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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GDP超過香港意味著什麽?

(圖片來源:全景圖片)

經濟觀察報 記者 蘇晶深圳GDP超越香港的這一天終於到來。

2月27日,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統計處發布消息稱,2018年香港實現地區生產總值28453.17億港元,折合人民幣24000.98億元,按照深圳此前公布的數據,2018年深圳市GDP為24221.98億元。這意味著,2018年,深圳GDP首次超過香港,高出221億元左右。

深圳超越香港並不令人意外,2008-2018年,香港經濟增長年平均為3%,深圳經濟增長年平均高達11%。

此次超越頗有一種“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意味。1979年,深圳設市,第一年實現GDP1.96億元,香港同一年GDP為225.3億美元,折合人民幣350億元,是深圳的178倍。

如今,“深圳速度”令人怎舌,香港卻遲遲未實現新一輪升級,前者做對了什麽?後者錯過了什麽?在已經起航的粵港澳大灣區協同發展中,二者又該如何合作和競爭?與此同時,崛起的深圳在全球排名中卻遠遠低於香港和北上廣,這又是為何?

就上述問題,經濟觀察報記者專訪了中國社科院城市與競爭力研究中心主任倪鵬飛。

科創不行,城市就會落伍

經濟觀察報:我們應當如何看待深圳GDP規模超越香港這件事?這是香港的衰落還是深圳的崛起?

倪鵬飛:中國城市之間的競爭要從全球視角來審視,過去40年中國的經濟增長速度全球領先,因此,香港GDP增長速度在發達經濟體中是比較高的,只是內地城市發展得相對更快了。

經濟觀察報:為什麽內地發展速度更快了,而香港沒有同步?

倪鵬飛:香港與內地經濟的關係以及經濟增長的差異有香港需要深刻反思之處。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香港借助全球產業的第一波轉移發展加工製造業,變成”亞洲四小龍“之一。因為成本升高,到了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香港就已經面臨了巨大的發展瓶頸,經濟發展速度下降。此時,內地的改革開放給香港發展帶來了契機,香港的產業層次比內地高,它將工廠、資金、人員向內地轉移,形成”前店後廠“模式,內地加工,香港銷售,這讓香港獲得了巨大的發展。

按說此時香港應該轉型和升級,尤其要向科技創新驅動升級,但是內地的機遇也讓香港失去了升級的動力。因為垂直分工,香港迅速由原來的製造業轉向了金融、貿易與物流、專業及工商業服務、旅遊四大支柱產業,但沒有按照城市自身發展規律實現升級。

連後起的深圳都實現產業升級了,香港依然沒有,這也許是香港發展的一個遺憾。現在,內地先進城市跟香港產業水準在接近,相對於之前,香港的發展優勢消失了,發展速度變慢了,面臨著又一次發展瓶頸。

經濟觀察報:可以說,香港為內地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也享受了內地的發展紅利,但是其內生增長的動力不足?

倪鵬飛:對,香港與內地城市的競爭關係在加強,必須重新面對再一次轉型實現升級的問題,這也是過去我們一直呼籲的。好在我最近注意到,一方面,科技創新已經成為香港各界的共識並采取了切實的行動,國家也明確了香港建設全球影響力科技中心的定位,另一方面,香港特別重視“一帶一路”倡議,把“一帶一路”沿線的城市看成是改革開放初期的內地沿海城市,認為他們又將獲得一次發展機遇。

當然,這樣的機遇可以抓住,為”一帶一路“服務也能獲得很大的發展,不過,香港這一次應該吸取之前的教訓,至少應該兩手抓。從全球競爭來看,一個城市如果科技創新不行,將來就可能落伍。

經濟觀察報:事實上,香港尋求創新升級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但是收效甚微,為什麽呢?

倪鵬飛:香港的科技創新沒有抓起來有基礎性制度上的原因 。香港是自由市場經濟,過去主張”積極不乾預“,但是,市場主體是逐利的,在香港,搞金融和房地產最掙錢,誰會去搞科技創新呢?

科技創新需要制度上的激勵安排,比如產權保護、風險資金支持、基礎研究投資、重大科研平台建設等。香港尤其缺乏的是科技轉化制度,香港高校發的論文多,在全球排名高,但是,研究成果轉化少,與當地結合度低。

可以說,科技層面,香港缺乏制度安排,激勵科技創新者實現轉化,金融層面,香港也沒有制度激勵資本去投資科技創新。

現在還不能說香港不行,香港發展歷史告訴人們,她是一個充滿危機感、善抓機遇敢於迎接挑戰的城市,香港現在正處在調整期,”適度有為“去引導科技創新、經濟發展和民生改善。

深圳也曾被質疑,創新動力來自發展壓力

經濟觀察報:相比香港,深圳是如何實現逆襲的?

