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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丨當媽之後,我變得特別特別特別惜命了

文/閆紅(騰訊·大家專欄作家)

這兩天刷朋友圈,不斷看到醫務工作者主動請纓戰鬥在抗擊冠狀病毒的第一線,一方面佩服他們的勇毅,另一方面,設身處地地想,我們所看到的勇毅背後,也許是與恐懼的一再纏鬥。

這些醫生與護士,誰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一旦自身出了問題,可以向誰托付?

昨晚刷微博看到一個家有小兒的女醫務工作者,疑似感染了冠狀病毒,萬般無奈,向社會求助,那種慘烈,我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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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媽之後,這條命就不完全是自己的了,我自己,就是當了媽才越來越惜命的。

前段時間身體各種感覺不適,拖了一段時間,沒有自愈,反而越來越嚴重。好死不死地去百度,“有病上百度,一查癌起步”,五花八門的信息統統指向不好的結果,平日裡可以忽略不計的小毛病,都成了惡性腫瘤的征兆。

有點被嚇住了,久久不能入睡,好容易睡了兩三個小時,凌晨又醒了,開始未雨綢繆地想,萬一真是那麽回事,我該怎麽辦。

捫心自問,我自己真不怎麽怕死,雖然我也希望能夠長命百歲,但是這種事兒不是你希望就可以。誰活多長,不是自帶定量的,有的胎兒還沒見天日就消失了,到哪兒說理去?《紅樓夢》的作者,生命體驗那麽深刻,對人世充滿熱情,據說也就活到四十多,還有絕美的戴安娜、梅豔芳、李媛媛,無不是紅顏早逝,無常才是常態,沒有什麽放不下的。

那麽對於其他人呢?陶淵明說:“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我倒沒這麽悲觀,我想我若不在,會令兩三個人寂寞,只是這寂寞也是一種審美體驗,算做送給他們的禮物也可。

真正會影響到的,只有父母和小兒,好在,有我弟這個幸運兒跑贏了計劃生育政策,這些年來我爸媽也對我弟更為倚重,不能說我對他們不重要,但起碼不是不可或缺。我弟弟弟媳也都很孝順,可以放心托付。

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小兒,無論如何也放不下。

我以前住的小區,有個四五歲的孩子,鄰居說他出生時,母親難產死了,後來父親再婚,他就跟外公外婆同住,父親偶爾來看他。我每次看到這娃,都好心疼,當時我娃一歲多,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我想這個孩子的母親一定也是如此,但是現在,她無法再護佑自己的孩子了,只能眼睜睜地將他一個人留在世間,她離去時,若是神志清醒,該是怎樣肝腸寸斷。

還有戴安娜的兩個兒子,身為王子,回憶起曾經和母親打枕頭大戰,一起去吃王室不讚成的炸雞漢堡,也會黯然神傷。哈裡王子還記得母親出車禍前曾經給自己打來一個電話,他說:“如果我知道那將是我和母親講的最後一通電話,我會和她說什麽?我此後的人生,一遍遍地掉進了這些假設裡。

母親和孩子,才是真正的相依為命,彼此能夠決定對方的命運。這裡所言的命運無關枯榮,而是生命的基調,母親的不複存在,給孩子帶來的,是不堪忍受也永遠無法消化的寂寞。

我娃七八歲時看電視上一個母親捨己救子,對我說,媽媽,你永遠不要為我犧牲你自己,沒有你我也沒法活。

我因此成了一個特別惜命的人,不履危地,不冒險,車技不好就盡量不開高速,心想怎麽著也要活到我娃上大學再說,當然,要是能幫他帶娃就更好了。

如今我娃十三歲,到上大學還有五年半,也許現在醫學發達,即便真的不太好,存活期也能有個三年五年的?於是又上網查,果然,通過治療,百分之六十的人存活期能達到五年,百分之七十能活到十年。 我心中敞亮起來,五年差強人意,十年就足夠了。

假如只有五年時間,我應該為孩子做些什麽?

首先是培養一些好習慣。我的人生經驗之一是,好習慣才是對一個人最好的庇護。

飲食節製起居有定的人,更容易成功,即便遇到不如意的事,仗著這些好習慣,就能輕輕鬆松地越過。到點兒就困了,就餓了,就像是痛苦的休止符,等到吃飽睡足,世界觀都變了不說,世界可能也確確實實地變了。擁有好習慣的人,會對生活更有耐心,也更扛擊打。

其次,我想記錄下我對娃的愛。據說所有母親都覺得自己的孩子最可愛。我們不要用“最”這種有違廣告法的詞,但我娃在我眼裡真的特別可愛,我就納悶,為什麽別人不這麽以為呢? 後來我發現,這是因為別人對他不夠了解。

比如說我娃有次考砸了,老師找我談話,我一邊虛心接受,一邊不知怎的話匣子就打開了,跟老師說,我兒子啊,除了成績不是特別好,其他哪兒都好。 比如說暑假裡他到高中校園參加體育訓練,我去接他,出來時保安臉黑黑地問,你是高幾的?我心裡有點發毛,雖然按規定校園假期是對外開放的,但是萬一碰到那種把芝麻大的權力也要榨出油的人呢?

