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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本博司:用一張照片拍出整部電影

自 1976 年首組作品《透視畫館》展出,30 年以來杉本博司的作品只有一個恆久的線索——時間。雖然這個飄忽的詞語是無法用影像準確表意的,卻總能準確地從他的作品畫面表層浮出,就像蒙了一層細細的灰。

時間到底意味著什麽?

杉本博司的作品極度空曠和安靜,光線、空氣和水似乎都在一瞬間被凝固,並且急速退後,退到遠遠的一處,讓你可以置身事外,冷靜和嚴謹地去打量它。

他呈現的不僅是一張照片,更是一個深邃的、結合了東方冥思與西方文化意念的思考深空,所以杉本博司被人們稱為哲學攝影家。

正如他所說,藝術是一份深入到人內心縫隙之中的工作。

Lightning Fields 001 / 327 / 142

Lightning Fields Composed 012, right, 2009

杉本博司對於攝影有個特殊的堅持,“不拍攝活的東西”,包括人和動物,甚至一個具象的畫面主角,影像主題中必要出現的動物他會尋找模型或標本來替代。

於是我們更能從畫面中感到那種死物與生命的矛盾感:滿目皆是荒涼的、令人生畏的風景,蒼白的天空或是死氣沉沉的大地,弱小的生靈在掙扎求生,而這一切在時間的長河中,到底有多少微不足道的意義呢?

Hiroshi Sugitomo: Polar Bear, 1976

Hyena - Jackal - Vulture, 1976

史前神話、自然和歷史昏黃的光感,給予了觀賞者一片神秘與寧靜的時間,杉本博司把情緒投入魔幻的黑白畫面之中,有一種虛假的真實感。

Earliest Human Relatives, 1994

Homo Ergaster (1997)

“時間”這個東西,在地球上隻對人類來說有意義。

海風、山川、樹林甚至動物都不會有時間的概念,而時間,對每個不同的人來所含意義也不一樣。

時間對人到底意味著什麽?

攝影機就像一架時間機器,凝固下來一些畫面,但它也不是完全誠實的,甚至現如今照片也不能百分百作為法律證物,它只是在提供一個帶著個人視角的思考空間 —— 杉本博司是攝影家,於是他用攝影這種藝術帶給我們思考。

重疊全人類共同的記憶

今人看到的一切是否與史前人類看到的一樣?

1980 年身處紐約的杉本博司這樣思考著,起初想以日本富士山和那智瀑布為對象進行拍攝,隨即意識到百萬年來地球上山巒與河流的變化日新月異,唯一沒有變化的只有大海。

帶著對於生命、時間和歷史的思考,他最著名的代表作 Seaspace(海景)系列誕生。

Seascapes, Yellow Sea, Cheju, 1992

Seascapes

“我的海景系列和時間概念有很大的關聯,我想最早的人類所看到的風景,應該就是海景。

然後我又思考最早的人類意識到自我的時候,所看到的海又是怎麽樣的?

所以這不但是追溯我個人記憶的方法,同時也重疊了全人類共同的記憶。”

杉本博司使用了最簡單視覺元素:只有天空和大海,界限分明的構圖,黑、白、灰,此外一無所有。

這片大海自地球文明誕生以來,再無分別。千百年後,或許人類將不複存在,它可能也不會有絲毫動搖。

Seascape: Cascade River, Lake Superior, 1995

Seascape: North Atlantic ocean, 1996

看著這片海景,你仿佛同時置身於遠古和將來,上古人類的目光與你重疊,你能感受到有巨大的海風向你襲來。

迎面有一種莫名的磅礴之力,或許來自歷史的時光,或許來自自然的不怒自威,或許來自沉寂記憶裡的一件往事,那股寧靜的力量自畫面之中湧出,讓你無法動彈。

Seascapes, Ligurian Sea, Saviore, 1982

哪怕是天、水和大氣,這些變化最少、看似最接近永恆的東西,都終有一天會消失殆盡。

更何況是山川、生物和宗教呢?所有東西都可能在忽然之間誕生或消失。

只有一個東西在一刻不停地前進著——時間——冷酷,淡然,又不能被忽視地前進著,前進著。世上所有被創造出的事物,將從弱小者開始,依序一一接受它的刑罰。

時間,究竟是一個什麽東西?

