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正義背後的男人：沙特的錢正在改變矽谷科技格局

文/《財經》駐美記者 劉泓君 發自舊金山 編輯/宋瑋

從通過軟銀進軍科技領域，到直接設立辦事處，沙特阿拉伯正在尋求與矽谷更緊密的合作。

2月13日，沙特阿拉伯大型主權財富基金宣布旗下的公共投資基金（Public Investment Fund，PIF）董事總經理Yasir Al-Rumayyan宣布，在美國舊金山設立辦事處，同樣也會設立紐約、倫敦辦事處。這隻基金由沙特阿拉伯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擔任主席，以幫助沙特阿拉伯實現遠離石油，經濟多元化的目標。

如果要深究薩勒曼與矽谷的關係，他是矽谷五大科技公司創始人的座上賓，他的錢幾乎流入了矽谷大部分獨角獸。千億美金的願景基金（Vision Fund）一度讓矽谷的老牌風投們黯然失色，其資本量相當於12.5個紅杉，是美國全部VC一年募資額的近兩倍，願景基金創始人孫正義因此被稱為“矽谷最有權勢的投資人”。站在孫正義背後的大金主，正是薩勒曼。如果沒有軟銀，沒有薩勒曼，矽谷科技格局該是另一番局面。

美國風險投資的錢主要來源於養老金、大學基金、企業或者家族基金，以及國際主權財富基金。一位幫助風投募資的投資人[Office1] 告訴《財經》：“隨著國債利率上升，養老金有了更好的回報，更多美國風險投資機構正在尋找國際投資，幾乎美國的主流VC都會向沙特阿拉伯主權財富基金募資。”

不僅僅是願景基金，來自沙特阿拉伯的錢正在改變矽谷的遊戲規則，讓創業公司之間的競賽，變成一個比拚資金規模的競賽。

沙特在矽谷的商業版圖

在《華爾街日報》的報導中，孫正義從2016年開始決定創建一支龐大的基金。他帶著助理一路向西，先後被卡達、新加坡主權財富基金、日本郵政儲蓄銀行拒絕，原因是在未來這支龐大基金的決策中，孫正義對所有的決策享有最終投票權，這與傳統風險投資依靠投委會的風格完全不同。

2016年9月，當他見到沙特阿拉伯王儲，這個國家的實際控制人薩勒曼時，他用45分鐘說服了薩勒曼：“我打算給你個兆美元的禮物。你給我的基金投資1000億美元，我還給你1兆美元。” 最後，沙特阿拉伯主權投資基金（Public Investment Fund，以下簡稱PIF）為願景基金出資450億美元，初步組成一支規模高達930億美元的基金。

近一年多的科技報導已經顯示了願景基金成立之後的威力：320億美元收購ARM，創下軟銀歷史上最大的一筆收購；40億投給NVIDIA，成為NVIDIA第四大股東，控制了美國主流的芯片產業。此外，對無人駕駛的後起之秀Cruise投資22.5億美元，以及自動駕駛機器人公司Nuro投資10億美元；前後投資給共享辦公室獨角獸WeWork 累計100億美元。就拿無人駕駛來說，有了軟銀資金背書的Cruise，在矽谷路測的40多家無人駕駛公司中脫穎而出，可以挑戰行業老大Waymo，競爭格局就此改變。

孫正義找到薩勒曼的時機也堪稱完美。2017年6月，老薩勒曼開除了原來的王儲，86年出生的小薩勒曼上台。上台以後的小薩勒曼開始尋求宗教改革與經濟轉型措施，薩勒曼這些年正在尋求擺脫沙特阿拉伯對石油的依賴，科技，正是薩勒曼的答案。

