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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臘危機的警示:不存在沒有痛苦的去杠杆

  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微信公眾號kopleader)專欄作家 高拓

  而對歐盟而言,希臘危機的“被解決”還遠不是西西弗斯的山頂:意大利拒收難民、西班牙“加獨”難平、“歐豬五國”與德法的發展鴻溝越拉越大,此刻對希臘實行“大赦”,實是不得已而為之。

  2010年6月27日,南非世界杯1/8決賽,蘭帕德一腳墊射,球砸橫梁越過門線,但主裁未予理睬,一聲仰天長嘯過後,三獅軍團潰不成軍,一個時代就此落幕。

  2018年6月27日,俄羅斯世界杯F組小組賽第三輪,金英權補時進球,邊裁舉旗示意越位,但主裁採用VAR技術確認進球有效,隨後孫興慜推空門再入一球,日耳曼戰車轟然倒下。

  8年了,德國門將還是諾伊爾,德國總理也還是默克爾,但近幾年來,德國統治力的式微,卻不僅是在球場上而已:

  6月22日凌晨,歐元區19個成員國財政部長結束談判,對希臘8年以來施行改革與財政緊縮政策的成果表示認可,決定在發放最後一筆150億歐元貸款、免除部分債務的同時,將希臘還貸期限延長10年,並同意希臘在今年8月第三輪紓困計劃到期後退出。至此,長達8年的希臘主權債務危機正式畫上句號。

  而據法新社報導,談判拖至凌晨的原因,正是希臘最大債主、德國在最後時刻的異議——巧合的是,原本掌控會場與球場的德國人,在談判的6小時與比賽的6分鐘“傷停補時”中,均無建樹。

  大西洋的那一邊,是川普G7峰會的咄咄逼人和“汽車戰”的劍拔弩張;地中海這一頭,是右翼思潮的登堂入室與難民危機的四下擴散。腹背受敵的歐盟“盟主”德國,只能選擇“攘外必先安內”:與法國人結盟,且放過希臘人。

  誰能想到,曠日持久的希臘危機,竟藉由“歐盟危機”得到了解決?

  希臘危機:前傳——阿克琉斯之踵

  1991年,《馬斯特裡赫特條約》(以下簡稱《馬約》)草簽,希臘成為歐盟初始12國之一;1998年,歐元區的中央銀行——歐洲央行正式成立,歐元發行箭在弦上;然而,在1999年的歐元區創始11國中,希臘卻未能佔得一席。

  根據《馬約》,歐盟成員國的財政赤字不得超過國內生產總值的3%,公共債務佔GDP比例也不得高於60%,彼時已經債台高築的希臘,並不滿足這兩個條件,自然遭到無情拒絕。不甘落後的希臘人知恥而後勇,走上的卻是一條“邪路”。

  2001年,幾近絕望的希臘找到了最擅長“金融創新”的高盛,後者通過設計貨幣掉期貨易,實現了以極低利率與長達十年以上的還貸期限向希臘借貸10億歐元,從而“瞞天過海“地抵消了希臘高企的公共債務,並將希臘的赤字率與公共債務率降到了《馬約》紅線以下。

  而在幫助希臘加入歐元區的同時,高盛也賺取了高達3億美元的巨額傭金。

  然而,紙畢竟包不住火,在加入歐元區之後,希臘的赤字率與公共債務率猶如脫韁野馬一般,一發不可收拾,並對歐元區的整體赤字率與公共債務率形成了巨大拖累。《馬約》規定的兩條紅線,也在該過程中逐漸失去了對歐元區國家的約束力,淪為一紙空文。

數據來源:Wind,創見研究院數據來源:Wind,創見研究院
數據來源:Wind,創見研究院數據來源:Wind,創見研究院

  諷刺的是,2009年底,希臘債務危機正式爆發之時,帶頭搖旗呐喊的正是以高盛為首的“知情投行”和以標普為代表、“見風使舵“的評級機構:通過暗中購買CDS(信用違約互換),全程坐擁資訊優勢的高盛在希臘崩潰時大發“國難財”,而標普等評級機構則充當了指認希臘“犯罪事實”的“目擊證人”。

  荷馬史詩中,英雄阿克琉斯出生時就被母親倒提浸泡於冥河中,獲取了刀槍不入之力,但唯獨其被母親握住的腳後跟未能沐浴河水,悲劇的種子就此埋下——攻打特洛伊的過程中,一代戰神所向披靡,卻不慎因腳後跟中箭而轟然倒下,走向了自己的宿命。

  筆者認為,看似固若金湯的歐盟,在誕生之時就背負了阿克琉斯式的宿命:

  無論歐盟如何努力地限制成員國的標準,都不能改變歐盟內部只有“歐洲央行”而沒有“歐洲政府”的事實。當經濟向好時,各國勠力同心,政治立場與財政政策趨於一致,再加之歐央行在貨幣層面的統一調度,整體發展容易形成合力,歐盟的蛋糕得以迅速做大。

