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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鍾書與楊絳:願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

作者:翟曉潔

(20世紀80年代楊絳和丈夫錢鍾書在北京南沙溝家中陽台合影)

(一)楊絳:我也一樣

民國文人中,婚姻圓滿的屈指可數。錢鍾書和楊絳,算是難得的幸福楷模。

有一天,楊絳讀書,讀到英國傳記作家描述理想婚姻的狀態:“我見到她之前,從未想到要結婚,我娶了她幾十年,從未後悔娶她,也未想過要娶別的女人。”

她把這段念給錢鍾書聽,他當即表態:“我和他一樣。”

楊絳也即刻回應:“我也一樣。”

一流的文學家通常喜歡繞到人生的背面去看人生,最終看清了人情的無奈和厭惡,也看透了生命的不幸和諷刺。錢鍾書在小說《圍城》中,辛辣地將婚姻比作圍城,裡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進來。他寫道:“愛情多半是不成功的,要麽苦於終成眷屬的厭倦,要麽苦於未能終成眷屬的悲哀。”刻薄地道盡了男女間的那點心思,他讀透人心,深諳人性慣於不知足和不珍惜。

(圖為楊絳青年照)

英國作家王爾德說:“生活中只有兩種悲劇,一種是沒有得到我們所想要的,另外一種是得到了我們所想要的,無論得到還是得不到,都是悲劇。”曠世才女張愛玲也說了:“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

相愛容易相處難,相戀容易相守難。所以自古以來,白頭到老都只是有情人奢侈的夙願。喜歡你,在一起,不言棄,這是三句話,三件事情,三個階段。

品讀絕大多數民國才子才女的愛情故事,讀到的是癡纏恩怨,和相忘於江湖的悲戚收場。唯有讀錢鍾書和楊絳的愛情,讀到的是踏實的人間煙火,和相濡以沫的專情初心。

激情相愛,緣起於刹那的心靈花火,隨處可見,便覺習以為常。不離不棄,需抵擋歲月無盡的誘惑,實屬難得,才愈加彌足珍貴。

(錢鍾書、楊絳夫婦)

(二)錢鍾書:我沒有訂婚

錢鍾書和楊絳都是江蘇無錫人。錢鍾書的父親錢基博是當地的大儒。錢鍾書自幼聰穎,又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對中國典籍爛熟於心。1929年,清華大學爆出一條大新聞,一位數學隻考了15分本應被退回的學生,憑借出色的國文和英文,被外文系破格錄取。這個學生便是錢鍾書。他數學奇差,但國文特優,英文還考了滿分,當時的校長羅家倫親閱試卷後,批複八個字:此為奇才,破格錄取。

讀大學期間,錢鍾書橫掃清華圖書館,他一個禮拜讀中文書,一個禮拜讀英文書,每逢周六會把讀過的書整理好,拿到圖書館還掉,再抱一堆回來。因為博聞強識、才華出眾,他的老師吳宓還推薦他臨時代替教授上課。大學畢業時,清華挽留錢鍾書繼續攻讀西洋文學碩士,他拒絕得桀驁不馴:“整個清華,沒有一個教授有資格當錢某人的導師。”

他的傲嬌是有底氣的,黃永玉講過一件事,當年他準備寫關於“鳳凰涅槃”的考據,翻查了《辭源》《辭海》《中華大詞典》《佛學大辭典》,甚至連民族學院、佛教協會都跑遍了,還是一點資料都沒找到。無奈之下,他求教錢鍾書,錢鍾書輕描淡寫地告訴他:“這就是郭沫若1921年編出來的一首詩的題目,三教九流之外的發明,你哪裡找去?你去翻翻中文本的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在第三本裡可以找得到。”黃永玉按照他的指導去查找,問題果然迎刃而解。

楊絳的家境、愛好與錢鍾書如出一轍。楊絳的父親也是無錫名士,她幼時就是個書癡,最愛做的事,就是捧著書陪父親在書房裡消磨時光。那時她還叫楊季康,小名阿季。

父親問她:“阿季,三天不讓你看書,你怎麽樣?”

楊絳回答:“不好過!”

父親接著問:“一星期不讓你看呢?”

她不假思索地說:“一星期都白活了!”

