之旅草草結束之後的唐煥烽並沒有去當兵。在家呆了一段時間之後,他選擇再一次出發,不過這一次他去了直轄市重慶加入WuDu俱樂部,“在很熱的時候”。回憶起自己過去的職業經歷,煥烽記不太清具體的月份,能記住的只有每一次離家、打職業或者再回來時候的氣溫和自己身上增減的衣物。

2018年是次級聯賽LDL開辦的第一年,全國共分南京、深圳、重慶、北京四個賽區,春季賽和夏季賽之前各有資格賽讓隊伍們相互競爭名額。5月份,唐煥烽和WuDu的隊友們一起拿到了LDL夏季賽的參賽名額,到了夏季賽,他們在重慶賽區打到小組第三,因為沒有春季賽勝場的原因失去晉級總決賽的資格。夏季賽常規賽結束後不久,WuDu領隊叫來唐煥烽,說他和輔助被開除了——就在幾天前,煥烽覺得自己分不太夠想努力上點分,被開的那一天,他剛好韓服王者。

聽到被開的消息,煥烽心跳的很快,複雜的情緒湧上來。他問經理為什麽,對面告訴他讓他去找更好的平台和隊伍。對方沒有說太多,煥烽也沒好意思繼續問下去。不想讓隊友知道自己離開,他和輔助偷偷地回了家,直到幾天之後,放假的其他隊友回到俱樂部,才發現隊伍裡少了兩個人。離開的時候,唐煥烽自己對自己說了些很“中二”的話,比如“以後別讓我在LPL遇見你們”。

從2016到2018,從東興到銀川再到重慶,唐煥烽的兩年時間消耗在一條和他的家鄉東興市差距只有一度的經線上。從“網咖隊”到LDL,唐煥烽沒有產生太多成就感,他只能感覺到“自己做的好不好”。2018年夏天,LDL重慶賽區隊伍中有許多曾上過LPL甚至世界賽的選手,還有即將在一年之後的LPL賽場上大放光彩的新秀,但煥烽也沒有過多關注那些或有名、或強力的對手們。後來去到IGY,有人對煥烽說,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這麽高傲?他回答,“沒有,只是在考慮自己而已”。

時間回到2017年8月。當時,仍然身處銀川網咖隊的煥烽和隊友們輾轉數個城市最終拿到了一個2018LDL春季賽的名額。拿到名額之後,隊伍老闆給隊員們換了別墅,他們從原本“1000塊錢租的”房子裡搬了出來。那個時候的煥烽根本不知道LDL名額意味著什麽,覺得“有比賽打就行了”。後來,他們隊裡來了一個曾經在LPL呆過的老選手,對方給唐煥烽科普LDL和LPL的意義,還對他說,你是進不去LPL的,這世界上就那麽幾十個人能打LPL,憑什麽是你?

別墅裡,舒適生活帶來的喜悅並沒有持續太久。後來,隊伍裡的輔助選手告訴了他們真相——老闆選擇了將打到的LDL名額換成了有更好訓練環境的別墅。聽到這個消息,煥烽覺得不能再呆下去了。他讓父親幫忙編了個借口說家裡有事,讓孩子趕快回去,隨後在2018年年前離開銀川。離開之前,隊伍老闆帶著他在火車站旁邊取了一兩千塊錢現金,告訴他,這是給他回家過年用的。

“如果沒有發生名額的事,如果什麽事都和我們說的話,其實他是個挺好的老闆。”夢想和現實之間的差距是每一個電競從業者都要面對的東西,在兩者間兜兜轉轉的過程中,煥烽還是想往更高的地方再走走。

銀川是一座十月份就會下雪的城市。2017年10月上旬,銀川地區下起了自1961來最早的初雪,到了12月份,真正的大雪降臨。某天臨近中午的時候煥烽剛剛起床,突然有人告訴他快看,外面下雪了。那時是他們換別墅前不久,他從六樓往下望去,樓下整個公園都變成了一片白色。直到後來全隊搬進別墅之後,積雪仍然沒有消融。