Caribbean Sea, Jamaica, 1980

被曝光的時間

大多數人第一次看到他作品的感覺,恰如年幼的杉本博司回憶起自己小時候第一次去到電影院的驚訝。

那個還在念小學,心思單純、沒怎麽見過世面的小男孩,在黑暗的電影院裡面對泛著白光的碩大螢幕怔怔出神,甚至不捨得眨一下眼睛。在某一刻不為人知的時刻,激動得流下淚來。

他後來寫下這段話,“看電影和做夢這兩件事有個相似之處,就是都會在觀看中喪失自己,我們的意識被卷入,甚至因此汗流浹背。”

Avalon Theatre, Catalina Island 1993

多年以後,小男孩長大了,看過了數不清的螢幕,但依然對童年裡的那個劇院念念不忘 —— 電影是什麽劇情,有什麽演員,自己是因為感動還是激動而留下眼淚都已經記不清了,只是始終忘不掉心智粗野時,那扇忽然打開的天窗。

至此癡迷出離。

Radio City Music Hall, New York (1978)

Tri City Drive-In, San Bernardino, 1993

“一個晚上,當我在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拍照片的時候,忽然有一個想法,我問我自己,如果把一整部電影在一張照片上拍攝出來會是什麽樣?

我心裡回答說,你會得到一張發光的帆布。

為了能實現這個想法,我馬上開始實驗。一個下午我帶著一架大畫幅相機來到東部一個很便宜的電影院,電影一開始,我就打開大光圈按下快門。

兩個小時後電影結束時我閉上光圈並在當天晚上把這張底片沖洗出來,我想像中的畫面猛的呈現在我眼前。”

從上世紀 70 年代後期開始,杉本博司帶著 8×10 大型相機遍尋美國各地遺留的老式影劇院,在電影開始時按下快門,直至電影結束才停止曝光,用底片拍攝了整部電影,卻隻留下一片白。

他將這個系列稱為《被曝光的時間》,黑漆漆一片裡兀自發亮的空白大螢幕,耀眼的白光產生一種迷離的輝映。

恰如我們第一次看到他作品時那種恍惚的思緒,也恰如傳說中人離世前看到的那一片白光,人一生的劇情被積壓在那一片光亮裡,一道空無的光。

Union City Drive-In, Union City (1993)

直到長出青苔

《直到長出青苔》是杉本博司的一本文集,名字怪怪的,但又無須言詞多作解釋。

其中在一章《虛之相》裡,他把人類的眼睛比作相機,文章的最後寫道:

“從落地後第一次睜開雙眼的那刻起,到臨終躺在床頭闔眼的那刻為止,人類眼睛的曝光時間,就只有這麽一次。

人類一生,就是依賴映在視網膜上的倒立虛像,不斷測量著自己和世界之間的距離吧。”

我們投入在眼下的人生之中,柴米油鹽,庸庸碌碌,沉迷,忘我。

然而“時間”到底有多無情呢?我們作為地球上唯一對其有確切感知的物種,卻苟活於歷史的漩渦之中,夾縫生存,沉溺其中 —— 歷史明明是由當下創造的,但當我們終能回過神來,世界已朝著始料未及的方向流去。

應當從中抽離片刻,看一看處於凡塵中自己那具肉身狼狽匆碌的模樣。

Baltic Sea, Rügen, 1996

在杉本博司的作品中,時間似乎停滯下來了,世界陷入一場沉默靜謐之中。

在畫面中唯一缺席的參與者,只是生命本身。

[ 感謝今日作者 ]

MorningRoc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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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_星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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