  然而,當經濟或政治環境遭受重大外部衝擊,如2008年的次貸危機與近幾年來的難民潮出現時,各國因發展程度的不同,往往“大難臨頭各自飛”,即采取不同的政治立場與更為符合自身國情的財政政策。此時,統一的貨幣政策無法完全彌合各國之間的分歧,原本的合力將迅速演變為離心力。

  2009年的希臘危機,如同今天的歐洲難民危機一樣,都屬於由外部衝擊引發內部離心力的典例——歐盟的阿克琉斯之踵,因其缺乏中央政府而注定,而德國在輪番外部衝擊下的力不從心,也足以證明柏林並非歐盟的華盛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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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臘危機:高潮——米諾斯的迷宮

  一方有難,八方支援。自2009年底希臘捅翻債務簍子後,由歐盟、歐央行與IMF組成的“三駕馬車”在2010年與2012年組織了兩次大規模紓困,分別送出了1100億與1300億歐元的大禮包,代價是要求希臘“勒緊褲腰帶”,並進行包括私有化在內的一系列改革。

  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已將高福利視作理所當然,且10%人口都是公務員的希臘,如何能夠在短短幾年內擺脫烏托邦的幻想?於是,後危機的5年間,希臘人一邊領取“三駕馬車”押來的救濟糧,一邊不失優雅地組織生產,不緊不慢地展開改革。在以降福利與私有化為主題的“由奢入簡”基調下,希臘GDP持續負增長,非但迅速耗盡了兩輪紓困,債務情況更出現進一步惡化。

數據來源:Wind,創見研究院數據來源:Wind,創見研究院

  希臘神話中,由於殺死了克裡特島國王米諾斯之子,雅典人惹來了天神宙斯之怒,為了平息城中瘟疫,雅典人必須每年選送7對童男童女去克裡特島,供奉關在米諾斯迷宮深處的半獸人米諾陶洛斯。當雅典第三次納貢時,王子忒修斯自願充當祭品,要與半牛半人的怪物一決雌雄,並立誓將瘟疫與活人供奉徹底平息。

  經歷了兩輪紓困的希臘人,同樣等來了他們的忒修斯——正值不惑之年的左翼政治家齊普拉斯。

  2015年1月,齊普拉斯首次當選希臘總理時,就許下諾言:希臘債務危機一天不終結,他就一天不打領帶。

  齊普拉斯的主張很簡單,那就是反對緊縮,要求勾銷債務,並威逼退出歐元區,以求“恢復希臘的尊嚴”——作為激進左翼政黨長官人的齊普拉斯,決心以最右翼的方式讓歐盟感到膽寒。

  2015年6月28日凌晨,希臘議會決定把“三駕馬車”解決希臘債務危機的協定草案交全民公決。同時,齊普拉斯決定在全希臘實施資本管制,ATM機每日取款上限被設定為60歐元。

  7月5日,希臘舉行全民公投。這一次,“同仇敵愾”的希臘人民選擇了說“不”。

  正當整個歐盟因此亂成一鍋粥時,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齊普拉斯在7月10日迅速向歐元區債權人提交了一項新方案,通過承諾養老金改革與加稅,來換取債務減記以及新一輪紓困款。

  8月14日,希臘議會正式批準了來自“三駕馬車”的第三輪紓困。正是這筆850億歐元的三年期紓困款,幫助希臘撐到了今天。

  齊普拉斯本人在隨後的8月20日宣布提前大選,剛剛遭遇赤裸裸背叛的希臘的選民們,竟奇跡般地原諒了他。

  “齊普拉斯向希臘承諾了一個不需要犧牲的人間天堂,似乎他能通過某種神奇的方式使國家重振繁榮,就好像他是哈利·波特。”齊普拉斯的政治對手對他曾如此評價道。

  而這位年輕的魔法師,如同神話中的忒修斯一般,用左右搖擺的“歐洲步”,帶領希臘人民走出了深陷的債務迷宮,彷佛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魔法。

  希臘危機:終章——特洛伊木馬

  2016年6月,英國退歐,舉世嘩然。不同於希臘人的因勢利導,耿直的英國人說到做到,漫漫退歐路就此開啟,歐盟的新一輪考驗來臨。

  巧合的是,以英國退歐為節點,歐元區迎來了迅速復甦,原本就在榮枯線50左右企穩的經濟領先指標PMI開始大幅上行,顯示歐元區經濟不斷擴張。

數據來源:Wind,創見研究院數據來源:Wind,創見研究院

  然而,民粹主義的幽靈並未就此停下腳步,2016年11月,一位毫無執政經驗的商人戰勝前任國務卿拿下美國大選。至此,歐洲大陸的西面已全面淪陷。

  與此同時,以“阿拉伯之春”為導火索的難民潮愈演愈烈,與中東在地緣上最為接壤的南歐地區成為了難民們的第一選擇,歐盟不得不制定難民分配方案以分散難民潮壓力。而從2015年底的巴黎,到2016年初的布魯塞爾,再到2016年底的柏林,恐襲活動的中樞逐漸北移,直插歐盟腹地,沿途播撒的右翼思潮已開始從內部瓦解歐盟的共同價值觀。

