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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檔天王天后甘當配角的節目,為何如此了不起

2019年春節前的一個溫暖午後,一襲短發、走路帶風的《國家寶藏》製片人、總導演於蕾,出現在了故宮,我們一起在靜謐的“紫禁書院”喝了一壺熟普。此時,她和她的團隊已經是中國各大博物館的“首席觀眾”和“資深密友”。趕在遊客退盡之後、暮色四合之前,我們離開了故宮,她有感而發:“有時來故宮開會或者拍攝,有機會目睹遊客散盡後的紫禁城,靜靜感受太和殿、禦花園、慈寧宮……每次都覺得這種深沉肅穆特別珍貴。”

臨別之時,神武門外,我們為於蕾拍下了一張照片——面朝景山,背後是靜謐巍峨的神武門,上書“故宮博物院”五個大字,半空是宮中成群回旋的烏鴉,伴著悠悠暮靄,仿佛穿越到幾百年前。待我們離開,遊客們紛紛站在同一位置用同一角度輪番留影。於蕾回頭笑著說:“你看,多好,已經開始拍同款了。”

出走與回歸

2015年,於蕾與十幾位同事一起登上了飛往英國倫敦的班機。此後,他們共同在威斯敏斯特大學(University of Westminster)度過了為期一個半月的時光。這是一趟不平凡的旅程——第一次,中央電視台與國外專業機構合作,開展創新人才海外培訓;也是第一次,央視在全台範圍內招募了6組一線創作人才,以創新項目落地為目標,開展課題研究與實踐。

四屆春晚總撰稿、總體設計,G20峰會總撰稿……此前的於蕾已經有人們熟悉的很多標簽和光環。在啟程去往英國之前,“筆杆子”於蕾就已經策劃撰寫了8000字的節目方案,主題鎖定非遺保護與傳承。

央視綜藝頻道作為全國唯一的純粹靠綜藝節目支撐的頻道,真人秀類節目處於蒸蒸日上的時期。於蕾大膽設想,以真人秀的形式講述和呈現中國傳統技藝,用孩子們都聽得懂的語言,解讀和傳播非遺。“其實在這個方案裡注入了很多個人情懷,希望中國廣博深遠的文化能通過電視語言傳播給普羅大眾。”從倫敦回國之後,於蕾和團隊將節目視角從非遺轉為博物館,閱聽人從孩子轉為全民。

表達與見證

這個8000多字的方案,名字就叫《國家寶藏》,是於蕾自己起的,而且從一開始定下,就沒變過。

“現在大家看到的《國家寶藏》和當時策劃的形式、內容完全不一樣。沒變的只有兩件事:節目名字和初心。” 於蕾笑言。

她談起尼古拉斯凱奇的同名電影《國家寶藏》:“《獨立宣言》背後的一句話就能引申出如此奇幻的尋寶故事。而我們的國家擁有這麽悠遠的歷史,可以被解讀的尋寶線索、可以再創造的尋寶故事東西太多了,卻為什麽一直沒有人用這樣的思路去解讀和傳播呢?太可惜了。”

於蕾和團隊由此將節目內容和視角轉向博物館和不為人知的國寶。

解讀者與傳播者

有網友說:“《國家寶藏》是一個沒有天花板的節目。上下五千年,有無限深遠的內容和意義。這個節目本身,就是一件絕對正確的事情。”從博物館到國寶,從前世故事到今生傳奇,從001號講解員張國立到明星國寶守護人,《國家寶藏》創造了紀錄片和綜藝手法融合應用的全新節目形式“紀錄式綜藝”,它以文化的內核、綜藝的外殼、紀錄的語言,創造了全新的表達。

文化自信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發展中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因為身體力行的一句“讓國寶活起來”,《國家寶藏》已成為影響全國乃至全球的文化盛事。它以“超級連接”的姿態,創造性地為博物館開創了藏品闡釋與展示的新方法,吸引了新觀眾。

文物,不再是廟堂之高的陌生物件,而是攜帶文化基因的密碼。一群電視人用熾熱的夢想、堅韌的努力,喚起了大眾對上下五千年虔誠的敬畏、對中華之未來暢快的嚮往,更彰顯出中華民族的文化底蘊和時代精神。

MW:《國家寶藏》的初心是什麽?

