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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響警報第一人”現在怎樣了

武漢戰疫故事,正在迎來尾聲。

3月11日,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所有新冠肺炎患者按照病情分別轉到金銀潭醫院和該院的兩個分院,開始恢復醫療秩序,接診非新冠肺炎患者。

3月12日,作為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呼吸與危重症醫學科主任,張繼先在醫院裡處理一些工作,她以為3月13日她就可以先回家了。晚上收到通知,“明天要去醫院消毒”。

醫院做空氣消殺,還有一些物體消殺工作需要醫護人員做,比如擦桌子。跟武漢當地很多醫院一樣,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也幾乎沒有後勤工作人員。“很多人因為害怕,早就跑了,也有一些人因為放假又封城,回去了又進不來。”

張繼先(圖/長江日報 陳卓)

回溯疫情前前後後的那些事情,那些重要的節點和深刻的印象,流過的眼淚和欣慰的笑,張繼先說她現在只想“好好休息,好好睡個覺”。

2019年12月27日、29日,張繼先發現“新的”病例,堅持上報,被稱作“拉響疫情警報第一人”,現在回頭再去看當初的果決,張繼先覺得自己就是做了一個醫生應該做的事情。

只是,“疫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期”。

只能是新的

2019年12月26日這天,武漢氣象晴朗。

距離華南海鮮市場2公里的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來了兩個就醫者,一對年老的夫妻。

妻子因為主要症狀體現在呼吸,被張繼先收進了呼吸科,丈夫因為乏力,渾身沒有勁,收入了神經內科。

12月27日,醫生給丈夫做常規檢查,發現他的肺部有問題,幾大科室醫生過來會診,發現不是神經系統的疾病導致他沒有力氣,而是肺部感染更重於他的乏力症狀。

“兩個人都有病,CT類似,我們就開始警覺了。”張繼先說。

陪同老夫妻來的是兒子,張繼先就讓兒子也去做檢查,兒子的檢查結果出來後,張繼先發現他的肺部也有問題,“這就是一家三口”。

2月1日,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隔離病區,醫護人員正在教患者練習中醫養生操八段錦

哪有一家三口同時得差不多的病呢?

那時,武漢華南海鮮市場還沒有浮出水面。

張繼先就問他們去過哪裡,有沒有跟哪些病人有過接觸?他們都說沒有。

結束了這樣的問詢以後,12月27日下午,張繼先將她的發現和疑惑上報給了醫院。

在此之前,張繼先給一家三口做了甲流、乙流、腺病毒和呼吸道合胞病毒檢測,全是陰性,“不是這些病,只能是新的。不是我們常見的疾病”。

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上報給了武漢市江漢區疾控中心,疾控中心下午到醫院來做了流行病的調查。

“傳染病信息應該不是由臨床醫生來發布。臨床醫生就是根據症狀覺得這個病有傳染性,可以傳染人,但是傳染性到底有多大,數據是由流行病學告訴我們的。臨床醫生得不出這樣的結果。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個的個體,我們看不到整體。”所以出現這種事情,“我們需要向疾控部門報告,由流行病學專家來定義、研究這個病,進行推斷、預判”。

1月29日,市民經過已經被封閉的武漢華南海鮮批發市場

張繼先說她奉行《執業醫師法》和《傳染病防治法》相關條款,認為這樣的發現必須要上報。

12月27日這天,張繼先又收了一個類似的病例,28日、29日再收到3個病例。

這4個人到醫院以後,發現他們認識,都是華南海鮮市場的商戶,仔細詢問後,張繼先發現“他們4個人還在同一家診所打過針”,那對老夫妻所在的小區距離華南海鮮市場兩站地的距離。“這種情況肯定是不對的。”張繼先再上報。

29日當天下午,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分管院長夏文廣召集了呼吸科、院感辦、心血管、ICU、放射、藥學、臨床檢驗、感染、醫務部的10名專家,大家對7個病例進行逐一討論,影像學特殊,全身症狀明顯,實驗室檢查肌酶、肝酶都有變化,這種情況確實不正常,要引起高度重視。

