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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縫中的少年“藥娘”:為變性偷吃激素如吃糖,有人為藥賣隱私視頻

作者|李遊 編輯|費知

“媽媽,我想變性做個女人。”15歲的少年章宇說完,母親劉穎愣了一下。雖然她早就清楚兒子成了“藥娘”,可這天真正來臨時,她還是無所適從。

藥娘,多指那些靠服用激素類藥物,實現跨性別的特殊群體,其中不少都是章宇這樣的少年。

擔心兒子繼續偷偷購買和服用激素,劉穎只好停發了生活費。但章宇說自己可以搞到錢,辦法就是為男性提供性服務,或者售賣自己的裸照和大尺度視頻。

得知這些,劉穎徹底崩潰了。她無奈辭掉工作,終日陪伴著已從初三輟學的兒子。

為弄清兒子的生活,劉穎潛入了一個“藥娘”社交群,群裡很多少年正重複著兒子的生活,大一點的二十五六歲,小的只有十二三歲。他們時常交流買藥用藥的經驗,並將吃藥稱為“吃糖”。

為了得到“糖”,有些捉襟見肘的男孩在群主安排下做了“援交”。“皮條客”每單要進行抽成,在這些人眼中,少年們最值錢的就是“藥娘”身份。剩下的錢,才能用於買“糖”。

正是這條畸形的鏈條,滋養並控制著諸多生存在社會夾縫中的少年“藥娘”。

前不久,劉穎向警察機關報案,近日,警方已成立專門調查組開展調查工作。她不知道最終結果會怎麽樣,只希望那些孩子能早早擺脫“糖”的誘惑。

成為“藥娘”的陽光少年:打針吃藥3月後,激素水準接近女性

幾年前,浙江溫州人劉穎和丈夫離婚後,去了外省做生意,兒子章宇由前夫撫養。

劉穎印象裡,章宇孝順、懂事、人見人誇,是個健康向上的陽光少年。她覺得離婚對孩子有所虧欠,不時會給些零花錢。

但由於兩人對孩子的陪伴非常有限,誰都沒在意孩子是如何變化的。

劉穎第一次發現章宇異常,是在2019年。

偶然回溫州的她,詫異地發現兒子私藏了不少女性絲襪和蕾絲內衣。兒子解釋說自己有戀物癖,只是一種愛好而已。

彼時,章宇才12歲,劉穎以為是青春期少年的好奇心作祟,並未多想。不過,她還是試圖通過教育和引導,幫兒子走出心理“沼澤”。

但她失敗了。

2020年底,劉穎發現兒子在服用用來“變性”的激素,並找到了注射藥物的針管,這令她難以接受。

這些藥物大體分成雌激素、抗雄激素、孕激素三大類,有的可促進乳房發育,有的負責降低男性雄激素水準,還有的用於延緩青春期的生理變化,三者均有肌肉注射、體表貼劑、吞服等多種類型,但無不是處方藥物。

從功能來看,這些藥物並不適合大多男性,尤其是正處發育期的少年。但在章宇口中,它們卻被稱為“糖”。

後來,劉穎從網上得知,兒子的情況叫“藥娘”。這一詞起源於日本動漫,該群體通常不能認同自己的生理性別,但又無法去做變性手術,只能依靠藥物去最大限度接近女性,是跨性別群體中的一類,有些人需終生服藥。

“這不是疾病,(他們)屬於性少數群體。”北京大學第三醫院跨性別綜合醫療醫生潘柏林說,“比同性戀更加(令人感到)難過的是,他們生下來就覺得身體錯了,無法自我接納。”

