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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魯教授:孩子贏在了起跑線,卻有可能輸在終點

2008年,在常春藤盟校待了24年後,耶魯大學教授威廉·德雷謝維奇決定辭去教職。離去之際,他發表了一篇名為《精英教育的劣勢》的文章,認為美國的精英教育已經走入了一個誤區。之後,他在《優秀的綿羊》一書中,威廉·德雷謝維奇進一步反思精英教育。

作者:【美】威廉·德雷謝維奇

來源:網絡

“超人”作家詹姆士·阿特拉斯(James Atlas)曾經這樣描述一群典型的精英名校大學生:他們雙修專業,擅長體育,諳熟多種樂器,掌握幾門外語,並參加為世界某貧窮地區組織的援助項目,而且仍有精力發展幾項個人愛好。總之,於內,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於外,扶貧濟困魅力無限。我們似乎不得不向這一群內外兼修、無所不能的精英名校生投以一種羨慕敬仰的目光。

這就是我們對當今這些頭頂光環的年輕人的印象,他們就是“不能輸在起跑線上”的最後贏家。但是現實與我們的印象大相徑庭:從我教過的學生中,包括我在美國各大校園接觸過的相當數量的學生以及過去多年曾經與我通信的幾百位學生,再加上我曾經閱讀過的學生自我心理分享的文章來看,當那層不可一世的自信和完美無缺的光鮮外表被剝離之後,你會驚訝地發現,這群年輕人身上寄居著令人窒息的恐懼、焦慮、失落、無助、空虛和孤獨。

倘若說我在過去的幾年裡搞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今日的這些名校大學生在邁入大學之前,既不是一群溫順的綿羊,也不是一幫無畏的機器人,更不是一些極少數的極端憤青。絕大多數學生如同他們的師哥師姐一樣,處於中間地帶,十分理想化並帶有一份孩子般的純真,他們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並試圖追尋其中的奧秘。恰恰還是這群學生,同時又不得不與進入名校所造成的心理和精神上的壓力相抗爭。

“常春藤錯位”

我到三十五歲才突然認識到我的教育可能存在一些漏洞。

我剛剛買了房子,需要安裝水管,請來的水管工就站在我的廚房。他個子矮小、結實健壯,留著山羊胡,戴著一頂紅色棒球帽,說話操著濃濃的波士頓口音,我突然意識到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和人家講話。

在我看來,他的經歷是如此陌生,他的價值觀是如此難以預測,他的語言怪異難懂,在他開始乾活前,連和他閑聊幾句都不可能。

我十四年的大學教育和在幾所常春藤大學工作的經歷使得我傻乎乎地站在那裡,笨拙不堪,尷尬不已。

有個朋友把這種現象稱為“常春藤錯位”。我可以用外語和其他國家的人侃侃而談,卻無法和站在我家裡的人說兩句話。

我們的體制出了什麽問題?

我花費這麽長時間才發現我所受教育的錯誤程度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因為精英教育絕不可能讓你認識到它自身的缺陷。

我在耶魯和哥倫比亞大學二十多年的經驗告訴我,名牌學校不斷地鼓勵學生為能到這些地方上學而自豪,不斷誇耀名牌大學經歷能給他們帶來的好處。

精英教育的優勢當然是不可否認的。你至少在某些方式上學會了思考,還可以建立一些日後開創事業所需要的人際關係,獲得讓世人羨慕的富裕生活或其他回報。

在這種背景下,如果認為它創造了一些機會卻喪失了其他機會,培養了有些能力卻削弱了其他能力,不僅是大逆不道的,而且是不可思議的。

我不是在談論課程體系或者文化戰爭、美國思想的開放或者閉塞、政治正確、標準構建,或任何你擁有的東西,我是在討論出現這些偏頗的整個體制——

不僅是常春藤學校或其他同等的大學,還包括讓你獲得進入這些學校的整個機制:私立的或富裕的公立“填鴨式”學校、越來越泛濫的輔導老師、備考課程和輔導班等準機構、整個招生瘋狂和導致這種瘋狂的一切。

The College Strategist

精英大學的課堂前後、內外都在不斷灌輸著一系列價值觀。隨著全球化加劇經濟的不安全感,學生、家長和整個社會都越來越指望這個能讓他們獲得教育優勢的機制。

既然有這麽多資源投入到精英教育的事業中,有這麽多人來爭奪階級向上的有限通道,我們有必要問一下最後你到底能得到什麽,我們整體能得到什麽。因為當今的學生,正如學校不厭其煩提醒他們的,是未來的領袖。