17歲時,楊絳一心想報考清華大學外文系,但因為清華剛開始招收女生,在南方還沒有名額,無奈之下,楊絳心不甘情不願地去了東吳大學。讀到大四,東吳大學因為學生運動停課,21歲的楊絳和朋友結伴,一起報考了北平的燕京大學,結果大家都被錄取了,等到去報到時,楊絳臨時變卦,放棄入讀燕京大學的機會,跑去清華當了借讀生。而那時,錢鍾書剛好就在清華就讀。

入學那年三月,楊絳約見朋友孫令銜,孫正好要去清華看望表哥,他的表哥,便是錢鍾書。

兩人第一次見面,錢鍾書穿著青布大褂,腳踩毛底布鞋,戴一副老式眼鏡,這幅打扮在滿校西裝革履的襯托下,算是老土的,然而她卻覺得他眉宇之間“蔚然而深秀”。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錢鍾書初見楊絳感覺也是極好,還為她寫了一首詩:

纈眼容光憶見初,薔薇新瓣浸醍醐。

不知靧洗兒時面,曾取紅花和雪無?

讚她宛若薔薇,面容雪白透紅,清麗脫俗。

第二次見面,錢鍾書上來第一句話就是:“我沒有訂婚。”當時清華瘋傳錢鍾書在老家已經訂婚,他一向不屑爭辯,這一次居然主動向楊絳澄清。

楊絳的回復是:“我也沒有男朋友。” 楊絳當時有個綽號叫“七十二煞”,因為追求她的男生據說有七十二人之多,為免錢鍾書誤會,她也要解釋清楚。

情竇初開,愛意萌動,當事人還渾然不覺,可在旁觀者讀來,這樣的話語分明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主動示好,藏著小兒女的甜膩情誼。

錢鍾書和楊絳開始鴻雁傳書,信越寫越勤,直到有一天楊絳突然察覺自己陷入愛裡:“他放假就回家了,我難受了好多時。冷靜下來,覺得不好,這是fall in love了。”

楊絳母親回憶女兒對清華園的執念,逗樂地打趣道:“阿季的腳下拴著月下老人的紅絲呢,所以心心念念只想著考清華。”

(楊絳祖籍江蘇無錫,1911年7月17日出生在北京一位開明的知識分子家中,未滿百日,便隨父母南下,移居上海)

(三)楊絳: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

得知楊絳交了男朋友,暗戀她多年、後來成為社會學家的費孝通不服氣了,跑來清華園向她攤牌,執意要和她做朋友,楊絳的拒絕利落乾脆:“朋友,可以,但朋友是目的,不是過渡,換句話說,你不是的我男朋友,我不是你的女朋友,若要照你現在的說法,我們不妨絕交。”費孝通拗不過楊絳,只好答應了。

1935年,楊絳與錢鍾書完婚。婚禮正當酷暑,儀式又格外冗長繁瑣,錢鍾書穿著一件黑色禮服,原本挺直的白領圈被汗水浸得泛黃軟塌。楊絳被白婚紗一層層緊實地圍裹著,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濕透了,像剛從水裡撈起來的。多年後這一幕被錢鍾書寫進了《圍城》。楊絳說:“《圍城》裡結婚穿黑色禮服、白硬領圈被汗水浸得又黃又軟的那位新郎,不是別人,正是鍾書自己,因為我們結婚的黃道吉日是一年裡最熱的日子。”

錢鍾書考取了英國庚子賠款公費留學生,新婚不久,兩人便結伴去了英國。初到牛津,楊絳很不習慣,但很快就振作起來,因為她發現,錢鍾書的狀態比她還要差。

錢鍾書在學術創作上才氣逼人,可在生活中卻癡氣十足。他分不清東南西北,一出門就迷路,拿筷子一手抓,甚至穿鞋子不分左右。他總是不停地闖禍,打翻墨水瓶、弄髒房東家的桌布、搞壞門軸、砸碎台燈,他擔心妻子的責備,總是內疚地苦著臉自責:“我做壞事了。”而楊絳呢,沒有一句怪罪的話,總是寬和幹練又笑眯眯地說:“不要緊,我會處理……”

想起《禮記》中有兩句非常有哲理的話:“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就是說,愛一個人要知道他的短處,厭惡一個人要清楚他的長處。對愛的人,知其短處,就不會因喜歡而障目盲從,更不會因激情過境而心生厭惡。愛一個人,就要學會包容對方的缺點。畢竟人的優缺點總是互為彼此,缺點就是優點的不恰當延伸。我覺得這些,楊絳一開始就看透了,所以她總是能無限度地包容丈夫,甚至連他的缺點也覺得可愛。

婚後,她硬是將自己煉造成了一個柴米油鹽、當家做事樣樣在行的主婦,要知道從前她可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名門閨秀啊!說起這個兒媳,錢鍾書的母親總是忍不住稱讚:“筆杆搖得,鍋鏟握得,在家什麽粗活都乾,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入水能遊,出水能跳,鍾書癡人癡福!”