倪鵬飛:改革開放初期,深圳利用特區的政策優勢先行先試,吸引了包括香港乃至全世界的產業和資金的流入。因為趕上了全球信息產業的轉移機遇,深圳的加工製造業很大一部分是信息產業的加工製造,企業先是引進資金,然後是模仿創新,最後是自主創新,到1984年,深圳的信息產業就已經形成規模了。

但是,上世紀90年代,改革開放向全國鋪開,深圳的優惠政策取消,國家還實施浦東開放,把戰略重點從珠三角轉移到長三角等。深圳既面臨制度優勢的消失,又面臨成本上升和資源短缺等難以為繼的瓶頸,經濟增長一度放緩。

這個時期,深圳實施了扶持科技產業發展措施:1987年,頒布文件鼓勵科技人員興辦民間科技企業;1995年,召開科技大會,實施”科教興市“戰略,促進高科技發展的措施,明確“以高新技術產業為先導”的戰略思想……一系列政策之後,經過10年的轉型陣痛,2013年,深圳就實現從原來的勞動力、資本要素驅動轉向創新驅動。

經濟觀察報:東部沿海這麽多城市,為什麽深圳轉型地最早、最成功?

倪鵬飛:這個過程看似順理成章,其實有很多經驗可以總結。2003年,不光是深圳,整個中國都面臨經濟轉型,但是內地出現一個重大分叉——轉向土地驅動式城鎮化。

深圳是一個例外,它轉向了創新驅動的產業升級。深圳政府面臨的壓力比別的城市大,一是深圳作為特區要引領發展,二是深圳土地資源等難以為繼,且在八九十年代實現了工業化和土地城鎮化的同步發展,不能向內地大中城市那樣依靠土地財政來發展經濟。所以,深圳轉型升級的動力很足。

經濟觀察報:深圳創新的動力實際上來自於發展的壓力。

倪鵬飛:2003年,有一篇文章《深圳誰,你被誰拋棄》,在深圳影響特別大,當時的深圳正處於發展低潮。但是,我去深圳調研的時候發現民營高科技企業已經形成集群,預判並給深圳鼓勁——深圳未來的競爭力一定會很強。

如今,深圳地均GDP內地第一,GDP規模先後超過廣州和香港,從前幾年開始,在《中國城市競爭力排名》中,深圳先是超越上海成為內地第一,再是超越香港成為全國第一,這些都印證了我當初的判斷。

城市排名被誤讀,金融+科創才是領先城市關鍵指標

經濟觀察報:竟然深圳的競爭力全國第一,為什麽在GaWC(全球化及世界城市研究網絡)全球城市分級排名中,深圳依然遠遠落後於香港和北上廣?

倪鵬飛:我在2010-2014年期間曾直接參與過GaWC小組的研究工作,發表過報告和學術論文。GaWC是利用生產服務業跨國公司的有關數據,定義、分類和排列全球各個城市,在一定階段和一個側面上反映了一個城市在全球的地位和發展水準。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是經濟全球化和全球產業鏈形成階段,生產性服務業成為決定全球發展特別是中心城市發展的最核心力量,GaWC考核的最核心指標就是高端生產性服務業的發展,主要作者.Ben Derudder教授多次強調這個研究排名僅僅反映城市發展的一個方面。

經濟觀察報:你的意思是指GaWC的排名被中國媒體誤用了?

倪鵬飛:根據這個排名,中國城市排名不僅上升得非常快而且很多城市已經很高,一些媒體以所謂“國際最知名、最權威的城市評級機構”修飾報導,雖然讓一些城市政府很滿意,但是也會產生一定的誤導。

事實上,這個排名是基於世界500強企業中的175家高端生產性服務企業的全球商務網絡來考察城市在這個網絡中的作用和地位 ,這些企業包括銀行、證券、保險、會計、律師、廣告、管理谘詢等中一些最大的企業,尤其金融企業比重很高。中國的大型金融機構進入世界500強的越來越多 ,而這些金融企業分支機構主要在國內一些城市,導致中國一批城市的地位迅速提高。還有一個問題是城市在聯繫的時候其地位是不同,從跨國公司聯繫視角看,中國的一些城市雖然與全球城市聯繫加強了,但主要處在被“指揮”的位置,但這個排名所使用的對稱聯繫方法忽略了這個差別。