孫正義曾在採訪中透露，他“每天”都會與小薩勒曼溝通。

PIF成立於1971年，是沙特阿拉伯王室基金。現在，小薩勒曼是該基金的主席，他曾經提出要建立2兆美元的基金，之後全球投資人記住了他的名字。沙特阿拉伯的錢，曾經遍布房地產、基礎設施建設、金融、旅遊度假等各大領域。小薩勒曼上台之後，正在把錢從華爾街挪向矽谷。他所控制的龐大的PIF基金，正在成為矽谷公司們的印鈔機。

2016年，PIF基金投資Uber 35億美元換取5%的股權，這開啟了PIF在科技領域的第一大單。2016年10月，日本軟銀與PIF建立總部在倫敦的“願景基金”。去年年底，孫正義還打算從該基金繼續募資450億美元，成立願景基金二期。

除此之外，沙特阿拉伯一共設立的五支基金，對Uber在美國的競爭對手Lyft投資49億美元，以及給擴增實境領域的Magic Leap投資18.9億美元，這串長名單還包括訂餐軟體DoorDash和電話會議軟體Slack等一系列創業公司。

去年四月以來，薩勒曼來矽谷考察，幾乎所有科技公司大佬都親自接見了薩勒曼。

谷歌創始人謝爾蓋·布林親自出面帶領他遊覽山景城的谷歌總部；蘋果CEO蒂姆·庫克帶他參觀新總部；在微軟首席執行官納德拉與他見面後，雙方很快簽下合作協定；亞馬遜創始人傑夫·貝佐斯與他談笑風生，談論未來的潛在合作機會。Facebook創始人馬克·祖克柏也曾經陪同他帶著Oculus的眼鏡體驗這裡的最新產品，臨走前，祖克柏親自把他送上車，這種濃重的禮節在矽谷並不常見。

（圖為亞馬遜創始人傑夫·貝佐斯與薩勒曼，圖片來自：SPA）

（圖為谷歌創始人謝爾蓋·布林與薩勒曼，圖片來自：CNBC）

（蘋果公司CEO庫克與薩勒曼，圖片來源：沙特阿拉伯大使館Twitter）

美國媒體ReCode報導，矽谷最富盛名的投資機構Founders Fund創始人Peter Thiel和佔據矽谷半壁江山的知名孵化器Y Combinator創始人Sam Altman過去幾年一直與沙特和他們的王儲建立著密切的聯繫，儘管Altman否認他拿過與沙特相關的錢。

在小薩勒曼實際控制沙特阿拉伯之後，沙特記者殘忍被殺害的新聞引發了人們對沙特的錢的反思。

轉點：緊張的軟銀與受罰的特斯拉

不管是矽谷的公司還是主流基金，大家都想拿便宜的錢，不麻煩的錢。沙特資金進入之後，甚至有獨角獸打算繞過軟銀直接向沙特尋求投資。但現在，這筆錢開始變得滾燙。

美國居民沙特記者賈馬爾·卡舒吉（Jamal Khashoggi）失蹤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孫正義正在家裡舉辦一場晚宴，討論如何將人工智能運用於不同的行業。受他最大出資人的影響，軟銀股價在第二天暴跌5%。

卡舒吉一直要求沙特進行政治改革，反對王室制度。當時小薩勒曼上台之後，借反腐之名抓了幾十個沙特王子，迫使他們交出上千億財產；卡舒吉對薩勒曼一直在進行言語激烈的批評。從記者失蹤到殘暴的凶殺細節曝光，沙特阿拉伯在這次肢解記者事件中遭到了眾多媒體的譴責。

過去，“改變世界”和“做正確的事”一直是矽谷引以為傲的價值觀。隨著負面輿論發酵，這些矽谷的被投公司都拒絕為此事發表評論。矽谷向來不喜歡涉及政治問題，況且涉及自己的投資者。

記者失蹤事件輿論未平之時，沙特阿拉伯在其首都雅利得舉辦投資會議。Uber、ARM等首席執行官均在受邀名單中，但均未出席活動。此時，備受討伐的孫正義也在名單上，儘管他沒有親自參加會議，但卻派出了軟銀代表赴會。此時，矽谷開始號召對沙特阿拉伯的錢說不。