錢鍾書雖然理家不行,但也會盡自己所能寵溺著妻子,幾十年來他堅持給妻子做早餐,從未間斷。清晨,楊絳還在睡夢中,錢鍾書便早早地在廚房裡忙活了,煮得恰到好處的雞蛋、烤得噴香的麵包、醇美地道的英式紅茶,黃油果醬一樣也不少,第一次吃到丈夫的愛心早餐,楊絳欣喜又安慰,幸福之情溢於言表:“這是我吃過最香的早餐。”

婚後兩人最開心的時刻,還是對坐讀書,一同背詩,順帶品些好茶。以茶香為伴,快樂就變得濃鬱久長。這樣的情境不禁讓我想起,當年李清照和趙明誠也是飯後烹茶,夫妻兩互考背書,勝者便能喝茶。李清照經常勝出,卻每每因為太歡愉興奮將茶碗打翻,最後反而一口都喝不到。清代詞人納蘭容若將這個故事寫進詩裡:賭書消得潑茶香。

楊絳說:“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後才發現,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其實,人在歷經一些滄桑故事之後,再反觀從前過往,會發覺,最令人快樂的,不過是些容易被忽視的尋常瑣事,甚至細微到某人不經意的小舉動,或者一句話,都會在多年之後,穿越時空的隔斷,清晰地閃現在每一個當下。因為快樂總是漫不經心又轉瞬即逝,才有了令人回味的理由。

所以李商隱說,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所以納蘭容忍在“賭書消得潑茶香”之後又添了一句傷感:當時隻道是尋常。

(四)錢鍾書:照例這本書該獻給她

兩年之後,女兒錢瑗出生。錢鍾書為她取乳名阿圓,見到女兒的第一眼,這位天賦才情的大作家以最樸素的話語表達了激動和歡喜:“這是我的女兒,我喜歡的。”

他非常疼愛阿圓,還和楊絳商量以後不再要小孩了:“我們不要生第二個孩子了吧,如果那個孩子比阿圓聰明漂亮,我們會偏心的,阿圓就太可憐了。”果然,阿圓成了他們的獨女。

楊絳出院,回家坐月子,從未下過廚房的錢鍾書給她燉雞湯,還剝了青嫩的蠶豆擱在湯裡,清甜醇香,令楊絳感動不已。或許,在愛情的世界裡,合不合適只是借口,愛得夠不夠深才是本質。深刻的愛情,足以徹頭徹尾改變一個人,不辨菽麥的可以變成家務能手,脾氣孤傲的可以變得卑微謙和,甚至志向、理想、價值觀,都可以為對方心甘情願地變換。

回國後,一家三口各地輾轉,居無定所。錢鍾書這個人性情耿直,容易得罪人,他從西南聯大和藍田師院辭職後,留在了上海,和楊絳、阿圓在這個淪陷的孤島待了整整八年。

(《圍城》劇照)

1942年底,楊絳創作了話劇《稱心如意》,在金都大戲院上演後迅速走紅,反響熱烈。或許妻子在文壇上的成績,激發了錢鍾書的創作欲望,有一天他問楊絳:“我想寫一部長篇,你支持嗎?”

楊絳當然支持,為了讓錢鍾書全身心投入寫作,楊絳要求他減少授課時間,也不許他碰任何家務,雖然生活更加窘迫了,她卻毫無怨言,能做的只是勤儉持家、精打細算。為了省煤,她自己和泥,把爐膛搪得細細的,有一次煤廠送來三百斤煤末子,楊絳如獲至寶,摻上煤灰自製煤餅,抵得上四五百斤煤球。

兩年後,錢鍾書的長篇小說橫空出世,就是那部被尊為“新儒林外史”的經典著作《圍城》。錢鍾書深度的思想內涵和幽默獨特的語言風格,在書中體現得淋漓盡致。比如,我印象最深的,開篇對鮑小姐衣著特徵的描述:她隻穿緋霞色抹胸,海藍色貼肉短褲……那些男學生看得心頭起火,口角流水,背著鮑小姐說笑個不了。有人叫她“熟肉鋪子”,因為只有熟食店會把那許多顏色暖熱的肉公開陳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為據說“真理是赤裸裸的”。鮑小姐並未一絲不掛,所以他們修正為“局部的真理”……單看這一小節就讓人忍俊不禁,又拍案叫絕,而整本書中如此趣致的諷喻比比皆是。

(《圍城》劇照)