於蕾:每一種文明都延續著一個國家和民族的精神血脈,既需要薪火相傳、代代守護,更需要與時俱進、勇於創新。一路狂奔的路上,我們會有一些迷失、或者迷惘。於是突然覺得,是不是應該放慢腳步,好好看一看我們到底是誰?也在迎接未來之前,找到根植於這片土地的指引?我們的初衷,就是希望能有更多人關注傳統文化,如果有更多的同行願意關心、願意進入這個領域的話,那說明我們確實激活了這片電視綜藝的空白,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

MW:籌劃之初,預設過節目的目標人群嗎?

於蕾:3到80歲,個人到家庭,全齡收看。

MW:這麽回答難道不等於沒有預設嗎?

於蕾:你可能會覺得這是個分眾的年代,閱聽人要精準。但其實對於這個答案,我們是走了很遠的路才界定下來,花了很長時間,想明白自己要做什麽。節目視角從之前想純粹針對孩子,轉換為鎖定博物館。因為博物館作為文化空間,閱聽人本來就是全齡的——任何年齡的人都可以走進博物館,任何職業的人都可以找到自己文化消費的方式。這個節目為什麽不能是全閱聽人的呢?相反,如果割裂閱聽人,就證明我們沒有完全打開自己的視野,沒有找到最契合博物館生態的表達方式。

MW:第一季的反響如此之好,會擔心“第二季魔咒”嗎?

於蕾:我們當然是會忐忑的。第一季的忐忑,是你不知道這個節目到底會不會受到觀眾喜歡;第二季的忐忑,則是超越自我時的負累和猶豫,會反覆去想我們怎樣才能夠保持第一季的水準,並且可以做得更好。

我們最大的“武器”,就是扎實用心地去做了非常非常多的工作。所以,如果問我內心對於第二季最大的期待是什麽?那就是希望節目播出之後,所有觀眾都能覺得我們的節目滿足了他們內心的期待,能油然而生一種滿足感,讓他們覺得很解渴、很過癮,這就是讓我們最幸福的事了。

MW:但雅俗共賞是非常難的。

於蕾:對。其實節目初期拍攝過程本身,也遇到了很多困難和阻力。比如,之前的博物館和媒體之間是有隔閡的,媒體沒有充分賦予博物館傳播的力量,反之,博物館也沒有給予媒體充分的信任,同時也擔心拍攝過程中文物的安全。但《國家寶藏》播出一段時間之後,博物館看到了媒體機甲狂潮出的力量。孩子和老人、不同職業、不同城市的人都在收看。

我們其實是一個解讀者,做的是翻譯工作。首先去探尋塵封在文物上的思想、價值觀和文化審美,深入咀嚼後,用電視人的手段,用大眾理解的語言,做有效的傳播,讓大眾感受到其中的深意,並生發出情感,產生二次傳播,甚至是二次創造。

《國家寶藏》第一季播出後,參與節目的九大博物館都捷報頻傳,觀眾人數迅速增長,年輕觀眾迅速增長。它不但改變了觀眾欣賞綜藝的態度和感受,也改變了博物館的思維方式。

MW:雖然說閱聽人是全齡,但是節目在B站上特別火,彈幕滿螢幕,最受關注的評論是“於三娘”(於蕾)。

於蕾:(笑)這個事兒,無論什麽管道、怎麽傳播,B站也好,豆瓣也好,歸根結底要從根基說起。

《國家寶藏》承載著我們自己的人生,和電視工作者和文化從業者的情懷。事情的核心是:我們除了希望讓更多人收看節目,讓大家覺得好看,受到表揚,引發共鳴,最重要的是讓所有博物館都火起來,讓普通大眾感受到國寶背後的文化之美與力量。在國外,所有人都知道去了英國必須要去大英博物館,到了美國必須去大都會博物館,法國必去盧浮宮,但是中國就很少。比如人們去上海,就不會第一時間想到去上海博物館看一看,但事實上,上海博物館是非常棒的。

MW:《國家寶藏》到了第二季了,起心動念時讓更多普通大眾走進博物館的理想實現了嗎?