傍晚,金銀潭醫院副院長黃朝林、ICU主任吳文娟到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把病人接走了。“接走了6個人,應該是接走7個人的”,最早的一家三口中年輕的兒子沒有太多症狀,堅決不願意去金銀潭醫院。

1月29日,疫情“風暴眼”中的武漢金銀潭醫院

張繼先跟那個病人好好說話,告訴他“不能到處亂跑。還給他找地方,不能讓他再傳染給別的病人”。這位患者1月7日出院。

隔了兩天,又來了很多病人,“有發燒的,也有氣短的”。元旦以後,“天哪,病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明顯就看到門診量多了起來。“沒得辦法,就臨時加醫生下去幫忙。”

別的醫生也會報

最開始時,張繼先根據自己看病的經驗,覺得“新的病傳染性沒這麽強”。病人量突然多起來是在1月7日以後,“它怎麽突然變得這麽狠的?這個過程要找。”

1月8日,抵漢的國家專家說是新型冠狀病毒,不傳人。張繼先就覺得不對:“怎麽可能不人傳人呢?”

1月20日,鍾南山院士說“人傳人”。“那時候武漢的病人已很多了,很麻煩了。”這時,張繼先才松了一口氣。“終於有人說人傳人了。問題是,病人量這麽大,怎麽辦?完全收不進來。”

當時,來醫院最多的是看急診的人。但是看急診的人很少戴口罩,張繼先經常跑下去對工作人員說:“不戴口罩,就把號根退了,讓他們走。”病人不理解,在一旁嘀咕:“這人怎麽這麽狠?”

張繼先說她實在是太著急了。有一次急得厲害了,她直接讓不戴口罩的人“滾”。有病人看到她這麽狠,就從口袋裡掏出口罩來,“氣死人了”。

遇到過極端的病人。“有一個病人要住院,但是住不進來,他拿刀子要殺人。”但是他的病情不重,後來是警察把他給帶走,送到別的醫院辦理了住院。“當時我們醫院確實沒有病床了。”

武漢火神山醫院重症醫學一科副主任宋立強(中)護送81歲新冠肺炎重症患者去做CT檢查

因為在2019年12月27日、29日兩次上報,武漢醫生張繼先被稱為“疫情上報第一人”,在她上報後,武漢華南海鮮市場進行了關閉處理,避免了人們去該地“過年打貨”而造成的新一輪感染。

回過頭來看,假設華南海鮮市場不關閉,“那感染的人數比現在肯定還要多,翻一個跟頭還不止”。

張繼先收到了很多“很高的評價”和榮譽。“是不是給得太多了?我有點配不上。”張繼先覺得她是一個醫生,就應該那麽做。“如果不是我,別的醫生應該也會報。”

蹺蹺板

現在回想整個過程,張繼先說她當時就是覺得奇怪,“不對勁”。“一定要想辦法弄清楚這個病是什麽病。”

沒想太多,就是要想辦法落實。

整個上報過程,沒遭受壓力,也沒遇見阻力。就是一步一步按正常程序走。只是走完程序之後,半天沒有確切的消息,找不到病原體。後來又聽說別的醫院也有類似的病例,張繼先一聽,心想,“完了,這是啥病嘛”。

當時最大的困惑就是他們查了半天,為什麽還是查不清楚。“其實也能理解,因為這畢竟是一個新發的病,包括到現在,所有人都還在更新對病毒的認識”。

事情發展到現在,“沒有經驗可循,每一件事情、每一個決定,都是在摸著石頭過河”。

醫生在查看新入患者的胸部CT

在張繼先看來,如果能夠早一點說“人傳人”,對公眾可能會好一些。

2020年1月8日,到武漢來調查的專家說是新型的冠狀病毒。“2003年的SARS也是冠狀病毒。它是新型冠狀病毒,怎麽可能不傳人呢?這從理論上是講不通的。”

“他說他的,我們按照自己的判斷來做我們的。”