那天,唐煥烽和網咖隊的隊友們一同下樓玩雪。他們拍了很多照片,之後一起去吃午飯。雪對當時的唐煥烽來說是新奇事物,他好奇地看著被大雪覆蓋的世界時,也感到了雪本身帶來的寒冷。他想,原來現實裡的雪和自己在電影裡面見到的一樣。

那是生長在不會下雪地區的唐煥烽人生中第一次見到雪,在離開家鄉近一千九百公里之外的地方。

奪冠

2018年的最後一天,被WuDu開除,已經回家呆了三個多月的唐煥烽坐上趕赴上海,前往IGY的飛機。

當時的IGY是以打野選手Leyan為核心而組建的全新隊伍,招募隊員的時候,Leyan想到了唐煥烽。於是,如同一年前將煥烽從寧夏網咖隊帶到重慶WuDu一樣,他再一次把老隊友叫到自己身邊。

在IGY,經理鍋盔第一次見到煥烽。春季賽時,IGY常規賽成績17-7,季後賽八強被BLGJ淘汰。之後鍋盔本想回家創業,但最終為了這些年輕隊員還是選擇留下。在夏季賽開始前的團隊調整時間裡,鍋盔拉著隊員們在小房間裡開會,討論未來怎麽辦。他和隊員說了自己過去的經歷,說了很多自己的想法和選擇,說了未來隊伍的規劃,說了很多很多。

“我和他們說,你們每一個人在現在的年紀放棄了特別多,經歷和付出也都看在眼裡,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得一條路走到黑。”春季賽期間,IGY的管理方式偏嚴厲和軍事化,每個人有必須嚴格執行的目標。到了夏天,鍋盔嘗試改變這種氛圍。“想傳遞給他們的感覺就是,你們每個人不是為了管理、教練、俱樂部和粉絲去打這個職業,而是為了自己。真正面對的,應該也是自己。”

夏季賽期間,鍋盔讓隊員自己給自己定目標,還針對一些特定的隊員要求他們看關於提升溝通能力或者培養價值觀的書籍。休息的時候,大家會一起在上海玩各種密室逃脫放鬆。有一次,全隊一起玩了一個特別恐怖的密室,剛進去的時候大家都被嚇住了,教練阿龍也感覺不太好,擔心在這麽黑的環境玩下去可能會磕磕碰碰受傷。當時有一半左右的隊員有想過放棄,但鍋盔說“沒事,這個是團隊遊戲,要相信隊友,我們可以的。”後來在鍋盔的帶領下,整個隊伍沒有一個人中途退出。

AD是一個需要一直保持手感的位置。鍋盔說,唐煥烽是“隊伍裡最努力的那個,沒有之一”。2019LDL夏季賽期間,每天煥烽都會打排位打到凌晨五六點,放假也不出門。“有時候我們晚上一起出去吃飯,他會說,最近感覺自己手感不是很好,馬上要打比賽了,我多打兩把排位,你們幫我打包點東西回來就行了”。

2019年8月5日,IG俱樂部發布公告,將原IGY打野選手Leyan上調至一隊。後來,Leyan第一次登上LPL的舞台,接著跟隨隊伍征戰2019年全球總決賽。

Leyan上去一隊的事情給唐煥烽造成了不小的衝擊——作為一起從WuDu到IGY的隊友和朋友,煥烽很羨慕能進一隊的Leyan。“看到Leyan去了一隊,他就說,唉,我要追上Leyan,我要carry Leyan,不能讓他一直這麽carry我。”在某一次和鍋盔的談話中,煥烽表示他想幫助隊伍,要不接下來的比賽讓隊伍圍繞著他來打?他來carry比賽。聽到煥烽的話,鍋盔有些感動。

2019年9月8日,IGY以18-6,25支隊伍中排名第二的常規賽戰績晉級LDL夏季賽季後賽。十四天之後,IGY在總決賽的舞台上以3:1的比分戰勝EDGY,捧起冠軍獎杯。領獎台上,和隊友一起捧杯的唐煥烽並沒有太過激動,那個時候他感到一切都安靜了下來,“目標終於達到了。”