矽谷輿論抗議的力量能有多強：谷歌曾經與美國五角大樓合作開展一項名為Maven的人工智能項目，遭到了內部員工的一直反對，最終谷歌員工成功說服管理層，放棄這項價值百億美元的合約。當沙特陷入持續的質疑之後，很快，特斯拉也不得不於其劃分界限。

事發兩個月前的2018年8月，媒體披露PIF通過二級市場持有特斯拉4.9%的股份，成為特斯拉前五大股東。不到一小時內，馬斯克就發布推文：“正在考慮將特斯拉以420美元的私有化，錢已到位”。從始至終，媒體都在猜測特斯拉私有化資金與沙特阿拉伯有關。

這條推文在美國引發軒然大波，引發美國SEC調查，最終調查結果也指向了PIF。馬斯克在六天之後發聲，從2017年以來，PIF曾多次與他會面，表達對沙特遠離石油的興趣。然而，缺少對私有化交易的概念討論涉嫌欺詐，最終SEC剝奪了馬斯克在特斯拉董事長職位，並處以罰款。

故事還沒有結束。10月初，沙特阿拉伯虐殺記者的新聞在矽谷掀起了軒然大波。比起矽谷一致的沉默，當馬斯克被問及是否會繼續接受PIF的入股，他回答“可能不會了”。

這句回答是否引發了PIF的不滿不得而知，但今年1月17日，PIF削減了對特斯拉的風險敞口。至於是否還持有特斯拉股份，馬斯克這樣回復《金融時報》：“我認為PIF可能已經賣出股份了，我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持股特斯拉，公司已經很多個月沒跟PIF溝通過了。”

在PIF於1月17日盤後鎖定特斯拉價值29億美元的股票之後，特斯拉盤後跌幅高達15%，資金吃緊。一天之後，特斯拉突然宣布裁員7%。資本關係的變化莫測，成為科技公司擴張與收縮間最大的權衡。

與此前單純尋求財務匯報不同，沙特在科技方面戰略性目標也更加強烈了。Al-Rumayyan在宣布成立舊金山辦事處時透露，PIF正在尋求將垂直農業初創公司Plenty帶到沙特阿拉伯。對WeWork投資的分歧，也讓孫正義與沙特的關係微妙起來。

去年年底，軟銀願景基金打算以160億美元購買WeWork的控股權。在兩次44億、40億美元的投資之後，軟銀希望繼續注資WeWork。但《華爾街日報》消息稱，PIF和穆巴達拉投資公司（Mubadala Investment Co.）反對了這一投資。原因是在全球房市下行之下，他們對WeWork的高估值抱有疑問；這兩家軟銀的大財團，原本在房地產領域都有大筆投資，他們希望願景基金能夠更加聚焦在科技領域。

最終，軟銀放棄160億美元的控股計劃，轉而向WeWork投資20億美元。與WeWork做著相似業務的辦公室分享公司Industrious的市場經理告訴《財經》，自從軟銀的錢進入之後，他們在行業裡四處尋找收購標的，也有更多相似的公司和周邊服務湧現了。

孫正義的大手筆投資讓早期投資人欣喜，卻正在激怒矽谷的主流社會。三年以前，沒有投資會輕易超過10億美元。這種狀況正在給類似紅杉的風投帶來巨大威脅：孫正義有著沙特阿拉伯的巨額資金做背書，這家老牌的矽谷基金正在面臨軟銀帶來的挑戰。

另一個挑戰是，隨著巨額資金湧入矽谷，矽谷公司的平均上市時間正在延長。這意味著IPO不再能給投資者帶來高昂的回報，流血上市會否矽谷重現，2019年會給出答案。

[Office1]Valuation Sevices Group 資深經理 Donovan Trone，他負責募資，也會整理VC募資的財務數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