張繼先意識到需要加強醫護人員的防護,尤其是發熱門診、呼吸科門診以及急診。於是,他們四處採購全套標準醫用防護用品,包括帽子、口罩、防護服、鞋套等,但市場存量有限,新年又將至,很多工廠停工,“拿著錢也買不到東西”。

“沒有哪家(綜合性)醫院會提前預備那麽多的防護用品,防護用品是有有效期的,提前備著不用,會造成浪費。現在突然一下子又要生產這麽多,原料又沒有,工人也沒有。”張繼先說。

防護物資特別緊缺,張繼先用特別簡陋的方式做自我防護。“達到幾層防護是一回事,但是防護一定是要做的。”

(圖/長江日報 陳卓)

沒有星期天,也不知道星期幾,每天一睜開眼就上班,晚上下班時都到了很晚,天天都忙活。跟很多醫護人員一樣,張繼先不方便回家也不敢回家。家裡有老人。“萬一我身上帶病毒呢?”

“醫生護士啥都乾,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牲口用。病人住院了以後,電梯不能用,所有東西都是醫生護士扛上樓。”

“事情更多了,人更少了,就像是蹺蹺板,往一頭翹,翹得老高老高。”張繼先說。

裝得很辛苦

封城沒有給張繼先帶來恐慌,但是給她的工作帶來了不便。

“因為我是醫生,我得上班,我得去醫院。”張繼先說她當時最大的問題是怎麽上班,武漢人住得很分散,部門沒有辦法提供公交。

坐了幾天計程車,後來依靠民間志願者組建的愛心車隊解決了交通問題。

把交通問題解決了以後,“還有吃喝拉撒的問題呢”。

最開始一段時間,城內食材有限,“油水太少,工作量又很大,晚上睡覺肚子餓”。

當時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整個一層樓(呼吸科)一共47張病床,改裝結束後,只有37張床,“根本就不夠用”。看門診的有很多,需要住院的人很多,“但是收不進來”。

很無奈,一點辦法都沒有。

後來病床開始增加,一層樓一層樓地增。“一共十七八個病區,快1000張病床。”

(圖/長江日報 陳卓)

張繼先哭過很多次。人前哭,人後也哭。

看到醫護人員特別苦,病人又特別多,有點崩潰。“有點失態了。”

1月24日,第一批援助武漢醫療隊抵達武漢。“看到他們的感覺,你知道是什麽樣的嗎?就是你在前線打仗打得很艱難的時候,馬上彈盡糧絕,突然看見有人帶著資源來了,後援來了。”

那是張繼先第一次當眾哭,很激動很感動,百感交集。“還有終於找到靠山的那種放鬆。”

當著很多人的面,還是要保留,不能讓很多人看到她流眼淚,她趕緊轉過身子。

更多時候,張繼先都是一個人回到酒店裡哭,“怕那些護士看到”。張繼先說她需要在別人面前裝得堅強,她要傳遞給同事以及患者以信心,“告訴他們可以撐得下去”。

“病人實在太多了。我們人真的不夠。把這件事做完了,後面跟著更多的事情過來,望不到盡頭,沒有希望。”

裝也很辛苦。“太累。”

看到那麽多病人,但是救不了。張繼先對自己很否定,也覺得無奈,“也可以說是孤獨,什麽樣的情緒都有”。

各省市的醫療隊陸續進入武漢,讓張繼先覺得“我們不是孤軍在奮戰”,這給了她很大的力量。

回 應

新冠肺炎現在已經全球大流行,這超出了張繼先的預期。“湖北武漢是最先發現的,但是病毒的源頭不一定在武漢。科學家應該趕緊再研究研究,仔細研究它的源頭到底在哪。”

這件事情比非典要厲害得多,張繼先是從病人數量上感覺到的。“醫院裡人山人海,病人洪水潮水般地湧向醫院。”

武漢各大醫院都是這樣,這比當初非典的發病率要高。

看到這麽多病人,張繼先怕了。

更重要的是,“他們到醫院來了,沒有病床提供給他們。作為醫生,我們就好像有拳腳但施展不開”。

回頭來看疫情的發展軌跡,病人洪水一樣湧向醫院讓感染率上升。“他們本來可能不是這個病,到醫院來了以後,反而就成了這種病。”