實際上,這部分群體在中國不算少數,據估算,內地約有400萬-800萬跨性別人群。但無論關注度、生活狀況還是健康支持,他們都遠不如其他性少數群體,比如同性戀。

由於不被他人理解,也無法與自己和解,他們通常背負著來自各界的極大壓力,無處發泄,也無處安放,大多數人只能在網絡上抱團取暖,尋找出口。

章宇的藥就是通過網絡社交群購買的。被母親發現前,他已經偷偷服藥3個多月了,有些女性特徵越來越明顯:“比如,胸部在變大”。

今年2月下旬,劉穎帶兒子到溫州市中心醫院內分泌科做了性激素六項檢查,結果顯示,章宇的相關男性指標都在大幅下降。

比如,他的促卵泡生成激素只有0.2 IU/L了。該激素在男性體內的功能是促進睾丸曲細精管的成熟和精子的生成,男性正常參考值一般在1.4至19.0之間。

另外,章宇的睾酮值也已下降到0.7 IU/L,不僅低於正常男性數值十數倍,甚至已十分接近女性水準。

醫生告訴劉穎,男性長期服用激素藥物後,除了會出現惡心、無力等副作用外,還可能引起抑鬱、焦躁情緒,甚至對肝、腎等功能產生影響。如果超過劑量,還有可能導致不孕不育。

最嚴重的是,即便斷藥,也有很大幾率喪失性功能,且讓壽命縮短。

這讓劉穎嚇了一跳,她害怕兒子繼續偷偷買藥吃,便果斷停了他的生活費。失去藥的章宇變得煩躁起來,兩人為此多次爭吵。

更讓劉穎不解的是,這些處方藥物究竟從何而來?不斷逼問下,章宇才承認是自己玩網絡遊戲時認識了一些網友,然後被拉進一個“藥娘”QQ群,藥物從中獲得。

於是,劉穎停掉了外省工作回到溫州,她注冊了小號,偷偷加入章宇所在的社交群,並進行了數月觀察與取證。

“從群成員資料來看,這些男生年齡大多在12歲到25歲之間。”劉穎說,“以未成年人居多,很多人不具備辨別能力。”

藥品多來自非正規渠道,網絡交易需對暗號

要想成為“藥娘”,除了堅定的意志和勇氣之外,最重要的就是需要藥物。

國際上,並非沒有讓少年“藥娘”服藥的先例。在許多國家,這反而是一種非常安全有效的醫療方案。但大都需要兩個前提:少年和家長充分知情同意,且用藥全程需有專業醫師支持。

“在我國,這類激素藥物必須要有處方才能購買,要想獲得處方,必須得先拿到性身份認同障礙診斷證明。”潘柏林說。

正是這個程序,阻擋了大多數“藥娘”的就醫之路。

一方面,我國能夠開出相關診斷證明的醫院本就極少,其中能做激素治療的更僅限於北京和上海的兩家醫院。據潘柏林介紹,根據國際上的學術指引,16歲以上人群才可用激素治療,否則只能“使用一種青春期延遲劑,讓(身體)暫時不發育”。

加上許多人更願意隱瞞身份,連父母都不想告知,更不用提去醫院了。諸多原因疊加,導致大量章宇這樣的少年被排除在正規醫療程序之外。

但與之相對的,是龐大而迫切的服藥需求。

潘柏林告訴記者,跨性別群體的藥物治療需求很大,雖不見得非要吃激素藥物,但通過自身和解的人少之又少,更多人還是通過吃藥來減輕性別焦慮。

最後,許多人往往只能通過非正規渠道解決。

2014年之前,“藥娘”主要通過圈中熟人買藥,後者多來自百度貼吧,有的還開展送藥上門服務。但被網友多次舉報後,“藥娘吧”等貼吧先後關停。

之後,這個群體轉戰去了“知乎”,並製造出多個“藥娘”話題。直到2018年上半年,“藥娘”群體才從“知乎”慢慢消失。

從那時起,“藥娘”們開始利用QQ群繼續求醫問藥,延續至今。

不久前,記者也進入了“藥娘”群暗訪,發現諸多毫無行醫資質的人,向少年們推薦“每天口服1粒補佳樂、2粒黃體酮、50毫克色普龍”,照此服用,每月花銷約300元,但在正規醫院,每月僅需100元左右。

