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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千英裡的馬拉松怎麽跑?揭秘人類耐力的奧秘

資料圖。資料圖。

  有無數種毀掉斯科特·尤雷克(Scott Jurek)2189英裡長跑的可能,最終摧毀他意志的卻是一節不起眼的樹根。正值尤雷克挑戰徒步穿行“阿巴拉契亞小徑”最快記錄的第38天,這條山間步道沿著美國東海岸蜿蜒而行,從佐治亞州北部延伸到緬因州的卡塔丁山頂。身為史上最出色的超級馬拉松跑者之一,尤雷克此時陷入了麻煩。在與一連串腿傷作鬥爭,接著又勉強撐過佛蒙特州罕見的極端潮濕六月後,尤雷克不得不在一段極為艱難的山路跋涉中彌補之前損失的時間:他要面對的,是位於新罕布什爾州的白山。經過26小時的連續行進後,尤雷克隻補充了2小時的睡眠。神志不清的他沿著小徑跌跌撞撞地走著,迎面碰到了那節樹根。

  “看著那節樹根迎面而來,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在與妻子珍妮(Jenny)合著的的最新個人傳記《北境:尋路阿巴拉契亞小徑》(North: Finding My Way While Running the Appalachian Trail)中,尤雷克回憶稱,“我應該繞過去還是跨過去?我就是想不起來了。”結果他撞上那節樹根,跌倒在地。“我已經忘記如何抬腿。”尤雷克在書中寫道,“忘記如何像個清醒的人那樣跑起來。”

  尤雷克從上世紀90年代末開啟了對各種100英裡長跑賽事的征服——他還是作家克里斯托弗·麥克杜格爾(Christopher McDougall)的暢銷書《天生跑者》(Born to Run)中的主角——這使他成為長跑領域的明星。但徒步穿行阿巴拉契亞小徑卻迫使尤雷克付出此前從未有過的艱辛。五周之內,尤雷克就瘦了十二磅還多,他的肋骨已清晰可見。尤雷克雙眼鼓起,眼神野性而茫然。他的汗液排出大量氮素,身體散發出帶著蘋果醋氣息的酸臭味。尤雷克的精神也開始出現問題。一天夜裡,他對山頂上“一座房子”發出的光亮困惑不已。一個同行的跑者不得不向尤雷克解釋,他看到的其實是月亮。

  尤雷克的自傳延續了一個穩定有效的文學傳統:極限運動員們講述自己到達極致邊緣,又經歷回歸的驚險故事。從埃德蒙·希拉裡(Edmund Hillary)攀登珠穆朗瑪峰的傳記,到長距離游泳運動員黛安娜·尼亞德的回憶錄《找到出路》(Find a Way),這類題材讓運動員們有機會詳細地講述:當大多數人選擇放棄時,這個星球上最堅韌的一群人是怎樣,又是如何得以堅持下來的。隱含的意味是,讀者可以由此一窺我們能促使自己達到何種程度。而當我們做到這一點,我們或許便能洞悉真正想要的答案:我們應該將自己的極限推到多遠。但如果極限運動員們是最不合格的“智慧之源”,而那正是他們吸引人的地方呢?

  按尤雷克的話說,迫使自己達到極限可以淨化自身並促進轉變。“儘管人的靈魂從自然之美中找到慰藉,但只有在痛苦的火焰中,靈魂才得以鍛造而成。”尤雷克寫道。然而,將極限運動員們的話奉為圭臬,以及實現身體上的超越,都不是激勵效應的良方。尤雷克的文字所無法掩蓋的,是那些未能從烈火般歷練中全身而退的同行們。與尤雷克一道穿行阿巴拉契亞小徑的還有阿隆·拉爾斯通(Aron Ralston),就是那位因困在巨石之下而自行截肢的著名遠足者。尤雷克的朋友迪恩·波特(Dean Potter)是一名傳奇攀登者和跳傘專家,他在尤雷克開始徒步跋涉前幾天死於一起翼裝飛行事故。“我認識一些超馬跑者,他們的腎功能在跑完全程的過程中逐漸衰竭,出現失禁的情況。”尤雷克回憶稱,一個跑者曾帶著致虛弱的頭痛完成了100英裡跑,後因腦動脈瘤去世。

  尤雷克們是挑戰自我極限的大師,但他們是如何做到的,則無法讓外界產生清晰的認識。實際上,《北境》一書中明確指出,對如上疑問的缺乏好奇正是尤雷克的成功秘訣。儘管他急切地嘗試過諸多不尋常的方式以提高成績——素食,亞布拉罕·馬斯洛(Abraham Maslow)的自我實現理論,以及武士準則——但尤雷克在生涯的大部分時間裡都有意回避這樣一個基本問題:是什麽從一開始便驅使著他投入這樣一項充滿挑戰的運動?“當你獲得勝利後,你很少會問為什麽。”尤雷克寫道。對於他這樣水準的運動員而言,耐力本身就足以解釋一切:“我們都是堅持下來的,就這樣。”