張繼先率先提出來無論輕症、重症,都需要集中收治。“只要是病人都應該得到治療。但是,從當時的情況來看,只能是重症病人才能收得入院。輕症的病人沒有辦法住院,只好在家居家隔離治療。”

輕症患者口服藥或者是去門診打針,打完針就回家,因為醫院沒有床位提供。“醫生說這樣的話,其實是很無奈的。”

2月5日,方艙醫院的建成回應了張繼先的“無奈”,很多輕症患者到了方艙醫院。

居家隔離,一家人有一個人生病了,帶著全家幾個人生病。建方艙醫院的道理,也就是把所有的病人都集中起來,由醫生看著,把他隔離起來,對他的家人是一個保護,對病人來講,有醫生看著他的治療。病人有變重症的苗頭時,就趕緊轉到正規醫院來治,如果康復了,就可以回家了。對病人來說,方艙醫院是很好的過渡。

武漢江夏方艙醫院,醫護人員幫助新冠肺炎治愈患者(中)拿行李

“他有地方可以去了,也不耽誤他的治療。”

李文亮去世的消息讓張繼先有所觸動,她的關注點是他到底怎麽感染的?他是眼科醫生,不是呼吸科醫生。“那就是說這個病人首診到眼科,沒有去發熱門診?”

看到那麽多醫護人員因新冠肺炎去世,其中不乏專業領域裡的頂尖專家,張繼先很難過。“醫生培養的周期很長。要做一個好醫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治好一個,下一個又來了

很多人出院的時候,感謝張繼先救了他(她)一條命。張繼先就想:“真的是我救了他的命嗎?我沒有那麽偉大吧?!”

“把病人治好了,就行。不管怎樣,我都是好好地做事,我把他治好了,下一個病人又來了。”

“醫生看病不都是這樣子嗎?平常是這樣的,這次也是這樣子。我們盡最大的可能進行治療。”

病人也變了。以前就醫時,形形色色的病人中,總有一些病人,“他們自己不懂專業,又要問。他問了123456,回頭再問你123456,同樣的問題,循環往複地問,很耽擱時間”。

這一次疫情中,張繼先發現病人就不太會糾結地去問醫生那些123456了。張繼先首先告訴病人,得了這個病以後,有活的也有死的,說一遍,病人和家屬都表示理解,“要是放在以前,要說N多遍”。

(圖/長江日報 陳卓)

張繼先覺得這源於公眾對疾病的認識,很多人都患了同一種病,大家在各種媒體上反覆說這個病是怎麽回事,他就沒有那麽多要問的了。“也有對醫護人員的信任。”

很多病人不理解醫護人員。“其實醫生護士的時間很有限的,我們更願意把更多時間用來做與疾病相關的研究,好好看書,好好學習,實際上,我們學習的時間很少很少。”

對張繼先來說,這次疫情,讓她認識了一個新的疾病。“治療知識又增加了很多。知識永遠在更新,我們永遠需要學習。”

封城之前,張繼先的新年計劃是“去我姐家,把我父親接過來一起過年。一年好不容易有這麽一次機會,全泡湯了”。

現在她只想好好休息,好好睡一覺。“很多事情也得要走一步看一步。因為事情是在不斷地變化中。”

(圖/長江日報 陳卓)

有一年,張繼先休閑去了福建。剛到地方的時候,天快黑了,太陽正在落山,“感覺特別好”,別人拍下了她迎向太陽的照片。“那個陽光,你可以理解為日出,也可以理解為夕陽,主要是你怎麽看,你的角度是什麽。”

還有很多想去的地方,都沒時間。她想去西藏,“西藏是不是離天最近?”但是也有點擔心,她怕自己會缺氧,所以想了很長時間,一直未成行。

除了西藏,張繼先還想去新疆,“都是地廣人稀的地方”,想看看不一樣的人與事。

作者 | 陳莉莉

編輯 | 李少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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