而在台下,看著隊員捧杯的鍋盔差點落淚。春季賽的時候,隊伍上單705壓力太大,絕望到想要直接買機票一走了之;到了夏季賽,某場BO3第一局結束之後,中單Forge因為一些失誤而在場下流淚,說自己堅持不下去了……關於這支隊伍雜亂細碎的回憶在那個時刻突然全部湧現了上來。

“這支隊伍裡沒有一個人是完美的,每一個人都經受過質疑和壓力。而到了贏的時候,每一個人身上都能看到肉眼可見的進步,他們值得這個冠軍。”

最後的機會

“我不甘心。為什麽我隊友都去LPL了,我沒去?我到底哪裡做的不好?”這是在2020年初轉會期期間,唐煥烽一直在問自己的問題。2019年年末,拿到LDL冠軍的他差一點就沒能進入LPL。

“開始的時候有俱樂部找到我們,希望試訓一下我們的選手,其實一開始,我也就抱著讓他們去學習、體驗的想法。”鍋盔如此描述轉會期初的情況。除去當時已經在IG的Leyan和已經被VG簽下的Forge,唐煥烽是第一個出去試訓的隊員,從上海到北京,JDG。

“去了之後才發現,原來LPL和LDL的差距有這麽大。”在JDG試訓的幾天裡,第一次接觸LPL隊伍和職業選手的煥烽表現的很緊張,最終沒有通過——之前一直把已經在LPL的Leyan看做追趕對象的唐煥烽認知到了自己和這個舞台之間的真實差距。JDG的試訓結束之後,他喪氣地給鍋盔發消息,說自己不想再試訓了,覺得自己“很菜”,想一個人回家休息。當一次失敗成為導火索,他所有的負面情緒在那個時刻奔湧而至。

看到煥烽發來的消息,鍋盔生了氣。“那天在微信上和他溝通了特別久,他當時的情緒也很激動。我覺得,去LPL試訓、學習沒問題,就算過不了也沒事,大不了就回來,但是你不能逃避。”最終,鍋盔和唐煥烽達成共識,放他回家休息兩天之後再回上海繼續試訓。

JDG試訓結束之後,唐煥烽又去了其他俱樂部,結果也是不過。最後,他從隊伍裡第一個出去試訓的隊員,變成最後轉會期快結束還沒進LPL的那個。一開始煥烽想,要不再打半年LDL,好好沉澱一下再說。後來,看著隊友一個一個去到LPL,他自己也急了。轉會期快要結束的時候,他終於對鍋盔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與此同時,SN俱樂部聯繫到了IGY,鍋盔問他,要不,再去試試?這一次,唐煥烽終於下定決心,把握這最後的機會。

“你打LDL,拿了冠軍,接下來為了什麽?肯定是想往更大的舞台走。如果當時還是不行,那我就認了。” 2020LPL春季賽轉會期末,袁璽和俱樂部負責人親自來到IGY接唐煥烽回去試訓。袁璽仍然記得第一次見面的場景,記得那個站在上海冬日街頭,瘦弱、內向、穿著一件印有“大白兔奶糖”圖樣毛衣的男孩。

歡迎來到LPL

2020年年前,已經來到SN俱樂部一年的台灣選手胡碩傑每天都在思考新的賽季到底要怎麽打。

“當時我想的是,作為輔助,如果能夠在操作層面上降低一些,更多關注整張地圖在做什麽,多說一些話,多和隊伍溝通,可能是最好的串聯起隊伍的方式。”年後春季賽開始,打了幾場比賽之後,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於是,2020年成為了胡碩傑職業生涯以來說話幾乎最多的一年。“以前在閃電狼的時候,甚至包括去年在SN都不需要講那麽多話,但現在有新人,很多原本不需要講的話現在也要講了。不僅要講,而且要很大聲,至少要給其他隊員一個方向。”當在比賽中頻繁和隊友交流成為習慣,他開始慢慢感到喉嚨不適。到了夏季賽中後期,胡碩傑有時候會拜託工作人員幫自己買一些潤喉糖支撐一下。

