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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湮滅》:迷失在“南境”的黑暗之心

注意:本文有劇透

在諸多方面,《湮滅》都讓人聯想到另一部同樣由星雲獎獲獎小說改編而來的科幻電影《降臨》。《降臨》有語言學的扎實理論打底,邏輯相對更嚴謹,不能自圓其說的地方,至少也可以讓觀眾“不明覺厲”;《湮滅》借用現代生物學的概念而恣意生發,沒那麽“燒腦”,代價是設定上的漏洞更容易被觀眾所發覺,也更像是披著“科幻”的外衣,行奇幻電影和驚悚電影之實。觀眾最好不要深究影片的科學細節,電影吸引人的地方主要在角色塑造和氣氛烘托上。

《湮滅》海報

《湮滅》以倒敘開場,相當於提前給觀眾“劇透”。影片製造懸念,不靠結局而靠過程。電影將結局前置:被派往“南境”的五人科考團隊,僅莉娜(娜塔莉·波特曼飾演)一人生還。情節依靠一問一答中莉娜的回憶而展開,觀眾與電影中的問訊官一樣,並不具備全知視角。莉娜的回憶虛實難辨,增添了電影“解謎”的難度和樂趣。

影片交錯地展開兩條敘事線。五人科考團隊在“南境”的探險之旅,以線性時間展開;莉娜的個人情感生活,則以閃回形式零散穿插入主線敘事中。電影可以被看作是驚悚題材(冒險片)與情感題材(家庭片)兩種類型元素的混搭,不過似乎並沒混搭出“1+1>2”的效果:對於B級片愛好者,《湮滅》的驚悚元素還不夠過癮;對於娜塔莉·波特曼的影迷而言,《湮滅》也沒能為這位影后提供真正構成挑戰的演技發揮太空。——《湮滅》當然在水準線上,但離讓觀眾看後念念不忘、久久回想,還有一定距離。

《湮滅》有別於《金剛:骷髏島》這樣的怪獸片(長滿鯊魚牙齒的鱷魚、以及能發出人聲的直立巨熊,在各類怪獸片裡都不乏同類),也並不是將場景從外太空搬回地球的又一部《異形》(影片中的某處驚悚鏡頭,像極了《異形》系列)。電影的主題其實無關地外生命,也並不是那麽需要職業設定為生物學家的莉娜向觀眾普及細胞分裂和基因重組等知識。影片以電腦特效,創造出“南境”裡各種匪夷所思的動植物,並提供似是而非的科學解釋,僅僅是出於作為一部科幻電影的類型片自覺——奇幻電影或魔幻電影便無此必要。

《湮滅》真正的敘事張力,來自於對作為“闖入者”的科考團隊諸人心態的刻畫。電影在影史上可以與之比對欣賞的,是根據康拉德小說《黑暗之心》發展而來的《現代啟示錄》,以及《迷失Z城》。吞噬著科考隊員的“南境”,與《黑暗之心》中的非洲大陸腹地、《現代啟示錄》裡的東南亞密林、又或者《迷失Z城》裡的南美洲亞馬遜叢林一樣,構成致命的誘惑。“南境”的黑暗性,源於其使人本性迷失,源於其對人內心潛伏的自我毀滅衝動的激發。

《湮滅》具有強烈、卻又隱而不顯的女性主義立場。觀眾再遲鈍,也應該注意到莉娜在五人科考團隊編隊出發前的那句台詞:“全都是女人”。電影裡的男性角色,略作修改,也完全可以替換為由女性充任。科幻電影重視女性角色,《湮滅》當然不是孤例。《異形》(1979)裡堅持到最後的宇航員,是西格妮·韋弗飾演的蕾普利;《降臨》裡完成對外星人文字破譯任務的,是艾米·亞當斯飾演的語言學家路易斯。女性角色在科幻電影裡,往往扮演了類似於地母蓋亞的作用:女性因其母性,而具有救贖的神力。《湮滅》跳出了這一固有框架。

電影中,女性科考團隊正式出發前飲酒暢談的一場戲,至關重要。影片提醒觀眾注意到團隊成員各有各的精神困擾有待解決。這是一只存在自我毀滅傾向,並步步走向自我毀滅的“自殺小隊”。影片劇情裡猜測,先期進入“南境”並有去無回的男性科考團隊,或為“南境”裡未知的外力殺害,或因成員情志的崩潰而互相殘殺。這一全由女性組成的科考團隊,走上的是同樣有去無回的老路,也同樣或為“南境”裡的外力殺害,或因成員情志的崩潰而互相殘殺。女性身份本身並不使女性先天弱於男性,卻也不給予女性豁免權。《湮滅》在性別議題上對男女的無差別一視同仁,讓這部科幻電影也跳出了女性電影的固有框架。

電影在驚悚鏡頭之外,始終保有一份淡漠和疏離的氣質。科考隊的隊長文崔斯博士(詹妮弗·傑森·李飾演)身患癌症,沒有家庭、沒有朋友——也沒有將來。莉娜與丈夫相愛過,與出軌對象也相愛過,然而丈夫一去不返,婚外情也被自己終結和了斷——同樣是沒有將來之人。其余科考隊員亦然。《湮滅》不是關於人如何失去外物的電影,《湮滅》是關於人如何在失去外物之後,又失去自己的電影。觀眾看著科考成員們走向失控,走向崩潰,走向“湮滅”。

電影最有挑戰性的場景,是文崔斯博士的“湮滅”,但完成得差強人意。這一場景的音畫效果,只有在影院觀看環境下才能為觀眾所充分領略,否則很大可能會顯得滑稽可笑,讓心不在焉的觀眾出戲。《湮滅》的問題在於講故事的野心太大而能力有所不逮,到高潮情節處開始有失控的苗頭。文崔斯博士“湮滅”前的剖白,除了為造成“南境”裡奇異生物現象的外力提供潦草的解釋,缺乏對個人命運的審視和自省,蒼白無力。莉娜與能量粒子重組後形成的克隆體做抗爭的鏡頭,也並不足以讓觀眾為之屏息靜氣,纏鬥得毫不精彩,如同兒戲。觀眾如果感覺被震撼到,多半應歸功於電影在畫面和音樂上的安排。情節其實經受不住琢磨。

電影有大量的隱喻鏡頭。場景選擇上,以燈塔下的地洞作為“湮滅”和再生之所,當然不是信手拈來。莉娜進入地洞之前,曾長時間地凝望地洞。鏡頭自內向外,捕捉到莉娜不安焦灼的面部表情,讓人想起尼采的那句“當你在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正在凝視著你”。與其說是“南境”吞噬了眾人,不如說眾人是為自己的黑暗之心所吞噬。電影拘泥於科幻電影的皮相,一定要為黑暗之心找到地外生命作為外化物,其實是回到了怪力亂神的路子上。至於片尾留下懸念,讓觀眾猜測走出“南境”的究竟是莉娜,還是化身為莉娜的能量粒子克隆體,也還是被電影的科幻設定束縛住了手腳,變成了故弄玄虛的噱頭。

《湮滅》借助科幻的設定以完成對視覺奇觀的構建,但如果故事的內核是對人類天性裡自我毀滅一面的揭露,並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湮滅》值得去電影院欣賞,理由不在於思想性而在於電影的視聽效果——這對於一部有追求的嚴肅電影可不是件好事。《湮滅》在影史上或許也難逃歸於湮滅的命運,這多少有些讓人惋惜。好在《湮滅》也僅是亞歷克斯·嘉蘭的第二部導演作品而已。我們還可以對之繼續報以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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