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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漱溟:這個世界的未來在你們年輕人身上

梁漱溟是個讓人敬重的老知識分子。

費孝通稱讚梁漱溟是他一生中所見到的最認真求知的人,是一個敢於說真話的人。

老先生一生中,做老師,辦教育,參與政治,做學問,每一樣都全情投入,為之付出畢生的努力。或許站在現在的角度,可以判斷他當時的一些論斷有所偏頗,但梁漱溟的憂心始終是懷著家國天下的。

今天是梁漱溟去世三十周年。這裡節選了部分他的言論,談人生,談友情,也談中國的青年和未來,從中可見老先生的為人和志趣。

談學問

一說到學問,普通人總以為知道很多,處處顯得很淵博,才算學問。其實就是淵博也不算學問。

什麽才是學問?學問就是能將眼前的道理、材料,系統化、深刻化。更扼要的說,就是“學問貴能得要”,能“得要”才算學問。如何才是得要?就是在自己這一方面能從許多東西中簡而約之成為幾個簡單的要點,甚或隻成功幾個名詞,就已夠了。

一切的學問家都是如此,在他口若不說時,心中只有一個或幾個簡單的意思;將這一個或幾個意思變化起來,就讓人家看著覺得無窮無盡。所以在有學問的人,沒有覺得學問是複雜的,在他身上也沒有覺得有什麽,很輕鬆,真是虛如無物。

如果一個人覺得他身上背了很多學問的樣子,則這個人必非學問家。學問家以能得要,故覺輕鬆、爽適、簡單。和人家講學問亦不往難處講,只是平常的講,而能講之不盡,讓人家看來很多。如果不能得要,將所有的東西記下來,則你必定覺得負擔很重,很為累贅,不能隨意運用。所以說學問貴能得要。得要就是心得、自得!

再則學問也是我們腦筋對宇宙形形色色許多材料的吸收,消化。吸收不多是不行,消化不了更不行。在學問裡面你要能自己進得去而又出得來,這就是有活的生命,而不被書本知識所壓倒。若被書本知識所壓倒,則所消化太少,自得太少。

在佛家禪宗的書裡面,敘述一個故事,講一個大師對許多和尚說:“你們雖有一車兵器而不能用,老僧雖隻寸鐵,便能殺人。”這寸鐵是他自己的,所以有用;別人雖然眼前擺著許多兵器,但與自己無關,運用不來;這就是在乎一自得,一不自得也。問題來了,能認識,能判斷,能抓住問題的中心所在,這就是有用,就是有學問;問題來了,茫然的不能認識問題的訣竅,不能判斷,不能解決,這就是無學問。

選自《朝話·談學問》

談友情

朋友相信到什麽程度,關係的深淺便到什麽程度。不做朋友則已,做了朋友,就得彼此負責。交情到什麽程度,就負責到什麽程度。

朋友不終,是很大的憾事;如同父子之間、兄弟之間、夫婦之間處不好是一樣的缺憾。交朋友時,要從彼此心性認識,做到深刻透達的地方才成。若相信的程度不到,不要關係過密切了。

朋友之道,在中國從來是一聽到朋友便說“信”字。但普通之所謂信,多半是“言而有信”的意思,就是要有信用。這樣講法固不錯,但照我的經驗,我覺得與朋友往還,另有很重要的一點:這一點也是信,但講法卻不同,不是信實的意思,而是說朋友與朋友間要信得及,信得過所謂知己的朋友,就是彼此信得及的朋友。我了解他的為人,了解他的智慧與情感,了解他的心性與脾氣。清楚了這人以後,心裡便有把握,知道他到家。

朋友之間,要緊的是相知,相知者彼此都有了解之謂也。片面的關係不是朋友,必須是兩面的關係,才能發生好的感情。因為沒有好的感情便不能相知。彼此有感情,有了解,才是朋友。既成朋友,則無論在太空上隔幾多遠,在時間上隔多麽久,可是我準知道他不致背離;此方可謂之為信。

選自《朝話·朋友與信》

談志向

在這混亂的中國社會,無論在思想上、在事實上,都正是彷徨無主的時候。這時候做人最難有把握,有腳跟。常見有許多人,在開頭的時候都很有信望,但到後來每每失去了社會的信任,促使社會益發入於混亂。

我覺得現在的中國,必須有人一面在言論上為大家指出一個方向,更且在心地上、行為上大家都有所信賴於他。然後散漫紛亂的社會才仿佛又所依歸,有所宗信。一個複興民族的力量,要在這個條件下才能形成。我之所以自勉者唯此;因我深切感到社會多年來所需要者唯此。

八十年來,中國這老社會為新環境所刺激壓迫,而落於不幸的命運,民族自救運動一起再起,都一次一次的先後失敗了。每一次都曾引動大家的熱心渴望,都曾漲到一時的高潮;但而今這高潮都沒落了,更看不見一個有力量的潮流可以系屬多數的人心,而卻是到處充滿了灰心、喪氣、失望、絕望。除了少數人盲目地乾而外,多數人無非消極鬼混,挨磨日子,而其實呢,中國問題並不是這樣一個可悲觀的事。悲觀只為蔽於眼前。若從前後左右通盤觀測,定能於中國前途有很深的自信;只可惜多數人蔽於眼前,沒有這眼光罷了!我是對中國前途充滿了希望,絕對樂觀的一個人。我胸中所有的是勇氣,是自信,是興趣,是熱情。這種自信,並不是盲目的、隨便而有的;這裡面有我的眼光,有我的分析與判斷。