《圍城》序言非常簡短,不過兩段話。錢鍾書寫道:“這本書整整寫了兩年,兩年裡憂勢傷生,屢想中止。由於楊絳女士不斷的督促,替我擋了許多事,省出時間來,得以錙銖積累地寫完。照例這本書該獻給她。”

多年來,楊絳一直站在錢鍾書背後,甘心做他的綠葉,陪襯他耀目的光芒。兩人在清華時,按舊規,夫妻不能同時在學校任正教授,楊絳就隻做了兼職教授,其實她的才學不在錢鍾書之下,她翻譯的八卷本《堂·吉訶德》,被公認為最好的譯本。西班牙國王卡洛斯訪華時,這部中文版《堂·吉訶德》被作為國禮送給了他。

楊絳總說自己不過是個業餘作者,生平所作都是“隨遇而安”,寫散文、小說,翻譯劇本,每次都只是試試,可是這一試,就試出了大成就。

文革時期,錢鍾書和楊絳沒能逃過劫難。楊絳被拖去剃了“陰陽頭”,她不聲不吭地連夜趕做了個假發套,第二天照常出門買菜。讓她打掃汙濁不堪的女廁所,她不懊惱,也不抱怨,打掃得乾乾淨淨,得空就躲在廁所裡看書。她從來不汙不垢,隨心而落,如蓮般素心靜雅。她這一生所求不多,只希望能在動蕩亂世中擁有一張安靜的書桌,和一個團圓的家。

“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我愛大自然,其次就是藝術。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這首由楊絳翻譯的詩,也可看作她人生的寫照。然而她對自己的境遇不爭,在丈夫遭遇汙蔑時她勢必據理力爭。錢鍾書在中國社科院文學所被貼了大字報,楊絳就在下邊一角貼了張小字報澄清辯誣,事後她被揪出來批鬥,還是絕不低頭的倔強:“就是不符合事實,就是不符合事實……”

夫妻倆下放到乾校,楊絳被安排去種菜,錢鍾書擔任通信員,每天他去郵電所取信,就會特意走菜園東邊,與她相會。

從前讀民國才女故事,總感覺林徽因、陸小曼特別出眾,仿似絢爛豔美的桃花,立在高高的枝椏上,瞬間就能吸引路人的目光,但後來漸漸發覺,她們蓬勃盛放的生命,似乎太過於外放和張揚,所以很難將愛情和心力專注在一個人身上,所以她們的故事裡充盈著“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得而不惜”的遺憾,她們的風流韻事直至今日仍綿延不絕。反觀楊絳,與林陸的嬌豔婀娜相比,隻算是中人之姿,但是她永遠是一副素雅柔和、淺淺微笑的樣子,如清茶一杯,味道不濃烈不出色,卻自有清香。而她與錢鍾書的愛情,更讓我們明白,原來在這善變的人世間,總有一些人還“傻傻地”堅守著永恆。

願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我一直覺得,這才是世間最美的風景。

(五)楊絳: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年

錢鍾書總喜歡在人前稱讚妻子,以至於有朋友笑他有“譽妻癖”。

1946年,錢鍾書的短篇小說集《人·獸·鬼》出版,他在自留的樣書中寫下了這樣無匹的情話:“贈予楊季康,絕無僅有地結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這算是男人對女人最高的褒獎了吧。

1994年,在楊絳的力促下,錢鍾書編完了自己的《槐聚詩存》,楊絳抄謄完後,錢鍾書拉著她的手深情地說:“你是最賢的妻,最才的女。”

錢鍾書和楊絳對名利一向淡漠。曾有個美國人讀完《圍城》,特別欽佩錢鍾書,打電話給他,懇求上門拜訪。錢鍾書的拒絕顯出他一貫的幽默風趣:“假如你吃了一個雞蛋,覺得味道不錯,何必要去看看那隻下蛋的母雞呢?”

1991年,全國18家省級電視台聯合拍攝《中國當代文化名人錄》,錢鍾書位列其中,電視台工作人員想找他錄節目,他一口回絕,對方提出會給他一大筆酬勞,錢鍾書哂笑道:“我都姓了一輩子‘錢’了,還會迷信這東西嗎?”