於蕾:2018年3月,湖南省旅遊局統計了數據,遊客最想去的景點中,湖南省博物館排第一名。湖南作為一個旅遊大省,擁有包括張家界、鳳凰等景點在內非常豐富的旅遊資源,但2018年是第一次,省博物館佔據了遊客最想去的景點第一名。這是一個典型的例子,類似的故事還有很多。不能說這些事都和《國家寶藏》有直接的關聯,但我們非常開心看到這樣的結果和新局面。

MW:節目結束之後,博物館火了,觀展人數多了。那麽博物館呢?有沒有開放更多文化資源供大眾學習或參觀?

於蕾:有,非常多。比如之前的湖北博物館,我們做第一期調研的時候,去館裡看了十幾件文物,但遇見一件“雲夢睡虎地秦簡”,接待我們的講解員講不了。她在館裡工作三年,在我們去之前也做了充分的準備,但是沒見過這件文物,就是講不了,問了年資五六年的同事,也講不了,因為都沒有見過。其中有很多原因,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竹簡這種文物即便展出,之前也是門可羅雀,很難引發觀眾的觀賞興趣。後來是館長為我們親自講解了“雲夢睡虎地秦簡”,《國家寶藏》挖掘了蘊含其中的故事和文化內涵。節目播出後,“雲夢睡虎地秦簡”被置於展廳重要位置,展示在了“越王勾踐劍”對面。

MW:所以以前的很多文物,真的是“文物”,束之高閣。

於蕾:是的,別說束之高閣,以前即便是看到展品,大家的反應也是:真大!真複雜!全是金子!所以我們希望通過一些故事告訴大家國寶背後的文化內涵和邏輯。比如竹簡,人們未來會懂得,字越多越有價值,是文明的印證。

MW:國寶的選擇有什麽標準?

於蕾:文物是文明的見證,中國的文物就是我們中華文明的見證。選擇時,會考慮這件國寶蘊含了什麽故事,印證了中華文明的什麽側面,而不是按“品階”選擇。

MW:《國家寶藏》播出後,博物館和從業者有沒有什麽變化?

於蕾:很多變化。一是媒體聯動,博物館甚至自發成立了媒體社群,第一時間和媒體溝通最新的展覽、新聞,或者與博物館有關的消息。二是博物館之間的互動變多了,這個領域突然變得熱絡起來——各大博物館館長積極討論展陳、互展、以及互動方式,相聚召開全國文物工作會議。有業內人士計算了一下,上一次大家聚在一起是在13年前。

MW:很多人說《國家寶藏》是神仙節目,天王天后甘心當配角。節目組是如何選擇國寶守護人的?

於蕾:合適。不迎合市場,但也不刻意會規避“流量明星”,一切以國寶為核心,從內容出發。我們其實是很開闊也很包容的一個狀態,在創作中沒有那麽多的壁壘,選取的關鍵就是這個嘉賓合不合適,其氣質、經歷和所守護的國寶之間是否有足夠的匹配度。

節目的邏輯原點是從博物館開始的,先定博物館,和館方一起商議調研,做功課,定文物,講故事,決定從什麽側面展現其中蘊含的文化,討論是傳遞審美、工藝,還是歷史價值。

總體來說,我們的國寶守護人是多元化的,年齡上橫跨從十幾歲的少年到九十二歲的老人,他們中有演員有歌手,有喜劇圈兒的也有正劇範兒的。既然是來守護國寶,我們認為各種類型的嘉賓都可以走進這個領域,進而吸引他們背後所代表的那部分人群。

國寶守護人——92歲的藍天野

MW:面對“國寶守護人”這個任務,他們犯怵嗎?