我是看到了前途應有的轉變與結局,我相信旁人亦能慢慢地看到;因為從事實上一天一天在暗示我們所應走的而唯一可能的方針路線(鄉村建設)。我的自信不難成為大家的共信;我的勇氣可以轉移大家的灰頹之氣。大概中國社會不轉到大家有自信、有勇氣之時,則中國將永遠沒有希望。然而民族自救的最後覺悟、最後潮流畢竟是到了!我們就是要發動這潮流,釀成這潮流!這方向指針我是能以貢獻給社會的;——我充分有這自信。單有方向指針還不夠,還須有為社會大眾所信託的人格,為大家希望之所寄。因此,我要自勉作一個有信用的人,不令大家失望。

選自《朝話·談志向》

談生命

一般人大都把生活看做是有意識的,生命當作是有目的的,這是錯誤。整個生命的本身是毫無目的的。有意識的生活,只是我們生活的表面。

就人的一生那麽長的時間言之,仍以無意識生活為多。並且即在自己覺得好像有目的,其實仍是沒有目的。就一段一段瑣碎的生活上,分別目的與手段,是可以的;就整個生活說,沒法說目的——實在也沒有目的。

向上創造就是靈活奮進,細分析之可有兩點:(一)向上翻高;(二)往廣闊裡開展。生命(或生物)自開頭起就是這麽一回事,一直到人類——到現在的人類,仍是這麽一回事。生物進化史、人類文化史,處處都表明這向上與擴大。以至現在我們要好的心、奔赴理想的精神,還無非是這回事。發展到此,已證明生命的勝利。但這個勝利,不是開頭就是規定如此,今後的歸趨,仍然是不能有一個究竟的!

與向上創造相反的就是呆板化機械化的傾向。很奇怪的,亦是奇妙的事,生命為了求得更進一步之向上與擴大,恆必將其自身機械化了才行。他像是沒有法子一蹴的就上去,必須逐步進展,走上一步是一步。要邁進於第二步時,即把第一步交代給最省事的辦法,就是把他機械化了,但這一段生活裡面就不用再去操心。例如動物生理現象中,,循環系統消化系統種種運轉活動,就是生命之機械化。生命在此一段,很鄰近於機械化,他不複是不能追問其所由然的第一動,不複是自動,而為被動矣。人類生活中必須養成許多習慣,亦是此例。習慣化即機械化。騎腳踏車未成習慣時,必得操心;既熟練後,不需再用心力,而可遊心於更高一段的活動:在車上玩種種把戲之類。在生理現象與習慣之間的本能,亦是生命之機械化者;人類社會中之有禮法制度,正亦相同。這都是省出力量,再向前開展;一步步向上創造,一步步機械化,在一步步地開展去;生命就是始終如此無目的地向上創造。人類的向善心,愛好真理,追求真理,都從此一個趨向而來,不是兩回事。這一趨向極明朗;但趨向只是趨向,不是目的。

選自《朝話·談生命與向上創造》

談青年

中國老的社會,老的文化在近百年來因為世界大交通,受到西洋人的影響而變化,而破壞崩潰,到今天差不多。沒有什麽存留的了。從今天往前去,就是要建造一個新的社會,完成這個社會的改造。這個完成中國社會改造的任務必在我們青年人的身上。

我有一點要提醒大家的,就是團體生活的注意。所謂團體的生活,就是要有組織的能力與有紀律的習慣。這是我們所最缺乏的,中國人在近百年來的失敗,就是因為中國人對於團體生活沒有習慣。中國人散漫,中國人不合作,就是不會過團體的生活的明證。今後新的中國,一定要靠中國人習慣團體的生活,一定要靠中國人養成組織能力。這兩點也不能不期望於大家,因為有許多成年人,習慣已經固定,不易改變,而青年人就很容易得多。在團體生活裡面,須要有的兩條件,也得分別的說一說。

第一個是紀律的習慣。團體一定要有紀律。這個紀律習慣,我想比較容易養成,如大家所受的童子軍訓練,如一般學生及民眾所受的軍事訓練,大概都可以幫助我們養成紀律的習慣。所謂紀律習慣是什麽?就是在人多的時候,還能夠不因人多而紊亂,還能夠有一致的行動表現,並且這種行動非常的敏捷,如同一個人行動一樣,這個就是好的紀律。

第二就是組織的能力。紀律習慣在集團生活中是很要緊的,而同時應當注意的還有組織能力。組織的能力不是像剛才所說的受軍事訓練可以養成的,組織的能力是要靠大家在平時種種的團體生活中培養來的。大家能夠彼此商量著辦事,這就是組織的能力,單純的服從不是組織能力,單純的發號施令也不是組織能力。培養這種能力是很不容易的,團體生活沒有組織能力也是不行的。所謂組織能力,就是所謂民治的精神。團體生活中的民治精神是一定很必要的,如果大家能夠注意培養在團體中的組織能力——民治精神——則嚴重的困難可以應付,中國社會的改造才可以完成。

我現在綜合的說一說:

第一,希大家覺得這個青年時代,你們最為各方面所注意。此刻中國的國家還沒有像蘇聯、意大利那樣組織大家,訓練大家,只好希望大家自己勉勵自己,擔當起當前的任務。

第二,要完成中國社會改造,應付中國國難。現在應該彼此勉勵,同時集中精神,培養團體生活,養成紀律的習慣與組織的能力。

選自《梁漱溟:青年與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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