  直到2017年5月馬克龍在法國大選中擊敗極右翼勒龐,同年9月默克爾艱難取得連任,歐盟才從民粹主義的裹挾中暫時抽身。

  但好景不長,2018年以來,川普先是對歐盟的鋼鋁發難,之後更是用“讓紐約大街上看不到奔馳寶馬”點名威脅德國;而在歐盟內部,如今已有超過十國政府由右翼政黨當政或聯合執政;地處南歐的意大利、西班牙更是出現了類似2009年希臘的危機苗頭——名為民粹主義的特洛伊木馬,已經從大西洋與地中海彼岸,推進了歐盟的城池。

  而在第三輪紓困款的馳援與歐洲經濟整體復甦的大背景下,2018年上半年,希臘悄然成為了歐元區經濟增長最快的成員國之一。

  2018年6月,恰逢希臘紓困款三年行將到期,從未如此焦頭爛額的德國與從未如此需要團結的歐盟,最終選擇了放希臘人一馬。

  今年第一季度失業率仍高達21.2%,公共債務率仍接近180%的希臘,迫不及待地為長達8年的債務危機宣告了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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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臘危機:後記——西西弗斯之石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戲劇性收場的希臘危機三部曲,無論對正處於去杠杆關鍵時期的中國,還是對如今內外交困的歐盟來說,均有深刻的啟示意義:

  橋水基金創始人達裡奧曾經說過,去杠杆有四種主要方法,分別是:1)債務減免2)支出緊縮3)財富轉移4)債務貨幣化,良性的去杠杆在四種方法間取得平衡,糟糕的去杠杆則顧此失彼。筆者認為,本輪希臘債務危機的始末,貫穿的正是對這四種方法長達8年的實踐。

  危機爆發的前五年,以歐盟為首的國際債權人對希臘實行“胡蘿卜加大棒”政策,一邊發放兩輪紓困款,一邊敦促希臘人勒緊褲腰帶、厲行財政緊縮與資產變賣。期間,“三駕馬車”對債務減免堅決免談之餘,“鐵面無私”的歐央行還在危機加劇的2011年毅然加息——去杠杆的法1、4與法2、3相互打架,結果是已經習慣了“坐吃山空”的希臘人民苦不堪言,只能一邊揮霍著紓困款,一邊哀嚎著債務減免,兩輪紓困迅速耗盡,希臘杠杆不降反升。

  2015年,“服軟”的歐央行開始全面量化寬鬆(QE)政策,希臘人民在齊普拉斯的長官下發出了“破罐破摔”的怒吼,在希臘通過公投退出歐元區的實際威脅下,“大而不能倒”(Too big too fail)的劇本再度上演:歐盟方面立即表示“有話好好說”,貨幣開閘放水之餘,對債務延期的態度亦有所軟化,“得了便宜”的希臘人民終於開始節省開支,與國際債權人形成合力,這才有了來之不易的第三輪紓困與三年後的警報解除。

  筆者認為,正處於去杠杆關鍵階段的我國,可以從希臘危機三部曲中汲取三點經驗:

  1. 歐盟沒有中央政府的硬傷,才導致了國際債權人與希臘長達五年的“各自為戰”。因此,在我國去杠杆深入的過程中,應充分發揮財政政策與貨幣政策的聯動性,將穩健中性的貨幣政策與巨集觀審慎框架充分結合,長期要堅定去杠杆的決心,短期也應適當注入流動性。

  2.“不存在沒有痛苦的去杠杆”,但也不能忽略人民感受。在前五年“糟糕的去杠杆”過程中,希臘人民的呼聲沒有被聽到,其生活品質的急劇降低使得“緊縮去杠杆”遭遇強烈抵觸,而直到齊普拉斯對緊縮“宣戰”,歐盟才意識到了這一錯誤。在我國去杠杆深入的過程中,難免將帶來部分行業的不景氣與部分資產價格的下降,如何把握節奏、“減少痛苦”,決定了去杠杆的可持續性。

  3.希臘債務危機的解決,固然有英國退歐與美國叩關的外因,但更關鍵的是歐洲整體經濟由2015年以來的復甦——去杠杆不應只是“節流”,保持增長韌性,尋找更多增長點的“開源”也至關重要,這就需要我國在去杠杆過程中立足科技創新,提高全要素生產率,“發展才是硬道理”。

  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被眾神懲罰推巨石上山頂,而每當西西弗斯就要抵達山頂之時,巨石都不可避免的滾落,西西弗斯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從頭開始。

  而對歐盟而言,希臘危機的“被解決”還遠不是西西弗斯的山頂:意大利拒收難民、西班牙“加獨”難平、“歐豬五國”與德法的發展鴻溝越拉越大,此刻對希臘實行“大赦”,實是不得已而為之。

  由於天生缺少中央政府,加之老大德國在腹背受敵下逐漸式微,歐盟已經進入了類西西弗斯式的循環。希臘之後,意大利、葡萄牙與西班牙隨時可能成為下一塊滾落的巨石——若不能有效解決區域發展不平衡與資源分配不公問題,希臘三部曲將只是逗號,歐盟危機還未完待續。

  (本文作者介紹:淳石資本研究部負責人,創見研究院首席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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