他口中的“新人”指的是上單陳澤彬和AD唐煥烽。2020年前官方舉辦的選手年會上,胡碩傑問唐煥烽,“試訓完了之後還會不會再回來?”對方回答,可能吧。後來,他知道了這個毛頭小子將會是自己未來一年的下路搭檔。唐煥烽在SN正式上場的前一天,胡碩傑在吃飯的時候對他說,“如果明天打比賽的時候你不知道自己要幹嘛,或者我們逆風了,那個時候你也不要不講話,你就和大家說沒事,放心,我來carry,就算你覺得你carry不了也要這麽說,要讓隊伍有安心感。”後來,在第二天的比賽裡SN遺憾落敗,但胡碩傑卻覺得自己的AD發揮不錯,“畢竟,我也知道打第一場比賽的人會是什麽感覺”。

一個來自台灣,一個來自廣西,兩個年齡差距五歲的選手逐漸形成了“哥哥和弟弟”的相處模式。每一次比賽結束,胡碩傑都會和煥烽說很多問題,第一次講了沒做到,第二次就說得更激烈一些,“我要讓他知道,這些是我希望他改掉的東西。”為了能夠讓新人有更快的提升,SN俱樂部還安排轉型助教的前隊伍AD Fury在每一次比賽複盤之後單獨拉著下路二人再進行小規模複盤。春季賽常規賽結束,唐煥烽一人拿了八次單場MVP,與Smlz、Puff並列成為常規賽MVP次數最多的ADC。

但其實,胡碩傑在內心裡並不希望只和自己的AD保持單方面“灌輸”的交流方式。“我會和他說,我希望在打完訓練賽或者比賽之後,你可以來罵我,說我哪裡做的不好。或者說你可以在遊戲裡很強硬地做一些動作,讓我跟著你。這樣子才會有進步,單純聽一個人的話,那我自己也進步不了,因為沒有人會反對我。”

被說的多了,唐煥烽也有爆發的時候。夏季賽中下旬,有天唐煥烽和胡碩傑雙排,一場打完之後兩人在訓練室起了爭論——那是煥烽第一次在訓練室裡對自己的輔助激烈地表達情緒。之後,兩個人有一段時間沒有繼續雙排,直到胡碩傑感覺這樣下去不行,主動找煥烽聊的時候,他才知道當初為什麽對方會生氣。

“那天那一場排位,我一直點信號指揮隊友,因為當時SofM排到我們對面,我要是說話對面就都聽到了。而且排位的時候我也不會說太多話,我覺得我們更多的溝通應該是在遊戲的整體,下路的對線應該交給我們之間的默契。但他可能覺得,既然是雙排我們倆就要好好地溝通,那我不說話,是不是不想溝通,是不是覺得他很菜。”回想那一次煥烽生氣的原因,無論是胡碩傑還是經理袁璽都感覺有些哭笑不得。“後來才知道,原來是他覺得我在打排位的時候沒有重視他。”

在來到LPL之後,唐煥烽的身上還有許多地方等待著這個舞台去磨煉。袁璽告訴他,你覺得胡碩傑不和你說話,但其實他一場比賽下來說的話是你的幾百倍。春季賽結束之後,唐煥烽問袁璽,為什麽自己以前在IGY的時候大家一休息就出去玩,一起去密室,有很多這樣的機會,為什麽現在沒有?袁璽告訴他,每個俱樂部管理方式不同,我們這邊有一些不錯的方式,需要自己去適應,說不定會有更好的效果。