兒子跟保安說:“我是初中生,進來訓練的。”

保安繼續質問:“你為什麽不走南門?”

我覺得他就是在為難我們了,我們已經出來,你還能把我們拽回去不成?我沒睬他就走了。

娃卻留下來跟保安解釋了一番,然後攆上我說:“媽媽,你怎麽能不睬他?這是他的職責所在,萬一有高中生溜出來,他是要擔責任的。”

他這麽一提醒,我覺得我錯了,我忘了高中生可能沒有完全離校,我所以想不到,因為我只是從自己的角度想問題,而他並不。

兒子還特別能見別人的好,經常跟我說,誰誰有這樣的優點,誰誰有那樣的優點。有次我們發現他有個朋友可能是出於虛榮撒了個不會傷害別人的謊,我說,你不要跟他提起,也不要跟別人說。娃說:“我明白,魍魎喜人過。”

他對人很寬容,有次他說起某某,我說就是那個討厭的家夥呀。娃說,她並不討厭啊。我說你不是說她無緣無故地帶領大家不睬你嗎?娃說,別人有不想跟你說話的自由,不理睬也不算冒犯吧……諸如此類的事,我能說上一整天,難得老師也很有耐心聽,最後,她不無感慨地說:“看來我對這個孩子了解得太少了。”

我當時就覺得,通過我的描述,她對我娃的感覺一定大有改觀。

我不知道我娃以後還會遇上誰,一定有人喜歡他,也有人不喜歡他,以他的情商,應該是能夠扛得下來的,可是我還是想為他寫一本書,從他還在我的肚子裡“手舞足蹈”(超音波醫生這樣對我描述的)時寫起。

我想用這些讓我內心柔軟的細節,感染他即將遇到的或柔軟或堅硬的人,這是我的托孤,想要盡我的微薄之力,盡可能地讓他被這世界溫柔相待。

當然,同時,我也是想用白紙黑字記下我的愛,讓它不會隨著我的肉體消失。

我還準備帶他拜訪我的朋友,希望他也能和這些長輩成為朋友,將來遇到什麽不想跟爸爸說的事,有其他人可以傾訴。 就這樣浮想聯翩到天亮,心裡踏實起來。一踏實就知道該做什麽了,丟下百度,去了醫院,做個了詳詳細細的體檢。結果出來前,問醫生,不會是惡性的吧?醫生說,不至於。有她這句話,我的各種症狀似乎也減輕了。

去拿化驗單那天,娃要陪我一起去,我拒絕了。等我到家,娃從房間裡出來,非要看我的化驗單,我說,你看不懂。他說,我看得懂。 他還真看懂了,對我嚷嚷,媽媽,你有四個指標不合格。我說,這種血紅蛋白之類的指標,只要不是特別離譜都沒有問題。 然而後來我用電腦,赫然發現,打開的頁面,正是一條“血紅蛋白偏低怎麽辦”的搜索。

我準備認真地跟他談談,百度在什麽情況下可以相信,什麽情況下不可以相信。

一場體檢,會讓人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也會活得更加明確,我確定,是孩子讓我成了一個有根的人。

在這世間,大多事物是不確定的,也是不需要確定的,就像,一個人的生命可長可短,根不根的也不是必須。然而,我卻為這確定的一點點而快樂,以至於心醉神迷。似乎所有的事,比如寫作、閱讀、旅行,有了孩子的參與,都變得更有意思,因為你引入了一個至愛的生命的視角。 當然,有一天他會離開我,奔赴更大天地,我也不會失落,只會覺得,我的人生半徑,被他進一步地拓寬了。

親子關係,是我最為享受的一種人際關係。

如今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餘生裡的許多個黃昏,和娃坐在陽台上喝喝酒,談談人生。不要覺得這是很容易實現的事,能喝酒,意味著我們都很健康,能談人生,說明我們依然相知,有這兩點,生活就非常完美,尤其是在這人心惶然的背景下,我簡直要為腦海中浮現的這場景感動。

所以我要惜命地活著,做好種種防護,願大家都如此。

除夕安好,年年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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