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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絳——世間難得謙謙一先生

作者:月光

她叫楊季康,筆名楊絳。生於1911年,逝於2016年。

我和誰都不爭

和誰爭我都不屑

我愛大自然

其次就是藝術

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

火萎了

我也準備走了

這是楊絳翻譯於英國詩人蘭德的詩句,或許暗和了她自有的心性,才會被翻譯得如此這般熨貼。它熔鑄了楊絳的“魂”,讓這個喧囂躁動的時代多了份溫潤和慰藉,所以人們更加願意尊稱她為“先生”。

最才的女

北京三裡河,一個屬於國務院的宿舍小區,全是爬滿青藤的三層小樓,幾百戶人家中唯一一家沒有封閉陽台,也沒有豪華室內裝修的寓所,便是先生棲身之處。

自從1977年搬進來以後,她再也沒有離開過,哪怕從“我們仨”變成先生一個人。先生的祖籍,是在離北京千里之外的靈秀之地江南無錫,在那裡,她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時光。

早在先生出生以前,先生的父親家族便是無錫地區眾所周知的書香門第。父親楊蔭杭學養深厚,曾留學日本,美國,獲得法學碩士學位回國後,擔任過審判庭庭長,是江浙地區聞名的大律師,之後還在上海的大學教過書。

母親唐須嫈知書達理,身上積聚了中國傳統婦女的美德。先生的姑姑楊蔭榆是中國第一位女大學校長。先生就在這樣的環境裡快樂成長。

先生嗜愛讀書,喜好與父親談論讀書。父親曾經問先生:“阿季,三天不讓你看書,你會怎樣?”“不好過。”“一星期不讓你看書呢?”“一星期都白活了。”後來無論先生在哪裡,或遊學海外,或耄耋之年,她最大的愛好即是回家讀點書,做點學問。

1928年,先生一心一意想報考清華大學的外文系,奈何南方沒有名額,先生只好投轉蘇州的東吳大學。在人才濟濟的東吳大學,她很快確立了自己“才女”的地位。她的中英文俱佳,所以,東吳大學1928年的英文級史,1929年的中文級史,均出自於先生之手。

老師曾給她評語為“仙童好靜”,其實她一點都不“靜”,她喜歡音樂,能彈月琴,擅長吹簫,工昆曲。大學期間,她還自修法文,拜一位比利時夫人為老師。學了一口後來連清華法語教授梁宗岱都讚歎不已的法語。

先生求學清華時候,便開始了自己的創作,備受任課老師朱自清的欣賞,她的第一篇散文《收腳印》和第一篇小說《璐璐,不用愁!》均由朱自清推薦發表於《大公報文藝副刊》上。

先生並未在清華拿到碩士學位,後陪錢鍾書遊學英法,也再未攻讀任何學業,但她一路旁聽,一路自修,坐擁書城,讀遍了喬叟以降後所有的英國文學。

1942年底,先生創作話劇《稱心如意》,話劇公演後,好評如潮,先生一鳴驚人。夏衍曾說“你們都捧錢鍾書,我卻要捧楊絳。”先生在創作此話劇時用了筆名“楊絳”,也正在那時候,“楊絳”就此叫開。直到現在,這出話劇還在演出。

1966年,先生與錢鍾書先後被打成“牛鬼蛇神”,雙雙接受改造,那些苦難的日子後來被先生寫成文稿《乾校六記》,名字仿擬沈複的《浮生六記》。這本書自1981年出版以來,在國內外引起巨大的反響。胡喬木很喜歡這本書,曾對此書有過十六字的考評:“怨而不怒,哀而不傷,纏綿悱惻,句句真話。”先生文字樸實簡單,筆調冷峻,娓娓道出一個時代的故事。

1978年,時任中宣部副部長的林默涵讀過先生翻譯的《吉爾布拉斯》後很是賞識,遂懇請先生翻譯西班牙作家塞萬提斯的名作《唐吉可德》,並告知無論從哪種文字轉譯都可以,先生找了五種譯本細細比較後發現均有缺點,都不滿意。於是她想從原文翻譯。此後,已是48歲的先生學習西班牙語。後經先生翻譯這個版本的《唐吉可德》被鄧小平作為國禮送給西班牙國王。在1986年,先生榮獲西班牙“智慧國王阿方索十世”勳章。

最賢的妻

從今以後,我們之間只有死別,沒有生離。”這句最美的情話出自錢鍾書之口。那一年,春風十裡,香氣襲人。

清華園古月堂前,一襲青布大褂,戴著老式眼鏡,一雙毛底布鞋,滿身浸潤著儒雅氣質的錢鍾書遇見了清秀活潑,嬌俏可人的先生。

春風玉露一相逢

便勝卻人間無數

“我沒有訂婚。”一向清高孤傲的清華才子如是說。“我也沒有男朋友。”此時,才貌兼優的先生追求者甚多,當時盛傳費孝通為先生的男友。後來錢鍾書曾為這一初初見面擬詩為“頡眼空光憶當初,薔薇新瓣浸醍醐。”

1932年初,先生本應該讀大學四年級,東吳大學因為學潮而停課,為了順利完成學業,先生毅然決定北上,借讀清華。為了去清華,先生不惜放棄了美國韋爾斯利女子大學的獎學金。冥冥中,似乎錢鍾書在清華園等著姍姍來遲的她。

或許,這段緣分也已經早注定。錢家和楊家都為無錫本地名士,早在8歲時候,先生曾經跟隨父母去過錢鍾書家做客。只是當時大家都年紀太小,記憶模糊。母親也曾打趣先生“阿季腳下牽著月下老人的紅絲線呢,所以心心念念只想報考清華。”