△威廉·德雷謝維奇

精英教育讓你無法與不同的人交流

如同我在廚房認識到的,精英教育的第一個劣勢是它讓你無法和與你不同的人進行交流。

精英大學常常誇耀自己的多元化,但是這種多元化幾乎總是限於種族和民族的範疇。說到階級,這些學校基本上越來越多地趨同化。

如果你到我們偉大國家的任何一所名牌大學看看,就會驚訝地發現白人商賈名流、專業人士的子女與黑人、亞裔、拉丁裔商賈名流、專業人士的子女一起學習和玩耍的溫馨場景。

而與此同時,由於這些學校傾向於培養自由的態度,所以讓它們的學生陷入了矛盾的困境——

他們願意為工農階層代言,卻無法與來自這些階層的人進行簡單的交流。

讓我們回顧一下上次民主黨的兩個總統提名候選人戈爾和克裡的情景吧。他們一個來自哈佛,一個來自耶魯,兩人都是真誠、體面和富有智慧的人,但他們都根本無法和選民溝通交流。

但是這不僅僅是階級問題。

我的教育讓我相信沒有進入常春藤大學或者其他名牌大學的人是不值得交談的,不管他出身於什麽階級。我得到的教育清清楚楚顯示這些人低我一等。

正如名牌大學喜歡宣揚的,我們是“最優秀的、最聰明的人”,而其他人都與我們不同:沒有我們那麽優秀,沒有我們那麽聰明。

如果有人告訴我他們上的學校不那麽有名氣,我學會了表示理解地點點頭,表現出些微同情地說“啊,”(如果我上了哈佛,有人問我在哪上學時,我學會了說“在波士頓”)。

我從來不知道那些沒上名牌大學的人裡也有聰明人,實際上他們沒能上名牌大學往往就是出於階級原因。我從來不知道還有很多聰明人甚至沒上過大學。

我也從未了解到有些聰明人其實並不“聰明”。智慧的多元形態已成為司空見慣的事,然而不管精英大學多麽喜歡誇耀新生班級裡面有幾個演員或者小提琴手,他們隻挑選和培養一種智慧形式:那就是善於分析的人。

雖然對於大部分學校而言都是如此,但是精英大學恰恰因為學生(還有老師和管理者)在這方面的智慧程度如此之高,所以更容易忽略其他智慧形態的價值。

人們喜歡誇耀自己最擅長和最能給自己帶來優勢的東西是很自然的,但是社會智慧、情感智慧、以及創造力等在受過教育的精英身上並無明顯優勢。

“最聰明的”就是“最優秀的”,這是一種狹隘的理解,人們只有擺脫這些精英才能認識到這個問題。

那那些在任何意義上都不聰明的人呢?我有個朋友在考上常春藤大學之前畢業於一所典型的普通公立中學。她說,進入這種學校的價值之一是它教給你如何與不聰明的人相處。

名牌大學都會提供人文教育,但是人文精神的第一個原則是古羅馬戲劇家泰倫斯(Terence)的原則“只要與人有關的事我都不陌生”。

精英教育的第一個劣勢就是它讓你疏遠了眾多人性特徵。

精英教育灌輸了虛假的自我價值

第二個劣勢隱含在我一直在講的觀點裡,那就是精英教育灌輸了一種虛假的自我價值。

考上名牌大學、在名牌大學上學、畢業於名牌大學都取決於分數排名(SAT、GPA、GRE)。你學會了用那些分數來評價自己。分數不僅放大了你的命運,而且放大了你的身份;不僅放大了你的身份,而且放大了你的價值。

當你鼓勵學生忘掉這個真理,讓功課方面的優秀成為絕對意義上的優秀時,讓“某方面的出色”變成了簡單意義上的“出色”時,問題就來了。

對自己的智力或者知識感到自豪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問題出現在名牌大學錄取你後,所縱容的那種沾沾自喜和自我吹捧。

從大學入學介紹到畢業的整個過程,有一個資訊體現在每個人說話的語調裡、思想的傾向裡,體現在每個學校的傳統裡、每篇學生報紙上的文章裡、每次院長的演講裡,這個資訊就是——你來了,歡迎加入這個俱樂部。

來到這裡的結果也同樣非常清楚:

你理應得到你到這裡所能得到的一切。當人們說名牌大學學生有強烈的權利意識,他們的意思是這些學生認為因為他們的SAT分數比別人高所以理應得到比別人更多的東西。

大學的物理形態(四方院、住宿學院、哥特式的石牆、鍛鐵的入口)是由建在圍牆裡的緊鎖的大門構成的。每個人攜帶的身份證決定了他可以從哪個門進入。

換句話說,這道門暗喻著管控,因為大學的社會形式就是用同樣的方式構成的,每個名牌大學都是如此。名牌大學都是被鎖著的大門圍起來的堡壘,隻對經過挑選符合要求的人開放。

學生對這個教訓的吸取體現在他們想在這些門裡豎起更多門檻、成立更具排他性的團體的渴望。

耶魯有著名的秘密社團,或者應該被稱為公開的秘密社團,因為真正秘密的話就破壞社團成立的目的了。除非人們知道自己被排除在外了,不然排他性又有什麽意義呢?

精英教育的重大劣勢之一是它教會你認為智力和學業成就的衡量標準就是道德或者形而上學意義上的價值判斷標準,但實際並非如此。

名牌大學的畢業生並不比愚蠢、不聰明、甚至懶惰的人更有價值。他們的痛苦並不比別人更多,他們的靈魂並不比別人更重要。如果我是信徒,我會說上帝並不愛他們更多。

精英教育不僅引領你進入上層社會,還訓練你適應進入上層社會的生活。

我以前不知道這些,直到我比較了我、我學生和我進入克里夫蘭州立大學的朋友的經歷之後,才開始明白。

在耶魯大學有交作業的最後期限和考勤規定,但沒有人認真對待,晚交作業是可以申請的,曠課就扣學分的威脅從來沒有認真執行過。換句話說,在耶魯這樣的大學,學生們有數不清的第二次機會。

但是在克里夫蘭州立大學就沒有。我的朋友有一門本來一直成績很好的課卻得了很低的分數,因為她當班做侍應生的緣故論文遲交了一個小時。

簡而言之,學生在大學被對待的方式訓練了他們走出校門獲得社會崗位後的工作方式。他們已經被訓練過很少有二次機會的生活,沒有寬限、資助微薄、機會稀少,要在服從、監督和控制下生活,趕最後期限,無法得到指導。

在耶魯這樣的地方,當然正好相反。精英們認為自己屬於精英階層。進入門檻是非常困難的,但一旦進去了,幾乎你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被趕出來。

不管是最不幸的掛科,還是最可惡的抄襲劣行,甚至威脅同學造成身體傷害——這三種情況我都聽說過。上帝啊,這是不公平的,換句話說,這是老同學關係網的自我保護。

精英學校培養了出類拔萃的人才,但也培養了我認識的一個耶魯前畢業生所說的,“有資格的平庸”。A是出類拔萃的標記,而A-是“有資格的平庸”的標記。

這不是說分數意味著什麽。這意味的是,別擔心,我們會照顧你的。你可能不是那麽好,但已經足夠好了。

精英教育提供安全的誘惑

如果精英教育的劣勢之一是它提供平庸的誘惑,另一個劣勢是它提供安全的誘惑。

不成功的恐懼

當家長解釋為什麽他們如此賣力地給予孩子最好的教育時,他們毫無例外地說因為它提供了眾多的機會。但是它關閉了什麽機會呢?

精英教育給予你發財的機會,但是它也剝奪了不發財的機會。不發財的機會實際上是每個年輕美國人一直被給予的最好機會之一。

我們生活在這樣一個社會,它這麽富裕,完全可以為其他國家處於貧困邊緣或者至少處於喪失尊嚴的邊緣的人提供體面的生活。你可以在美國生活地很舒服,無論是作為中學老師、社區組織者、民權律師還是藝術家。

但這正是精英教育所剝奪的機會。

我怎麽能去做一名中學教師呢,那不是浪費了我昂貴的教育嗎?難道不是揮霍掉了父母花費這麽大代價為我提供的好教育了麽?我的朋友們該怎麽看待我呢?二十年後同學再相聚,我怎麽有臉見那些成為大律師或者紐約名流的同學呢?

所有這些問題背後的問題是:這不是委屈了我麽?