  有科學依據證實,對於尤雷克那樣的頂尖運動員而言,堅定不移的向前精神和出眾的身體天賦同樣重要,甚至比後者更為寶貴。耐力並非是單純的精神屬性,但正如記者阿萊克斯·哈欽森(Alex Hutchinson)在《忍耐:大腦、身體與人類行為的奇特彈性極限》(Endure: Mind, Body, and the Curiously Elastic Limits of Human Performance)一書中所闡釋的,大腦在評估費力程度,以及最終決定何時停止等方面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耐力的心理和生理面向是緊密相連的。”哈欽森寫道,“任何持續十幾秒以上的任務都需要做出決策,判斷何時且以何種程度發力,無論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隨著困境出現,大腦會持續地對體能儲備進行分析,並與身體協商堅持的時限。

  這個反饋環是一種相對新穎的耐力模式。長久以來,人們始終認為生物由某種難以捉摸而重要的力量驅動。20世紀時,這一理念讓位於哈欽森所稱的“一種對於人類極限的機械論視角(幾乎可以由數學闡釋):就像一輛油門上放了一塊磚的汽車,直到汽油耗盡或發動機爆缸,它才會停下來”。但關注大腦影響的新近研究則潛藏著更為複雜的類比。跑者們都知道,賽跑體驗通常是非線性的。你可能在一開始感覺充滿力量,在中期痛苦萬分,接著後程發力衝向終點。有幾天你閑庭信步,其他時候卻連匍匐前行都覺得無比艱難。儘管對於具體細節仍存在大量激烈論爭,但生理學界已基本達成共識,即大腦詮釋人體信號的方式決定了你在任何時候付出努力的極限。稍微調整下心態,你對極限的認知就可能發生改變。

  哈欽森對任何教練都會推薦的傳統方法進行了一番羅列:積極的心態與良好的願景,良好的飲食和水合作用。此外,他還深入探索了當前在突破大腦屏障方面仍然存疑的專業前沿。其中包括“大腦耐力訓練”,這項時長一周的課程採用一系列枯燥得令人痛苦的電腦任務,以幫助人們對抗精神疲勞。研究者以及日益壯大的個體行動者們正嘗試采取經顱直流電刺激(又稱“腦部電顫”)的方式。其操作手段是將雙電極與生物的頭骨相連,試圖以此釋放大腦隱藏的儲備能量(經顱直流電刺激備受爭議,但有證據表明,這種方式可以增強耐力與力量)。在一系列實驗中,科學家們將強效芬太尼注入自行車運動員的脊椎,使他們根本不會感知到疼痛。志願者們奮力地騎行,以致實驗結束後根本無法走路——結果他們在調整步伐方面的表現極為糟糕,並未比平時騎得更快。

  但哈欽森依然相信,超越極限的最佳助力似乎還是“誠不我欺”的老話。沒有人能在身材走樣的情況下,僅憑意志就能用4分鐘跑完一英裡。但研究顯示,對個人能力和投入程度保有不可動搖的自信,能行之有效地幫助運動員找到那把“秘密武器”。“如果把訓練比做蛋糕,那麽信念就是錦上添花的那層糖霜。”哈欽森表示,“但有時,就是那層薄薄的白霜讓一切變得截然不同。”哈欽森給出了諸多行之有效的研究案例,這些研究均潛移默化地激勵對象拿出更好的表現:

  告訴跑者他們看起來很放鬆,可以顯著減少他們在同一段行程中燃燒的能量。賽後總結時,指出橄欖球運動員們做得對的地方而非錯誤,其效應可以延續到整整一周之後:得到積極反饋的球員們擁有更高的睾酮素水準,在下一場比賽中拿出更出色的表現。即便行一件善事,或者僅僅是想象自己做了件好事,都可以通過提升主體意識而增強耐力。

  但在策略伎倆和實驗推導的作用之外,這股信念是從何而來的?你如何獲得支撐世界頂尖超馬跑者前行的那種不屈不撓的意志?答案可能並非你想的那樣:避免自省看起來才是關鍵。哈欽森本人就是一位出色的跑者(儘管他的運動生涯從未達到與尤雷克相提並論的程度),他長時間思考他的巔峰表現背後的奧秘,並細致分析自己在跑道上遭遇過的失敗。與此同時,尤雷克給人留下的印象是,他幾乎從來不會懷疑自己的投入程度——直到他開始直面阿巴拉契亞小徑。