當日兩人匆匆忙忙一見後,並未多說其他話語,但是當下便覺得彼此難忘。兩人開始書信往來。1933年,錢鍾書在清華畢業,受於父命他前往光華大學擔任中文系主任,此時先生尚未畢業,兩人一南一北,唯有開始“雲中誰寄錦書來”的日子。

開始,錢鍾書的家人並未知道先生的存在,但是頻繁的通信往來,引起了錢父的好奇。一天,錢父擅自拆閱了先生的來信,正好先生在信中寫到“現在吾兩人快樂無用,須兩家父親兄弟皆大歡喜,吾兩人之快樂乃徹始終障礙。”錢父閱之大喜,對先生之人品大加讚賞。1935年7月13日,先生和錢鍾書在蘇州廟堂巷楊府舉行了婚禮。

1949年以後在清華任教,先生帶著錢鍾書主動拜訪沈從文和張兆和,願意重修兩家關係,因為錢鍾書曾經寫文諷刺沈從文專門收集假古董;先生家的貓與林徽因家的貓打架,錢鍾書拿起木棍想為自家的貓助威,先生連忙阻止,她說林徽因家的貓是“愛的焦點”,不能傷了“愛的焦點”。先生的沉穩周到,保全了錢鍾書的天真,淘氣和癡氣。在錢鍾書的生命裡,她甘願放棄享受,收起自己的光芒,只為與錢鍾書一起成長。

在1942年底,先生創作的話劇《稱心如意》上演大受歡迎後,大才子錢鍾書再也坐不住了。有一天,他對先生說:“我想寫一部小說,你支持嗎?”先生大為高興,催他立刻動筆。為了湊出時間給錢鍾書寫作,錢鍾書減少了授課時間。他們決定節省開支,先生辭退了女傭,包攬了全部家務活,從未乾過家務活的富家小姐,乾起了燒飯洗衣等活兒。錢鍾書很是感動,他努力寫作,寫完一章便與先生分享,先生成為作品的第一個讀者。兩年後,《圍城》成功問世,後來《圍城》被導演黃蜀芹搬上螢幕,名聲大噪,在全國掀起熱潮。書中那句:“圍在城裡的人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衝進去。”更是紅極一時,這句話,其實也出自先生之手。

在《圍城》序中,錢鍾書寫到:“這本書整整寫了兩年,兩年裡憂世傷生,屢想中止,由於楊絳女士不斷督促,替我擋了不少事,省出時間來,得以錙銖積累地寫完,照例這本書應該獻給她。”

錢鍾書去世以後,費孝通去拜訪先生,送他下樓的時候先生一語雙關地說:“樓梯不好走,你以後不要再知難而上了。”無怪乎錢鍾書說:“我遇見她之前,從未想過要結婚;我娶了她以後,也從未想過要娶別的人。”先生與錢鍾書擁有最契合的靈魂,最溫暖的堅守。其深情在歲月的輪回中靜水流深,生生不息。

我們仨

先生在92歲時候出版了一本書叫《我們仨》,書中記錄了她和錢鍾書,愛女錢媛生活的點點滴滴。“人間也沒有永遠,我們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一個可以安頓的居處,但老病相催,我們在人生道路上已經走到盡頭了。”即便“我們仨走散了”,即便天人兩隔,先生的文字裡也並不見憤怒,不見働哭,只有對家人訴不完的深情。出版這本書之前,先生已經久未動筆,處於半隱居狀態,尤其是錢鍾書和被她稱為“平生唯一傑作”的愛女錢媛病逝以後。

錢媛自小聰穎無比,在英國紐卡斯爾大學進修的兩年裡,學習異常刻苦。她說:“我要爭口氣,在英國也是這樣,別讓人家說中國人學不好英文。”畢業考試她考了78分,自以為得分很低了,導師告訴她滿分為85分,該校還從來沒有學生得過滿分,學生考過70分,便是高分了。

然而錢媛的命運困苦,她的第一任丈夫王德一在那個十年開始後,不斷地遭到批鬥,最終不堪其辱自殺身亡。令先生一家悲痛萬分。直到1974年,錢媛才與第二任丈夫楊偉成組成新的家庭,過著溫馨舒適的生活。

但風雲叵測,1995年,錢媛開始覺得身體不適,起初並未在意,直到走路困難才去醫院檢查最後被確診為脊椎癌。先生每次電話給錢媛,她都嘻嘻哈哈,讓先生以為她的病還未嚴重到那種地步,其實那時候錢媛已經疼痛到無法起身,她只是不想讓先生和父親擔心。1997年錢媛去世,一年後,錢鍾書去世。錢鍾書臨終,一眼未合好,先生附在他耳邊說:“你放心,有我呐。”先生內心之沉穩和強大,令人肅然起敬。

錢鍾書去世後,先生以全家人的名義將高達八百多萬的稿費全部捐贈給了母校清華大學。錢鍾書留下的幾麻袋天書般的手稿與中外文筆記,也經先生接手,整理得井井有條。並於2003年出版了《容安館劄記》,2011年出版《錢鍾書手稿集。》

先生又在96歲的高齡時推出一本散文集《走到人生邊上》,書中探討人生的價值和靈魂去向,句句箴言,讓人覺得先生96歲的文字,竟具有初生嬰兒般的純真和美麗。

先生在長達百年的生命裡,始終保持住不爭不慌的狀態。在她身上,時間有如香料,搗得越是細細碎碎,香得越發濃烈。先生的一生,也如明滅之中劃過的一根火柴,用幽幽微光照亮茫茫蒼穹。我們也願和先生一樣,在年輕時候認真經歷生命中每一次歷練,然後能在長長的歲月中優雅的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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