除上述口服藥,注射針劑也是“藥娘”改變激素分泌的途徑之一,並因產地不同,價格各異。

通常來說,一盒5到10支的針劑,價格在400元到1000元不等。其中,印度、泰國產的比較便宜,日本、歐美產的則要昂貴很多,藥效也更為突出。好的針劑在注射兩三個月後,就能使胸部發生明顯變化。

賣藥者不僅提供購買渠道,還在群裡指導“藥娘”們如何自行打針。

為規避風險,這些交易都在境外“推特”軟體上完成。

在一位群友的推薦下,記者和劉穎聯繫到一個網名為“半截貓”的藥品銷售者,劉穎花費400元買了兩盒色譜龍,它們很快便從廣東廣州發貨。

快遞底單顯示,發貨人的手機號所在地顯示在湖南株洲,該號綁定的微信名正是“半截貓”。但由於底單並未寫明包裹內容,外人很難借此發現裡面是藥物。

4月7日上午,“半截貓”對記者說:“最近只有紐西蘭(色譜龍),50mg的每盒185元,100mg的每盒300元,兩盒起郵,晚上發貨。”價格比一周前劉穎購買時,還要便宜不少。

不過,由於這種“銷售”方式仍有風險,不少藥品商開始轉向電商平台。

“藥娘”圈裡,一個名為“秋名源”的淘寶店鋪常被視為賣藥殿堂。

從外觀看,“秋名源”只是一家經營盆栽綠植的網店,價格低的幾十元,高的數千元,與藥品沒有一點關係。即使在其中直接搜索“藥娘”,也找不到任何相關產品。若非圈內人,根本看不出他們的營生。

但若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其貨架上展示的盆栽圖片與文字描述並不相符,而是“藥娘”們約定俗成的暗號。

例如,“否極泰來”是“泰國補佳樂”,“國色天香”代表“國產色譜龍”,“琪樹冉冉”則為“琪寧黃體酮”。該店鋪以此違規銷售激素類藥物,由於出貨量太大,一度出現異常。

但在4月8日,“秋名源”幾乎清空了所有貨物,目前只剩一盆標價359元的“盆栽”。即便如此,它仍然有4000多名粉絲。

其間,“秋名源”的運營者還開設了多家分店,他們將“盆栽”換成書法作品或各種材質的印章,圈內人通過查找書法作品或印章中的漢字,來購買相應藥物。

如一款刻有“雪胎”字樣的“昆侖凍玉石印章”,標價為1500-3000元,分別對應“美思”和“萊康”兩個寶貝選項,二者實為兩款日本品牌的人胎素。

其中最暢銷的一款“黃楊木圓章”,近一月銷量超過500單。曾有人在頁面下詢問這到底是什麽,有人稱就是紅木印章,也有人坦言就是激素色譜龍,後者很快被人提醒稱,這麽問的要麽是新人,要麽是來舉報的,“為什麽要告訴他到底是什麽東西”。

除網店外,“秋名源”也有QQ號碼,如有人通過QQ聯繫,對方會建議從網店購買。

電商平台上,還有不少店家正用同樣手法,做著相同的生意,其藥品來源、質量、安全性都很難說清,更不要提是否有資質售賣處方藥。

同樣毫無醫學背景的“藥娘”們,則只能通過自行探索或口口相傳的方式,從中選取相對靠譜的店家,並摸索著吃藥的經驗。

但潘柏林並不建議服用渠道來源不明的藥物,“通過醫院拿藥的話,我們每三個月要求複查一次,確保沒有其他副作用。”

“我寧願去援交,也不願意不吃藥”

