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報訊（記者 田傑雄）出生在1995年7月的杜丕懷，24歲未滿，今年才開篇的新書已經寫了50多萬字，這是他的第五本書。在他的家鄉，湖南張家界內一個貧困縣的農村，此前沒人會想到能靠“碼字”擺脫貧困，杜丕懷卻真的做到了。更關鍵的是，他寫的“爽文”，或許離主流文學的標準有些距離，卻依靠天馬行空的想象與爽快的情節，給數以萬計的人帶來消遣與慰藉，也為自己的人生贏得了更多選擇的可能。杜丕懷最近的小目標是每個月給母親存下1萬塊錢，以後在靠近村莊的小鎮上，買下像樣的房子。他說這是他16歲以後，曾經想象過的能夠擁有的最好人生。
杜丕懷參加逐浪年會。受訪者供圖
日碼萬字 他是千萬寫手之一
20歲的時候，你在做什麽？出生在湖南張家界的小鄉村，15歲輟學後便外出打工的杜丕懷，在20歲開始用想象力編造離奇的幻想世界。他曾在外出打工的八人宿舍裡用手機碼了120萬字，也在一個月中寫出過情節不同的30個萬字以上的作品開頭。
根據去年10月發布的中國網絡文學發展報告，2015年國內重點網絡文學網站的駐站創作者有848萬，2017年這個數字上升到了1400萬。95後作者杜丕懷從2015年開始創作，到現在，仍然在這越來越龐大的作者數量中存在，或者也可以稱得上是比較有存在感的那一部分。
儘管他清楚地知道，“網絡文學門檻很低，基本只要識字，都可以去寫”。然而在龐大的作者群面前，能夠靠寫作收入養活自己的人其實鳳毛麟角。在如金字塔一樣的作家體系中，絕大多數作者每個月的收入難以破千元大關，杜丕懷並不算金字塔尖的那一部分，如今每個月的收入基本穩定在萬元以上。
當然，在這個行業裡能有這樣的成績，除了作品被關注，作者自己的付出也是許多外行人難以企及的艱辛，杜丕懷每天要雷打不動地寫出一萬字。在普通人平均每分鐘錄入60個漢字的打字速度基礎上，這一萬字要錄入3小時，加上創作構思的時間，對於杜丕懷來說，這個時間要再翻一倍。所以這些年裡他全職變成了“夜行動物”，只在晚間碼字，過上了幾乎“黑白顛倒”的生活。
父母向來不看好杜丕懷的這份“工作”，從前因為“不相信他寫網文能夠賺到錢”，直到2016年，杜丕懷拿出錢給老家重新蓋了房子，父母的態度仍沒有多少變化，“雖然他們看到經濟情況好了一些，可又開始擔心我的身體，覺得長期在家日夜顛倒會讓身體素質下降，所以還是希望我能夠老老實實找一份踏實穩定的工作。”
15歲輟學 在被窩裡摁出百萬字
可是杜丕懷也是向來“不聽話”的。
在15歲之前，杜丕懷一直生活在湖南張家界內一個貧困縣的農村裡，不到兩歲，父母就離開家鄉外出打工了，從此只剩下杜丕懷和外婆相依為命。幸好因為杜丕懷初三以前的成績一直很好，因此祖孫兩個人的日子過得還算順遂。
到了初三的時候，杜丕懷成績出現了下滑。他將其歸咎於父母關係對於自己的影響，對於念書從此沒了心思，再加上青春期的叛逆，到了“父母越是逼著自己學習，自己就越不想再好好念下去”的地步。那一年15歲的杜丕懷終於輟了學，在農村閑散生活一年後，他選擇和親戚一樣，北上前往其他城市打工。
第一站，杜丕懷到達的是天津。頭一份工作是在超市打工，工資只有1500元，“但是包吃包住”。當時杜丕懷的願望是一個月賺到3000元。
“因為從初二就開始看網絡小說了，後來就一直想，如果能夠依靠寫書賺錢，也不用成為賺幾百萬的大神作者，只要一個月賺夠3000元就好了，這相當我兩個月的工資。這真的是我當時最大的夢想了。”可父母並不認為這件事情值得一試，這反而成為了自己想要實踐下去的理由之一。
20歲之前，杜丕懷在員工宿舍裡用手機摁出了兩本小說，第一本有20萬字，它隻給杜丕懷帶來了幾百元的收入。第二本小說被杜丕懷稱為轉折點，這本在半年左右寫完的100萬字的作品，讓他幾乎每個月都獲得了1000元。這些在絕大多數人眼中並不豐厚的收入，是杜丕懷很長時間以來，堅持寫作的原因。他想，原來依靠自己的一個興趣，真的可以給自己帶來收入。
而幾乎所有人可能都不會知道，碼下這頭兩本作品的杜丕懷還處於白天需要在超市、餐廳打工的兼職狀態。這些作品，都是他晚上八九點鍾下班後，回到宿舍床上一點點寫下的。杜丕懷告訴新京報鄉村頻道記者，當時他沒有電腦，用的還是多年前媽媽為了獎勵他的好成績才買給他的按鍵手機，每天寫文到兩三點，也是非常普遍的事情。在八人宿舍裡住的那一年，很多時候為了不打擾別人休息，杜丕懷只好把頭蒙在被子裡寫。
那些在黑暗中透過被子發出的點點閃光，那些被幾乎有些變形的指尖磨平的手機按鍵，應該是杜丕懷這段時光裡為數不多的“證人”，他們見證著杜丕懷小小的夢想，也目睹了他少年意氣下的執著叛逆。
屢被拒絕 終於被編輯看中
2016年，杜丕懷收到了來自母親的“最後通牒”。
