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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奧斯卡十項提名,電影《羅馬》真的有那麽好嗎?

美國當地時間2019年1月22日,第91屆奧斯卡提名名單公布,墨西哥國寶級導演阿方索·卡隆的《羅馬》獲得了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最佳外語片等在內的十項提名,成為新一屆奧斯卡獎最大的熱門。而在此之前,《羅馬》已經獲得了第75屆威尼斯電影節的金獅獎,以及第76屆金球獎的最佳導演獎。

這部電影的首次亮相是在2018年的威尼斯電影節,由於卡隆對外的嚴格保密,真正上映前,觀眾對《羅馬》的了解僅限於:這是一個關於上世紀70年代墨西哥中產家庭的故事,發生在墨西哥城中一個叫做“羅馬”的社區。

最終,卡隆在大銀幕上為所有人呈現了一個以女性視角講述的墨西哥故事——年輕女傭克裡奧在雇主索菲亞家中工作,幫忙照顧索菲亞的四個孩子。索菲亞的丈夫常年在外工作,並準備徹底逃離家庭,而克裡奧也在意外懷孕會遭到了男友的拋棄。政治運動爆發,一百多名參與遊行的學生慘遭墨西哥軍方殺害,克裡奧也因經歷動亂而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但她與雇主索菲亞,仍然在苦澀茫然的生活中繼續前行。

《羅馬》中,90%的場景來自導演的個人記憶,這些記憶,“有些直接,有些迂回,但都是關於那個塑造我的時代,或者說塑造墨西哥的時代,那正是墨西哥漫長時代變遷的起始點。”

這究竟是一部怎樣的電影,知名影評人梅雪風在為每日人物寫的這期最新專欄中,講述了它的得與失——

《羅馬》的特異之處,在於它雖然是導演阿方索·卡隆的一部自傳體式的電影,但它卻少有的沒有以一個少年的視角,也就是他小時候的視角來講述整個故事,而是以家庭女仆的視角展開。

這麽做的好處是,沒有那些不入流的回憶體電影的甜膩浮誇,規避了自我代入之後的過份感傷。當然,這麽做也讓影片的主題與很多青春童年回憶體電影迥然不同。

導演阿方索·卡隆 圖 / 網絡

在我們熟知的那些電影裡,比如《陽光燦爛的日子》、比如《童年往事》、比如《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比如這些年的《八月》,都以兒童或者少年的視角切入,於是,它們就天然地有了一種純真與世故的對照,一種夢想升起與墜落的裂痕,一種自然與體制抗爭的壯烈——未成年的簡單懵懂,與現實世界的複雜殘酷,形成一種鮮明對比,也生發出若乾包含著失落、感傷、無奈的情緒。

但在《羅馬》裡,由於女主角變成了那個女仆,那種未成年與成年觸目驚心卻又恆常的對比也就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她階級屬性明確的眼光下,一個中產階級家庭的暗自崩壞。這個崩壞與她自己命運的波折同步進行,與整個國家的命運暗通款曲,一個墨西哥城中產階級家庭的普通悲歡,與一個時代的大浪洶湧似乎有著某種必然的聯繫。

阿方索·卡隆非常謹慎地將時代因子注入影片中,就如同影片中家庭聚會時,小孩隨意提起的軍警殺死街邊孩子的事情,女仆和同伴談起家起土地被征用的事情。那場聖誕大火,則有著寓言一樣的作用,在熊熊火勢面前,富家女還在火前姿意暢飲。而當女仆看到男青年在政府授意下拿槍追殺他人時,她與男青年的孩子流產,這則早已不是隱喻而是明喻了。

影片執迷於那些意象化的東西,其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片中貫穿始終的狗屎,以及在水泊中倒映出的飛機,這一極致的意象對比,是影片中最具巧思的地方,現實的狼狽與慘淡的希望就這樣平淡地交錯共存,具像樸實,卻又有著一種令人心酸的力量。

電影中所表達的飛機意象 圖 / 網絡

必須得承認,這是阿方索·卡隆那種低調的史詩企圖。但問題也在這裡,在這部電影裡,我們看到了一種優美的克制,一種壓抑的巨集大,但卻又顯得乾燥甚至是乾癟。不是說這部電影沒有情感,而是他太含蓄了,或者說他錯誤地理解了含蓄,他精簡地透露這些角色的精神世界,卻又沒有什麽能導向更多的言外之意。而真正的含蓄是一葉落而知天下秋,窺一斑而見全豹,在平淡背後,我們能明確地感受到那平淡練成之前所經歷的滄桑。但這部電影的含蓄卻似乎只是表面文章,它並有真正深入片中任何一個人的精神世界,包括那個著墨最多的女仆、那對中產階級夫妻的情感,以及他們的四個孩子。