無論通過什麽辦法買藥,前提是有錢。顯然,像章宇這樣的少年多無力承擔。因此,當劉穎將其生活費斷掉後,他便威脅可通過“援交”去掙錢買藥。

記者所在的“藥娘”群裡,一個網名叫“林白”的群主,被指是“援交”生意的組織者。

“林白”等管理員在群裡發布援交信息,費用為300-2200元不等

“林白”的另一個網名為“楚源”,儘管很少有人知曉其真實姓名、性別、年齡等情況,但大家仍稱之為“楚媽媽”,後者自稱來自貴州某大學,並在群裡分享過該校的地理位置。

在群裡,“林白”不僅經常發布女性用品教少年們使用,還不時分享教程,教他們如何開發自己的女性特徵,以及怎麽騙過父母。

此外,群裡還有專人售賣女性用品、成人用品,以及推銷整容業務。

記者注意到,很多男孩進群後,一開始只是聊些遊戲話題,並沒有涉及敏感內容,但隨著群主和一些管理員不斷發布信息後,有人悄然發生變化。

當少年開始吃藥成為“藥娘”後,他們將很快面臨經濟問題。此時,群裡會有人免費送藥,直至對方徹底戒不了時,便需要出售自己的隱私照片和視頻來解決問題。

更直接的掙錢方式則是“援交”。從記者保留的大量聊天記錄來看,不少男孩為賺取藥費,只能離開家鄉,到外地賓館裡為陌生男人提供性服務。有人還會把援交視頻發到群裡,讓大家共享。

聊天記錄顯示,單次 “援交”費用少則400元,多則可超過2000元。年齡越小、性經驗越少,費用越高。群主則收取50元至200元不等的介紹費。

至於花錢買“援交”的客戶群,目前很難掌握其情況,但基本確定多是成年男性,甚至有50歲左右的中年男人。

“我寧願去援(交),也不願意不吃(藥)。”有少年在群裡說,也有人表示“突然有點害怕”。

儘管群裡的尺度非常大,可幾乎沒人表現出排斥狀態。如果偶有人提出“這是傷害未成年人”,群主會馬上將其踢出,並將QQ群解散重新建群。

這些QQ群,基本保持在200名左右的成員數量,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新人加入。即使因違規話題被查封,但很快就會有新群出現。

據熟悉“藥娘”圈的可可介紹,很少有群主是跨性別者或其他性少數人群,他們也沒戀物癖和異裝癖,純粹就是利用特殊群體的需求來獲利,“其實,挺可悲的。”

據2016年聯合國開發計劃署《中國性少數群體生存狀況》調查顯示,相比其他國家,中國性少數群體在家庭中被歧視的發生率最高,在國內屬於極度弱勢的群體。

他們最大的壓力,除了自身強烈的性別不安,及家庭與外界的有色眼光甚至侮辱外,幾乎無法擁有任何私密。

“最簡單地說,吃藥時間一長,首先胸部變大,其次皮膚特別白,這樣的特徵根本瞞不住。”可可認為,社會大眾需要包容跨性別群體,而不是讓他們成為斂財工具。

但想要扭轉社會對跨性別群體的偏見與歧視,何其艱難。

即使像潘柏林這樣從事跨性別醫療的醫生,仍發現很多同行根本不理解他的工作:“我國在這方面的治療,又是剛剛起步,都是看著國外的臨床指南來進行,國內沒有任何參考,屬於摸著石頭過河。”

“這麽複雜的事情,一個未成年的孩子能判斷嗎?”劉穎說。

不久前,她帶著證據,前往溫州市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辦公室,希望能得到有關部門注意。她還到溫州鹿城警方報案,警方按“賣淫嫖娼”受案。

4月9日,鹿城警方通報稱,針對“有人通過網絡非法販賣變性藥”的情況,當地警方高度重視,已成立專門調查組開展相關調查工作。

如今,劉穎和兒子在另一個城市暫居,她希望能慢慢改變現狀,但她也想通了:“如果他成年後,在理解‘變性’的意義與後果後,仍然想變性,我作為母親,願意尊重他的選擇。”

但面對目前通過黑市吃藥打針的方式,劉穎堅決不同意,“如果能救我兒子是最好的,救不了的話,就想救救其他孩子,因為受害人太多了,希望有關部門能徹查”。

根據QQ群信息顯示,被家長髮現做“藥娘”的不止章宇一人。最近,有個男孩說:“第二次被發現吃糖了喔……準備好跑路了。”有管理員回復稱:“跑路記得帶身份證,你要刷證進站呀。”

(為保護當事人隱私,文中劉穎、章宇、可可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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