“她突然打算在老家蓋房子，但是錢還差十幾萬。當時以我們兩個人的工資，不吃不喝工作三年才能攢到十萬塊。我媽當時說希望可以幫她拿出一兩萬來。”杜丕懷說他當然明白母親的意思只是希望唯一的兒子去好好工作，不要把心思全部放在小說上。“她是想如果我踏實工作，一年下來也能掙個一兩萬。媽媽可能是希望用這樣的辦法，讓我趕緊去正經上班。”
但這時的杜丕懷已經動了當全職作者的念頭。2016年的春節，在回家過年的一個月裡，杜丕懷已經準備破釜沉舟，他說這一個月的目標是想寫出一個可以被“買斷”的開頭。
熟悉網文運作的讀者或是入行的作者都會明白，“買斷”其實是對於新手作者來說更有力的一種“保障”。這意味著作者在與平台簽約後，每寫一個字都會有稿費，一般平台會按照每千字20元支付稿酬，讓作者每個月都有相對固定的收入。而一般來說，網站會根據文章開頭的質量，來決定是否與作者簽約，以及每千字的具體價格。
2016年正月，杜丕懷大概很難忘懷。每天晚上，他會把第二天想寫的故事構思好，到了第二天但凡得到空閑有了靈感，杜丕懷就陷入了“碼字模式”，這個模式的持續時間通常需要五六個小時，而成果每次都控制在1萬字左右。在家人看來，低頭碼字的杜丕懷更像是在玩手機，被問到時，他也並不否認，“他們始終不支持我寫網文，說多了也不會理解。倒不如就直接承認。”
每寫完一個開頭，杜丕懷便馬上將文章發給編輯，一個月有多少天，杜丕懷就經歷了多少次被拒絕。“有的網站覺得字數少，要求再補一萬字，我以為有希望被買斷，於是就開始補稿子，可結果還是被拒絕了。”回憶這段經歷，杜丕懷很多次用“從雲端掉到谷底”來形容。
假期的末尾給了杜丕懷最後的希望，在修改了多次之後，一個網遊小說的開頭終於被編輯看中。杜丕懷松了一口氣，開始了他的全職作者生活，這一站，他所去的城市是江蘇江陰。
在這裡，杜丕懷和朋友一起租下了一個位於城中村的25平方米的毛坯房，每個月的租金只有100元。這一年，杜丕懷多數時間宅在家裡碼字，每個月創作的字數，都超過他第一本小說字數的總和，生活上一個月的花銷基本都在500元上下。直到年底，杜丕懷為家裡攢下了6萬元。
努力了 才有說幸運的資格
2017年，杜丕懷重新起了一個名為“關月”的筆名，簽約了逐浪文學。用了一年多的時間寫下了玄幻文《不敗武帝》，開始了新的“旅程”。
杜丕懷創作的小說《不敗武帝》。網頁截圖
這本於去年完結的作品約有260萬字，在大多數的讀者眼裡，這樣的作品或許可以統稱為“爽文”，主角天生一張“不會被欺負”的臉，一路順風順水，全程“開掛”。杜丕懷自己也說，自己所寫的網絡小說不過是網絡快餐，“它不像實體文學作品那樣，可以讓讀者慢慢品味，許多人看文章真的是一目十行。很多作品非常長的原因，其實也是為了黏合讀者，使人氣延續下去。”而不可否認的是，這些年裡，這些只能記得大概情節的網絡爽文，還是幫一部分年輕人消遣了時光，成了無聊時刻或是想夜晚閱讀時，被窩外的點點光亮。
“如果沒有寫網文，我的人生不會更好”，可杜丕懷有時回憶既往，還是顯得有些失落，年少的叛逆總是留下了一些遺憾。“如果我當時願意繼續好好讀書的話，現在寫下的作品，應當會更好吧。如果我還能讓作品帶給讀者些許慰藉與思考，可能會更有價值吧。”
但同樣的，因為這份叛逆，杜丕懷也感受過幸運。網文作者的淘汰率非常高，杜丕懷說，2015年自己剛剛寫小說的時候，曾加入了一個新人作者群，當時群裡有1000位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作者，可四年之後，還在堅持創作的不足10人，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作者無法憑借自己簡單的興趣和努力賺到可以維持自己開銷的生活費用。“我覺得在我努力的時候，有編輯認可，現在的稿費能夠養活自己，已經非常幸運了。”
出生在1995年7月的杜丕懷，嚴格來說還不足24歲。他現居甘肅，還在漂泊的路上。今年才開篇的新書已經寫了50多萬字，最近的小目標是每個月給母親存下1萬塊錢，以後在靠近那個生養他的小村落的周邊城鎮，買下像樣的房子。小目標談不上高遠，卻勝在看得見並似乎摸得著。在廣袤的鄉村，當太多年輕人還在困惑該幹什麽、能幹什麽的時候，網文寫手杜丕懷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在沒有更多選擇的時候選擇了寫作，至少能依托興趣去謀生，很辛苦、很痛快。
新京報記者 田傑雄 編輯 張樹婧
校對 李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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