總之,這份排名讓可能我們對中國城市的發展過於樂觀,很多城市認為自己是全球一二線城市,但是從綜合性來看,中國城市相對世界頂級城市還存在很大的差距,並且GaWC小組也從來沒有一線 、二線這種分類說法,它不是評級機構,而是嚴肅的學術機構。

經濟觀察網:現在來說,更準確的城市競爭力評價體系,應該強調什麽?

倪鵬飛:在科學技術日新月異,數據、信息、知識和智能越來越重要的今天和未來,全球區域經濟發展的主導力量發生了巨大變化,生產性服務業當然重要,但是科技創新特別是信息科技對全球發展更重要。一方面,全球的金融等生產性服務中心正在向科技創新中心發展,而全球科技中心的金融等生產性服務業的功能也在加強。

因此,確定全球一流城市發展的關鍵因素或者全球競爭力決定力量至少應當是金融+科創。如果一個城市是全球金融公司聚集地,同時也是全球科技公司聚集地,這個城市在全球網絡中處於才領先地位,也才是最具可持續競爭力的。

粵港澳大灣區強調合作,也暗含競爭

經濟觀察報:粵港澳大灣區對香港來說,是一個什麽樣的新契機?

倪鵬飛:香港現在有一個很大的問題是居民收入差距比較大。內地的發展對企業創富和企業家收入提升幫助大,但是製造業轉向內地後,香港本地的中低端產業的創業和就業機變不多,同時,房價攀升,生活成本變高,加之,住房等福利改善有限,普通居民的獲得感與過去相比提升不快。當然,這也不光是香港的問題,而是全世界的特大城市都面臨的問題,只是香港也比較突出。

粵港澳大灣區嘗試通過讓香港的普通居民到珠三角創業、工作和居住,有望一定程度破解香港目前存在的困境。但是,另一個方面,香港必須發展對所有城市來說都重要的產業,也就是科技創新,不發展就會影響到城市的根本競爭力。

經濟觀察報: 現在,我們說新型城鎮化強調的是都市圈和城市群,一個城市不單單要自己發展也要與周邊合作,在粵港澳大灣區尤其如此,對於身處其中的城市,您有什麽建議?

倪鵬飛:我研究城市競爭力得出四點政策建議:第一,要靠自己發揮長處,充分挖掘達到極致;第二,要善於和別人合作,借別人的力量補自己的短板。畢竟一個城市的資源有限,如果用有限的資源來補充自己的短板,就會耽誤長處的發揮;第三,共同抓關鍵。對城市發展的關鍵因素,全世界未來發展的重要趨勢,無論你是長處還是短處,都要抓。其實,就是科技創新,它是決定國家和城市命運的關鍵要素。第四,攜手打基礎。包括制度和基礎設施等軟硬體要與周邊區域合作來建立。

前兩點事實上說的是比較優勢,但不能完全用比較優勢來發展城市,必須有後兩點的補充,特別是第三點,科技創新是大家都爭奪的重點,不能放棄。在粵港澳大灣區,每一個城市都要把科技創新放在第一位。

經濟觀察報:深圳作為國家型創新城市,會不會對香港產生虹吸效應,阻礙香港發展科技創新呢?

倪鵬飛:事實上,香港發展科技創新的條件非常好,它擁有最宜居的生活環境、最自由的經濟制度以及健全的產權保護制度和法制觀念,這些足以吸引對成本敏感度低的科技創新企業。

在粵港澳大灣區的背景之下,原來是深圳向香港充分借力科技、人才和資金,如今,香港也可以反過來借力深圳的相關優勢。粵港澳大灣區強調的是合作,但是也需要並存在著競爭,最後還是市場主體決定在哪裡發展。

為什麽之前跨國公司的創新中心之所以都布局到北京、上海、深圳,而不是香港?一方面是我前面說的科技創新支持制度的缺失,另一方面,是因為香港和內地的聯繫還是存在很厚的一堵牆,互聯互通不便利。

粵港澳大灣區很大程度上是要支持和幫助香港解決發展存在的問題,規劃中也有諸多政策向港澳傾斜,從香港政府層面上來看,落實規劃的動力很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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