所有的可能性都關閉了,你錯過了你可能真正喜歡的職業。

我以前不知道有這種現象,後來從我們系的兩個研究生那裡聽說了這事,一個來自耶魯,一個來自哈佛。他們在討論寫詩歌,他們的大學朋友一兩年之內就洗手不幹了,而他們認識的來自普通大學的學生仍然還在堅持。

為什麽是這樣?因為名牌大學學生期待成功,期待立刻就成功。他們從來沒有經歷過其它,他們的自我意識就是建立獲取成功的能力之上的。

不成功的想法讓他們感到恐懼、讓他們無所適從、讓他們一蹶不振。他們的整個人生一直被失敗的恐懼所驅動,通常開始是被他們父母對失敗的恐懼所驅動。

靈魂的缺乏

如果你害怕失敗,你就害怕冒險,這就解釋了精英教育的最終最具破壞性的劣勢:它在本質上是反智主義的。

這好像違反了常理。難道精英大學裡的孩子不是最聰明的嗎,至少在狹窄的學業意義上?他們不是學習最刻苦的嗎,刻苦過從前任何一代學生??

是的,他們確實如此。但是成為知識分子和成為聰明人不是一回事。成為知識分子不僅僅意味著做功課。

沒幾個還在上大學的孩子能認識到這一點,這沒什麽稀奇。他們是體制的產物,很少思考下一次作業以外的問題。這種教育體制忘了教會他們在沿著路線進入名牌大學找到待遇豐厚的工作過程中,最重要的成功是無法通過一封推薦信或者分數或者校名來衡量的。

它忘了教育的真正目的是塑造靈魂,而不是謀求職業。

成為知識分子首先意味著對思想充滿激情,不是為一個個學期,為了討老師的歡心,或者取得好成績。

一個在康涅狄格大學教書的朋友曾經向我抱怨他的學生不會自己思考。我說,耶魯學生會自己思考,但只是因為他們知道老師希望他們這樣做。

我在耶魯和哥倫比亞大學教過很多非常聰明的學生,他們頭腦清晰、善於思考、富於創造性,與他們交談和學習確實是個享受。但是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似乎只會去填充他們所受教育為他們圈定範圍內的顏色。

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把教育看作更大的學術探索旅程的一部分,帶著朝聖者的心情去閱讀思想著作。

在耶魯的時候印象深刻的是每個人看起來都差不多。你很難看到嬉皮士、朋克或者藝術學生的類型。另類的學生不再那麽另類,時尚的學生開始走低調優雅的路線。

明明有三十二種味道,但大家都選擇香草味。

大部分精英大學已經都成為思想狹隘、讓人窒息的“正常”王國。每個人都感受到要保持成功形象和成就的壓力。

孤獨的喪失

幾年前我講授了一門關於友誼的文學課。有一天我們在討論弗吉尼亞·伍爾夫(Virginia Wolf)的小說《海浪》。小說描繪了一群人從兒童到中年的友誼。

在高中,其中一個男孩愛上了另一個男孩,他想:

“我能向誰表達我這種急迫的激情呢?一個也沒有。這裡灰色的拱門、嗚咽的鴿子、歡快的遊戲、傳統的習俗和競賽,所有這些被巧妙地組織起來避免人們感到孤獨。”

這是對名牌大學校園生活的絕佳描述。

我很想知道我的學生對此是怎麽想的?在一個你從來不感到孤獨的大學上學意味著什麽?其中一個學生說:

啊,如果一個人坐在房間裡,我確實感到不自在。即使在寫文章的時候,我也是在朋友的房間裡完成的。

碰巧的是,同一天,另一個學生做了關於愛默生論友誼的發言。他匯報說,愛默生說友誼的目的之一就是讓你有能力承受孤獨。我問學生他們覺得這句話意味著什麽,其中一個打斷我的話說,

請等一下,首先你為什麽需要孤獨?你一個人要做什麽不能和朋友一起做的事情?

這就是他們:一個是喪失了孤獨能力的年輕人,另一個是沒有看到孤獨意義的年輕人。

當繁忙和社交佔據了孤獨的所有太空後會發生什麽呢?我那天向學生指出,具備反思和回顧的能力是知識分子生活的前提,而反思的前提就是孤獨。他們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接著有學生似乎有點自我認識的意識,他說:“你認為我們都是真正出類拔萃的一種人?”啊,我不知道。但是我確實明白思想者的生活有時是獨自一人的:孤獨的、懷疑一切的、且堅韌的。

培養這種品格的最好地方不是在精英教育體制內,因為精英教育體制的真正目的是重新創造一個階級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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