  此番挑戰和尤雷克此前面對過的截然不同。他對於榮譽近乎本能般的信念已然煙消雲散。這次,擺脫中年危機所提供的動力不亞於尤雷克作為耐力運動員的職業追求。2015年5月,尤雷克41歲。按承諾,他本該在一年前退役,而且隨著步入不惑之年,尤雷克的競技狀態開始出現下滑。他的妻子珍妮則剛剛經歷第二次流產。尤雷克被醫療账單和一筆新的抵押貸款壓得喘不過氣,他從連續84次挑戰“世界上最艱險、古老的山脈”的馬拉松之中看到了拯救的希望。

  這是一個直視自己內心並找到方向的契機。但要小心自我質疑!開始阿巴拉契亞小徑之行僅僅7天(他大部分時間都要面對被雨水打濕的山路),尤雷克就已經被懷疑所裹挾。尤雷克一條腿的四頭肌拉傷,另一條腿的膝蓋嚴重發炎,那個長期隱藏在勝利光環之下的魔鬼此時露出面目,支配著陷入痛苦的尤雷克:“我一開始為什麽要來這裡?”當尤雷克在一片橡樹枝的陰翳下蹣跚前行時,他不禁問自己。多名經驗豐富的超馬跑者此番與尤雷克同行,走完一部分阿巴拉契亞山路,其中一人所欣賞的準則為尤雷克提供了答案:“這就是我,這就是我所做之事。”

  換句話說,別問為什麽。打破自己的極限,正是斯科特·尤雷克得以成為“斯科特·尤雷克”的原因。對尤雷克而言,這一信條重申了他長久堅守的“活在當下”觀念所蘊含的價值。在北卡羅來納州陷入低落與痛苦之時,尤雷克用運動膠帶纏住自己傷痕累累的雙腿,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詹妮弗·法爾·戴維斯(Jennifer Pharr Davis)的視角則更具省思(尤雷克正是要打破她的記錄)。在回憶錄《追尋耐力:駕馭體力和恢復的無盡力量》(The Pursuit of Endurance: Harnessing the Record-Breaking Power of Strength and Resilience)中,她證實了強烈衝動驅使下的決心所蘊含的能量。2011年,戴維斯用時46天11小時20分鐘成功穿行阿巴拉契亞小徑——平均每天行進47英裡。儘管同尤雷克相比,戴維斯在超馬領域資歷尚淺,但她絕非等閑之輩:戴維斯已經兩度徒步穿行阿巴拉契亞小徑,並保持著女性跑者的最快記錄。

  “耐力不是一種人類特質,它就是人類特質本身。”戴維斯寫道,為尤雷克那借用的信條賦予了更多哲思意味。“唯有堅持,我們才是存在的。”由於她的性別,戴維斯的內心深處始終有一個“為什麽?”激勵著她前行。從衝刺跑到超級馬拉松,男性跑者通常以極大優勢把持著各類競速賽的記錄。但在阿巴拉契亞小徑這類極端的長距離行程中,最佳生理特點則並非性別刻板印象那般鐵板一塊:男性的肌肉更健壯,肺活量更大,但不一定就能勝過擁有更輕骨架與更好燃脂能力的女性。當然,作為一名打破固有性別格局的女性跑者,戴維斯無法解決男性主導的問題,但作為女性本身就驅使著她在步道上證明自己。

  女性身份對戴維斯的另一層意義在於:一旦時機到來,她便有理由中止徒步生涯。“在我女兒出生後,一部分的我深知自己無法再以勝利者的身份衝破記錄。”戴維斯寫道。可以這麽說,阻礙並不是戴維斯的身體狀況,而是她對徒步的短期迷戀。“母親身份並不會成為阻止我創造記錄的生理阻礙,但在情感上而言,我不會再把徒步遠行46天這種事當作我生命中的首要需求了。”

  在詳細闡釋自己競技動力的消逝時,戴維斯和尤雷克不謀而合。對後者而言,極限耐力更多是一種召喚,而非個人選擇。戴維斯認為,與其他一些東西相比,徒步成績不再是定義自我的標尺。戴維斯仍然對耐力讚譽有加。她採訪了很多不再年輕的前徒步紀錄保持者,並坦誠地表現出對那些從未放棄苦行般生活的跑者們的羨慕之情。“他們保留了我已經拋棄的那部分自我。”身為一名長期執著於對抗挑戰的女性,戴維斯不失感傷地寫道。但她的讚美流露出一種意識:艱苦前行的同時,亦需要犧牲。大部分人都發現,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值得他們放棄當前的挑戰。

  但這並不適用於尤雷克。在被新罕布什爾的那節樹根絆倒後,尤雷克重整旗鼓,帶著神志不清的狀態又前進了一周,最終以三小時的微弱優勢刷新了戴維斯保持的記錄:尤雷克的成績是46天8小時7分鐘。自那以來,尤雷克的記錄已先後被兩人改寫。

  (懶熊體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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