於蕾:犯!每個人都是。甚至連梁家輝都不自信,他說:“我在國立老師旁邊聊文物,會不會很傻啊?”特別是第一期還沒播的時候,更沒底。我們告訴大家,你不需要了解文物,不是讓你當專家,而是零起點,走進它,守護它,是傳播者和代言人。

第二期好一些,比如說小嶽嶽(嶽雲鵬)。有關南海一號沉船的故事,編劇組讀了無數的文獻,故事中的每一個道具,橘子、鐵釘,都是有考古報告、出土實證的,之後穿在一起寫了個故事。想來想去我們小嶽嶽合適。我們之前在春晚有很多合作,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天在策劃會現場,我給他發了個微信:“小嶽嶽,我們正在做第二季《國家寶藏》,你願不願意來做一期國寶守護人?”我按完“發送”一秒鐘還沒到,他就回復“好!”。之後他說,這事兒多有品啊,特別榮幸,有自豪感。後來在節目現場,他非常認真。船的長度,罩箱的長度,一一背下來。雖然他一出來演繹,大家還是只想笑吧……

有了第一季的參照之後,第二季的嘉賓更加明白其實自己身上擔負了傳播文化的責任和使命,他們的功課做得更足、更深,所以在舞台表達上會帶來更多驚喜。十分可貴的一點是,無論這些明星的咖位多大、資歷多老,他們的心態都非常恭敬、謙卑,完全把自己的表現力和感染力圍繞“文物”服務,他們甘當“綠葉”,只為把“紅花”襯托地更加璀璨奪目、攝魄人心。

MW:《國家寶藏》的海外輸出有什麽新動向?

於蕾:今年10月的法國秋季坎城電視節上,《國家寶藏》邁出了海外模式輸出的關鍵一步。之前,我們的文化輸出都是翻譯我們的作品,但是這次,我們為國際同行貢獻了一個模式。世界上有非常非常多的國家,也許他們的政治、經濟、軍事都不是最強大的,但是他們都有屬於自己的文明,而且希望把這個文明保護好、保持住,知道我們是誰、從哪兒來、應該去向何方,這就是《國家寶藏》的核心價值觀。而實際上,為什麽這個節目能夠大火,能夠獲得國際同行的認可,就是因為我們全民在內心都有這樣的召喚和需求。

MW:《國家寶藏》的創作過程寄托了很多人的夢想與情懷,特別是你自己的。節目對你最大的改變是什麽?

於蕾:職業的滿足感。我們總是說,不求名,不求利,就是乾這件事高興。觀眾的反饋會給你無限的“心靈的高峰體驗”,這是金錢換不來的。上禮拜,聶耳小提琴那一期播出,我爸媽看的重播,我媽一早來電話說:“你爸激動得不行”。

還有我之所以和B站的小夥伴們那麽親,就是能第一時間收到反饋。我看到彈幕說:“半夜正在被窩裡,聽到國歌想馬上出來起立”,也有人說,在家裡客廳第一時間站起來唱國歌。其實我們小時候也每周升旗唱國歌,但是在一個並沒有監督、並不莊重的環境下,起立唱國歌,是因為內心的感召,是文化表達的力量。

這些瞬間都讓我們覺得,自己做的事情如此有價值,沒有辜負國寶,沒有辜負事業,沒有辜負上天給你的機會和資源。現在產生了這些社會影響,是因為中華文化本身的力量,它就是應該有這些影響。如果這些故事沒有講好,就是我們的失職。

MW:我們通過《國家寶藏》回望500年、上千年的故事,但《國家寶藏》本身也是一個故事,是一種見證。如果50年之後再回想《國家寶藏》,你希望看到什麽?

於蕾:希望看到百年之後中國文化的繁榮,有我們的一份助力;也希望看到,當時有這樣一個節目喚醒了一大群人的文化認知和追求,讓中華文脈的傳承更加繁茂。

編輯:劉星

肖像攝影:弧矢七

圖片提供:國家寶藏

部分圖片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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