“有些事情他沒有經歷過,不能怪他,只能一步一步地來。”春季賽期間,袁璽想如果煥烽繼續保持這個發揮的話,說不定到了年底能上個2020最佳新人的候選名單。夏季賽,隨著隊伍的整體調整,煥烽開始嘗試扮演為團隊犧牲的角色,袁璽同樣看在眼裡。“一些選手往往只有一種特質,到底是隊友圍著你打,還是說當隊友圍著其他路打的時候,你能夠保證自己的發育。我們在煥烽身上看到了兩種兼有的可能性。”

2020年8月9日,LPL夏季賽收官之戰,SN以2:1的比分戰勝FPX,創造了全隊有史以來的最佳成績。今年的這支隊伍裡,有從沒進過世界賽的上中和AD,有進過世界賽的輔助,還有差一點點進世界賽的打野。季後賽開始前的某天晚上,經理袁璽對所有隊員說,既然大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是人,還是得要有一些野心。“有野心總是沒錯的。特別是對電子競技來說。”

另一邊,對於和唐煥烽相處時間最久,同住一個宿捨的胡碩傑來說,他在這個每天比自己睡的晚,比自己起得早的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過去的影子。“他真的練的很苦,埋頭苦乾的那種。每一次看到這些,我就會想到我自己剛開始打職業時候的畫面,那種不想任何遊戲外的東西,只想著自己再打好一點,再拚一點,說不定就有機會的樣子。”

尾聲:少年來到海邊

這是2019年年末的某一天。和還在上學的時候早起排位一樣,唐煥烽在清晨五六點鍾的時候起床。起床之後,他收拾行李離開上海,坐上了最早那一班飛往南寧的飛機。

飛機全程約三個半小時。到了南寧之後,煥烽坐一個半小時的火車到防城港市,接著再轉小一點的客車,坐一個小時。當天下午三四點左右,他回到東興,回到了自己的過去。

假期只有兩天,煥烽沒有告訴父親自己回去的消息。第一站,他去了自己曾經住過的小屋。推門進去的一瞬間,“什麽都不一樣了”。他沒有聞到空氣中灰的味道——過去他自己一個人放假回家,家裡總是很髒,隨便抹一下手上都有灰。在屋子裡,他發現有人打掃過的痕跡。一些曾經發生在這裡的事情迅速地在他腦中閃過,他終於發現,相比於過去住在這裡的那個小孩,自己“已經長大了”。

簡單地收拾了一下之後,煥烽坐上計程車離開市區,去到不遠處的萬尾金灘。這裡是東興市比較著名的海邊旅遊景點,從小到大,煥烽大概來過這裡七八次,小時候爸媽帶著過來玩,後來和朋友同學一起去,“去一次淹一次”。唐煥烽命裡缺火,所以名字裡帶兩個火字旁,父親和他說過,盡量不要去靠近水的地方,多穿一點紅色的衣服。

去到萬尾的路上,唐煥烽繼續回想自己的過去。當計程車終於停在目的地的時候,他感覺有點難過,流了眼淚。流淚的時候他想,為什麽要哭呢?

在萬尾,煥烽訂好酒店之後,在火紅的夕陽下沿著金灘的海邊散步,一邊看海,一邊一個人想心事。他想到以前打過的LDL,想到未來有可能會去到的LPL,想到自己學生時代的那些同學現在應該在做什麽。一直想到什麽都不會想的時候,他才想到,自己還沒有吃飯。

第二天,他在酒店一直睡到下午才醒。醒來之後,煥烽繼續在海邊的凳子上坐著看海。昨天傍晚沿著海灘走過的三十分鐘裡,煥烽終究沒有找到半年前那種“什麽都不想”的放空感覺——那個在東興口岸上的普通夏日成為了他人生中的“不可複製”。 但不管怎樣,置身於家鄉的海邊,他的內心迎來久違的平靜。“打職業之後每一次心亂了,只要去關於海的地方,心就不會因為一件事情,一個問題那麽亂。”

到了第三天,唐煥烽收拾行李回了上海,回到了他的事業和現實之中。簡單、安靜地度過了19年人生,唐煥烽的未來像他憧憬的大海一樣,仍然具備許多未知的可能。在每一次短暫停頓之後,他還要繼續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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