就像影片片名一樣,它對那個羅馬、那個空間顯然有著更深的感情,那些漂亮的橫移鏡頭,其實焦點並不在人物身上。對於創作者阿方索·卡隆來說,這些街景也許有著重大的意義,它們是勾起他豐沛回憶的鑰匙,但對於我們這些異域的觀看者來說,這種景像必須要與它的表達有著必然的聯繫時,我們才能產生共情的基礎。

而這個表達的根基,其實來自於人物的命運。片中最重要的角色就是女仆,但這個安靜、忍辱負重的角色,缺乏真正的質感,她更多的像是一個移動攝影機,讓我們看到墨西哥當時的境況。她過份寡淡的情感故事,無法勾起觀眾真正的興趣,而影片又不真正聚焦於她內心那些隱而不顯的波瀾,於是影片中那些精巧的隱喻也就缺乏它能夠棲息的土壤。

把這部電影與阿方索·卡隆2001年的《你媽媽也一樣》放在一起看時,會有很有意思的發現。

那也是一部與墨西哥有關的電影——胡裡奧與德諾是一對死黨,他們的女友結伴出國旅行,丟下兩人為如何消磨漫長的無聊暑假而犯愁。在德諾家舉辦的一次總統也親臨現場的宴會上,兩人結識了德諾表哥的西班牙妻子露莎,並向她兜售了通往傳說中號稱“天堂之門”的海灘之旅。多日後,露莎驚聞丈夫出軌傷心欲絕,於是,三個人開始這次海灘之旅……那個夏天過後,一些關於青春的記憶永遠留在了那片海灘上…

《你媽媽也一樣》劇照 圖 / 網絡

與《羅馬》的規整與潔淨相比,《你媽媽也一樣》則有著一種極致髒亂差後所產生的坦蕩與明媚。

細看,這兩部電影都有著明確的對於墨西哥現實政治的影射。但在《你媽媽也一樣》中,現實中的高壓,似乎成了青春期胡鬧的助燃劑。而在《羅馬》中,政治的殘酷最終讓孩子死亡。

《你媽媽也一樣》中,從行人被車撞死開始,片中處處充斥著死的氣息,他們其實是用揮霍來抵抗對死亡的恐懼。而在《羅馬》中,其實人們的關注都是孩子,為了孩子,那些絕望的成年人決定再艱難也要活下去。

從向死而生的激烈,到直面生活的沉實,這是創作者年齡變化的自然結果。但《你媽媽也一樣》中,從如同夏天汗腺分泌般濃烈而真實的人性狀態,到《羅馬》那些如同人物靜照般的呆板姿勢,這種變化,卻只能說是導演思維的僵化。

這種僵化,從某種程度來說,也似乎是一種定律。對某些創作者來說,意識到他的表達,卻又不能清楚描述他的表達時,這往往是最好的創作時光,生活本身的汗液,與理性思考的框架都渾然天成;而當作者過於自覺時,其實也是他匱乏的開始,這時,他的表達其實是創作衝動消失後的一種思維重複,似乎想用骨架去描繪一具美妙的肉體的徒勞蠻力。

當然,對於阿方索·卡隆來說,還有一個情感問題。當面對自我珍視的人生經驗時,總容易舉止失當。過於珍愛一個東西,就會忍不住去美化,過於看重一件事物,最自然的結果就是緊張。當然,如果創作者本身就對自我表達毫不在意,則是更大的災難。所以難點永遠是平衡,把野心與平常心化為一體,把悲憫他人與自我審視平等對待,永遠不要讓概念掌控人物,但也不能讓情感成為不顧結構的借口。

骨頭永遠與肉體在一起,生命永遠都缺不了呼吸,再巨集大的建築都來源於磚頭,而真正的巨集大卻永遠是——向每一個具體而微的個體致意。

電影《羅馬》中,令很多觀眾難忘的一幕,兩位經歷的人生動蕩的女性彼此勉勵,共同面對生活的迷茫。圖 / 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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