楊絳寫過一篇散文《隱身衣》,其中提到她和錢鍾書最想要的仙家法寶莫過於隱身衣,她說,其實卑微是人在凡間最好的隱身衣,一個人不想攀高就不怕下跌,也不用傾軋排擠,可以保其天真,成其自然,潛心一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

或許越是有成就的人,會越向往平淡的生活。從前錢鍾書和楊絳最愛做的事就是讀書品茶,在牛津時,他們都喜歡立頓紅茶,回國後有陣子喝不到,還獨出心裁想出用三種上好的國產紅茶一起沖泡,滇紅取其香,湖紅取其苦,祁紅取其色,終於試驗出了一種類似立頓紅茶的風味。生了小阿圓,又是個小書癡,爺爺稱為“吾家讀書種子”,從此兩人對讀變成一家三口守著各自的書桌。

錢鍾書懷著一顆赤子之心,永遠像個頑童。夏日,楊絳午睡時,他在一旁臨帖,偷偷拿毛筆在她臉上亂畫,有了女兒,他在女兒肚皮上畫大花臉,惹得家中長輩們臭罵。他們住在清華園時,家裡養了一隻小貓,錢鍾書特別喜歡,只要見到它和別的貓兒打架,就會拿起一支長竹竿去助陣。後來,鄰居換成了林徽因,恰好林徽因也養了一隻貓,兩貓打架錢鍾書照樣去助陣,楊絳總擔心這樣下去會影響鄰裡和睦,不斷在中間調和。

有人說,相似的一起嬉鬧,互補的人才能一起終老。我想最適合共度一生的人該是錢鍾書和楊絳這樣,興趣相似,性格互補。

然而,幸福的婚姻,最怕的莫過於死別。楊絳說:“我陪他走得愈遠,愈怕從此不見。”

1997年,錢鍾書和阿圓相繼病倒,楊絳兩頭奔波,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她說:“鍾書病中,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年,照顧人男不如女,我盡力保養自己,爭求‘夫在先,妻在後’,錯了次序就糟糕了。”

她最後的愛,是護他終老。

女兒阿圓去世時,錢鍾書重病臥床,楊絳一直瞞著他,但阿圓最親近錢鍾書,女兒逝世他早就有所察覺。錢鍾書神色黯然地看著楊絳,眼睛是乾枯的,一副悲戚的樣子,楊絳趕忙安慰他:“阿圓是在沉睡中去的。”然後又說:“自從生了阿圓,永遠牽心掛肚腸,以後就不用牽掛了。”

因為安撫丈夫,她只能將難過輕描淡寫,白發人送黑發人,怎可能輕易尋得自慰。楊絳在《我們仨》裡寫道:“胸中的熱淚直往上湧,直湧到喉頭。我使勁咽住,但是我使的勁兒太大,滿腔熱淚把胸口掙裂了。只聽得劈嗒一聲,地下石片上掉落下一堆血肉模糊的東西。迎面的寒風,直往我胸口的窟窿裡灌。”這才是她當時最真實的痛楚。

一年後,錢鍾書去世。留楊絳一個人在人間收拾現場。

“1997年春,阿圓去世,1998年歲末,鍾書去世,我們三人就此失散了,現在,只剩下我一個。” 從此三裡河的那個家,不複為家,不過是個客棧而已。

光影流轉間,匆匆複匆匆。從此,年光如湖,簡靜自持。

餘生裡,她回憶著,潛心寫作,剩下的歲月拋給她的是殘酷和孤獨,她卻用溫潤的心懷,將所有不幸幻化為筆下柔和雅致的文字。只有認真歷經過生命的磨礪,才能在歲月中優雅的老去。一個人的日子裡,她的心裡不是沒有悲傷,只是她的心髒比悲傷要大。

晚年的楊絳深居簡出,留著灰白的短發,有時會別個簡約的黑色發箍,架著黑框眼鏡,每天長時間伏案看書寫作,桌上是堆積如山的書。偶爾也會接受採訪,說幾句夾雜南方腔的國語,溫和如水,娓娓動聽。從年輕到老,她永遠是平靜如水的模樣。可是誰都知道,只有內心堅定如山,才會外表平靜似水。

2011年,百歲楊絳淡看浮華,靜待歸途:“我得洗淨這一百年沾染的汙穢回家……我心靜如水,我該平靜地迎接每一天,準備回家。”

5年之後,楊絳去世,她終於不用再在塵世間,獨自懷念“我們仨”了。

村上春樹在《挪威的森林》中說: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或許我可以理解成為:天堂是有的,相逢的人會再相逢。這樣,死亡就並非生命的終結,而是另一種形式的永生。果真如此的話,“我們仨”就在另一個世界團聚了,永遠不會再分開,這也就是這個故事最美滿的結局。

【作者簡介】翟曉潔,湖北荊州人,武漢大學新聞系碩士研究生。曾在中國國際廣播電台負責采編工作,已發表散文、詩歌、小說等一百多萬字,尤其擅長歷史文化類文章,新浪部落格訪問量已突破130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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